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雪霁》素骨握金

14、第 14 章

　　“顾视清，你松开我，你去哪？”
　　顾视清仿佛发了怒一样，紧抿着唇，眼中凝着冰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陶念。一句话也不发，额间青筋乍起，发了狠，拽着陶念的手腕一路下楼。
　　夜中见凉，道路空旷寂静。
　　顾视清拉着陶念一言不发，快步走在柏油路上。
　　陶念挣扎不脱，皱着眉踉踉跄跄地跟在他身后。一阵风吹过，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陶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掰开顾视清紧紧捏住的手腕。
　　“你松开，我疼！”
　　顾视清回过头，却仿佛他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样，僵着脸红着眼，半晌才慢慢松开手。
　　陶念举起红了一圈的手腕，忍不住道：“你又发什么疯？”
　　高考之前，她还能借口压力太大理解他的发疯行为，现在都考完出去旅行了一圈，怎么还是这副时不时要崩溃大哭的样子。
　　她，压力那么大，都没朝他发泄……
　　陶念眼带疑惑地看过去，不至于一个高考，把人搞崩溃了吧？
　　“陶念。”
　　路灯昏昏，顾视清满身苍凉孤寂，开口嘶哑带着哭腔，直接让陶念手足无措起来。
　　“你是不是……”他艰难地，从喉咙里一字一句往外吐露，“是不是要去跨湖大桥跳湖。”
　　他不自量力地以为向她表白，和她一起去爬山旅游，带她去游览山水风景，以为自己拼命加深她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喜爱，她就能多多思考一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她去留恋的事情，和人。
　　可是，今天晚上她还是出来了。
　　顾视清不敢想象她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他不能接受陶念再一次冰冷的躺在他眼前。
　　他日日思，夜夜忧。黑暗里一闭上眼睛就是冰冷的湖水，好像他体验过无数次溺水的情景，他才是那个溺水死掉的人，窒息到整个大脑都要爆炸掉。
　　他让自己溺在水中，眼睁睁看见湖底的黑暗将陶念一点一点侵蚀，分明一臂的距离，那么近，可是又是那么远，是他怎么都触碰不到的距离。
　　溺水一次死掉的是陶念，溺水无数次死掉的是顾视清。
　　他已经不堪承受了。
　　陶念茫然的看着眼前拼命压抑自己，忍着哭意绝望，想要冷静和她对话的人。她来不及想顾视清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也来不及去想自己。陶念抬起手，一点一点缓缓摸上顾视清的脸颊，手指触碰到泛红的眼尾。
　　微凉湿润。
　　心思千回百转，混乱一片，灰蒙蒙的像夏季低低闷雷天。
　　最初的一滴雨，跃入湖面，惊起涟漪，惊动游鱼，波澜微颤，一圈一圈荡漾到岸边。
　　岸边清风拂柳，悄声回应。
　　“没有那回事。”陶念轻声，“不要胡思乱想了。”
　　都不会有那回事了，顾视清。
　　陶念微微歪头，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顺着清白瓷冷的面颊消失不见，眉眼弯弯，露出了个很好看的笑容。
　　这个，陶念从第一眼见到就觉得很好看的男生，她不想看见他露出仿佛受到过无数次折磨的痛苦和悲伤。
　　小时候摔那么重，都要倔强嘴硬着说没关系的人……
　　“我们回去吧，顾视清。”
　　——
　　凌晨四点，陶念家。
　　陶念到了杯温水，放在顾视清面前，语气平静的说：“我爸妈可能不太像让我去京北，但应该也阻止不了我。为了避免出意外，我需要提前收拾准备一些东西。”
　　顾视清低着头，听不出情绪的应了一声。
　　陶念倚靠在电视旁边的高几前，慢悠悠地将温水入喉，杯子顺势放在茶几上，打量着坐在沙发上的顾视清，充满了疑问和探究。
　　“所以，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平白无故的会说我去跳湖？”
　　“……顾