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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又是凌晨 ...

  •   落华四中向来没有完整的周末,星期六下晚自习后才放假,走读生各回各家,住校生待在学校自由支配时间,在半日的假期后,星期天晚上又得按时返校上晚自习。

      再者就是一月一次的月假,一般是月底的最后三天。

      所以当星期六下午沈旌祺一口气打了五个电话的时候,凌初一还在对照着赵信的PPT整理五代十国的历史事件框架,一个电话没看见。

      当然,看见了也没法接。

      等下午放学后凌初一打回去,沈旌祺小朋友一个都不接了。

      他只好打给沈昭。

      沈昭很是心虚:“那天晚上把她抱回去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开始闹,周一总得乖乖去上学吧,我只好随口告诉她你周六就会来找她……”

      凌初一惊叹:“哇,我以为英明神武的您知道我星期六有课。”

      沈昭骄傲:“我知道啊。”

      凌初一:“……”

      沈昭更心虚了:“我这不是一时忙忘了……要不你明天来一会儿?”

      明天?

      星期天啊……

      凌初一诡异地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开口道:“小孩不是这么养的……你别老给她许兑现不了的承诺,她只是年纪小,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长了,你会失去她的信任。

      沈昭听明白了,深深叹了口气。

      “初一,阿绾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沈旌祺是杨绾和沈昭亲自带大的,所有的陪伴和珍爱,一分未少。

      沈旌祺小朋友被当作公主捧着长大的八年以来,这还是他沈昭第一次被人说“不会带小孩”。

      哦,已经是第二次了。

      前几天在医院已经被凌初一嫌弃过一次了。

      沈昭发现……他好像老了。

      凌初一自知失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行了行了,跟我伤感个屁。”沈昭语气又轻松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嘚瑟,“旌祺哪有你那么难管……阿绾早就哄好了,这会陪着阿绾看书呢,你别给她打电话,待会儿想起来又闹。”

      “……谁稀罕你管我?”

      “滚蛋!”

      挂断电话,凌初一干脆利落收了书包,起身就往外跑。

      现在是下午五点十二分,晚上第一节小自习六点十分开始。

      他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修补沈昭的谎言。

      小孩子的世界很干净。

      所以大人们说话要算话。

      沈旌祺小朋友淘气,娇纵,被从小宠着,骨子里甚至带了一丝乖张。凌初一也愿意宠着她,基本上是有求必应,陪人吃了饭做了作业,甚至还编了头发遛了狗,凌初一才晃晃悠悠和小朋友再见,心满意足的沈旌祺在他左手虎口上贴了一个小鲨鱼贴画,笑嘻嘻说“下次见”。

      从沈家出来已经快晚上七点半了,凌初一坐在出租车上,脸上没什么情绪,眼睛里却不可避免染上复杂的忧虑。

      杨绾阿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乐观。

      之前他基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看沈旌祺一次,每当那时候杨绾都会做好一桌子菜,笑眯眯问他一个人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最近这一个月,因为郑庭酒的回国,凌初一的心思几乎全部被这个人牵引而去,各种情绪交织如浪,小孩子对此最是敏感,他也不来自找沈旌祺盘问。

      所以直到今天亲眼看到杨绾,他才明白沈昭口中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几个字背后是一种怎样的无奈与无措。

      杨绾是一名高中生物老师,多年来被哮喘和心脏病折磨,沈昭几次劝她早点退休在家养身体,杨绾都不肯真正走下属于她的三尺讲台。

      直到一年前,杨绾终于正式退休,卧病在床。

      他去的时候杨绾刚躺下,听见他来,又从房间出来看他。女人脸色白得像纸,交谈间两条秀眉无意识轻轻蹙着,笑起来时左边脸颊有浅浅的梨涡伏在明显瘦削下去的脸庞,憔悴得令人心疼。

      临走的时候,杨绾站在沈旌祺身后和他再见,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温和的笑:“要乖乖吃饭和睡觉,少抽点烟。”

      凌初一下意识摸了摸虎口的小鲨鱼,轻轻点了点头。

      缺一节小自习加第一节晚课,凌初一回教室坐下的时候正是课间休息,蒋御楠指着桌上文综的试卷,打着哈欠说小自习的时候做了选择题,他记得自己做完交上去。

      这人困得眼泪都出来了,扔下一句“上课叫我”就趴在了桌上。

      凭借蒋家的实力和资源,怎么也用不着让他们的大小姐天天在这头悬梁锥刺股地拼命,凌初一很早之前就想问了,但是碍于种种原因,他怎么问都显得不太合适。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杨绾的病让他难得有些情绪化,他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直接出国或者……”

      蒋御楠偏了偏头,抬起小半张脸看向凌初一,眼睛微微眯着,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慵懒随意,蒋御楠“哈”地嗤笑一声,声音甚至有些尖利,她收回视线的一瞬间漫不经心道:“因为喜欢你呗,人都还没追……”

      凌初一挑眉,说道:“蒋御楠,你到底还要说到什么时候?”

      哟,终于忍不了了?

      蒋御楠一瞬间睡意全无,坐直身体,看向凌初一的眼睛里是大大方方的笑意,她心里敞亮得跟明镜似的:“我可以一直说,说到你回答我。”

      “我真答应你了你怎么办?”

      “学校表白墙上向你表白的小姑娘多着呢,我也不亏吧……不是吗?”

      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倒没有什么旖旎情调的暧昧,反而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息在里面。

      两人不动声色对视着。

      江修本来坐在前面做题,支着个耳朵听乐子呢,听到这里发现不对劲,立马转头强行打断对话:“你个孙子又逃课干什么去了?”

      凌初一小小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桌上空白的试卷,一边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两颗沈旌祺塞的水果糖放到蒋御楠桌上,一边说道:“我请了假的,谁逃课了?”

      蒋御楠的眼神自然而然转向那两颗糖,她眨了眨眼,拿起一颗糖撕开包装纸扔进嘴里,然后鼓着半边腮帮子含糊道:“谢了。”

      紧接着她又拿起另一颗糖,连同手中的包装纸一起塞进江修手里:“赏你了,不用谢。”

      “小自习前,赵老师和我说,他每次大考后都会给班上表现好的同学发点小奖励。”江修撕开糖纸把糖扔进嘴里,接着说,“让我明天跑一趟,甚至还指定了去哪家店买……你去不去?”

      凌初一头都没抬,不讲话的时候整个人有种疏离的冷漠,他捏着笔那只手随意朝前摆了一下,是一个明显的拒绝姿态。

      江修无意识皱了皱眉,眼神晦暗不明。

      情绪外露这么明显,这可不像是凌初一啊。

      有问题。

      晚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晚课和自习,放学的时候被迫被江修送回家,坐在楼下路边旁边的长椅听江修巴拉巴拉讲心灵鸡汤废话,等凌初一神情呆滞逃回他的小公寓,已经是快十二点了。

      马上就是新的一天,星期天。

      上次他不咸不淡扔了一句“郑庭酒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过去,郑庭酒当即就表示了高度赞同,并勒令他在学校不可以玩手机。

      凌初一立马就不干了,说人家“一天三问”果然是哄他开心的。

      郑庭酒当时在电话对面笑了他好一会儿,笑得凌初一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他才笑眯眯说“那以后每个星期天可以一起吃饭吗?二十一个问题一起。”

      凌初一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盯着手机空空如也的聊天框发了一会呆,随后把书包里的书全部倒在沙发上,然后才懒懒散散拎着空书包站起身,准备把书包丢进脏衣篓。

      这个书包进过医院,不干净了。

      松手的一刻凌初一的肩膀都随着书包下落的动作垮了下来,双肩卸力,像是某种勉强的支撑也暂时进入了待机状态。

      身体很疲惫,脑子却很活跃。绝大多数时候,入睡对凌初一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尤其在脑子里还挂着另一个人的时候。

      经验证明,有时候耗在入睡太多时间只会放大痛苦,对于学业繁重的青年人来说,人们甚至会畸形地觉得这是某种意义上的浪费时间。

      凌初一虽然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但还是觉得浪费,因为他的脑子会带他反复回溯一些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实在是浪费感情,伤时伤身。

      睡不着也不勉强,他坐起来靠着床头看了会书,越看越精神,最后只好盘腿坐在床上,大半个身子趴在床边的桌子上,就着这个扭曲的姿势开始抄写做错的古诗文默写填空。

      抄写这活凌初一相当喜欢,可以安静地放空,只是盯着自己的笔和笔下的字,什么都不用想。

      文字永远是安静的发声者,在深夜起舞。

      于是整个人从烦躁到平静……再到暴躁。

      刚过凌晨三点,凌初一抓着头发从房间出来,一只手撑着沙发,另一只手举着手机照明,跪在地毯上对着茶几抽屉一通翻找。

      整个客厅带着一种狂野的凌乱,沙发上堆着书和下周要穿的另一套校服,地毯上是零零散散的杂物——酒精绷带,平板遥控,试卷文具……茶几的一边摊着看了一半的书,玻璃杯里的水还没喝完,另一边放着一个灰色的抱枕。

      很乱,却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和谐。

      凌初一坐在他和谐的“垃圾堆”里翻半天翻出来一个药盒,打开一看发现是空的。无语凝噎几秒,凌初一终于被迫心态平和,靠着沙发在地毯上坐了一会儿,沉在一片黑暗中无所事事玩了会手机,直到APP提醒他已经凌晨三点半了,早点入睡。

      失眠在前几年的时候一直是他生命中的常态,永生不死的顽疾在黑暗中腐蚀他的生命力,凌初一在长久的治疗中情绪还算稳定,何况这两年改善了很多,偶尔旧疾复发也不至于拿自己发脾气。

      但是晚上睡不着的话,白天就一定得想办法补回来,因为他还得上课。

      而明天的时间可能会耗在外面,所以他现在必须得睡。

      叫人送药来?

      上一次睡不着的时候……

      脑子还在回忆,手已经自觉地动了,电话拨出去的时候凌初一心跳都慢了半拍,理智告诉他赶紧挂断,手却怎么也摁不下去。

      没人接。

      呼一口气,凌晨三点,该是意料之中。

      几秒后,郑庭酒的电话打了进来。

      郑庭酒声音里带着倦意,嗓音有些哑,语调和缓:“小初一,这么晚还不睡啊。”

      既然郑庭酒主动打过来了,凌初一也不废话,直截了当说道:“反正醒都醒了,你能过来吗郑庭酒?”

      “等着。”

      十月份的凌晨室外气温可观,郑庭酒随意披上一件大衣,刚从玄关柜上拿起车钥匙,就听见输入密码后“叮”的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了。

      两人对视几秒,祁愿酒都吓醒了,眼底一片清醒,喃喃自语道:“我出现幻觉了?”

      郑庭酒:“……”

      忘了还有这祖宗了。

      “你……”祁愿眨了眨眼,绕开郑庭酒向前走了两步坐到沙发上,慢慢舒出口气,“你这个点要出去?”

      郑庭酒“嗯”了一声,语调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厨房有解酒药。”

      “不用。”祁愿无所谓地笑笑,支起身子笑眯眯看着郑庭酒,“去哪啊?”

      郑庭酒没搭话,径直向外走去。

      “我有事想问你。”看着郑庭酒准备关门的动作,祁愿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叫住他“郑……庭酒,郑庭酒。”

      祁愿还不太习惯用这三个字称呼他,偶尔这么叫两声觉得挺有意思,结果被叫到名字的人头都没回,轻飘飘扔下一句“回来再说”,“砰”地关上了门。

      凌晨的落华并不十分安静,暗处浮着躁动的繁华,穿梭的光影重叠出不似人间的虚幻感,郑庭酒车速不快,路过一个仍然在工作的LED大屏,被明亮的光线刺得眼睛酸涩,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喝到半夜醉醺醺地飘回来,这种事发生在祁愿身上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之前他说过按这个喝法会死,祁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他就懒得再管了。

      没想到祁愿现在还没把自己喝死。

      这倒挺让人意外的。

      但是今天晚上更大的意外是……

      郑庭酒看了一眼时间,轻轻敲了两下门。

      隔着一层门板,黑暗中传来凌初一压得极低的声音,一片喑哑。

      “推门就行。”

      屋里没开灯,视线模糊勾勒出一个趴在茶几上的阴影,手机的光照亮主人的半张脸,远远看去有种惨淡的白。

      那个人一个人安静地趴在那里,不知道趴了多久。

      郑庭酒一愣,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往上爬,堵住了他的五感。

      屋内是惨白的手机光亮,屋外是时隐时现的惨白月光,月光落在郑庭酒身后的空地上,就像悬在他头上的生锈的刀,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他与凌初一的接触慢慢降落,降落……

      世界都在这种缓慢的处刑下拉扯出虚幻的钝痛感,一点一点,一层一层。

      郑庭酒在门框边僵了好几秒,才轻声开口叫他的名字。

      凌初一头都没抬:“嗯?”

      “几点了?”

      对方一哂:“快四点了,怎么了?”

      “去看日出吗?”

      茶几上的枕头被压出一个明显的凹陷,凌初一直起身,有点懵:“……现在?”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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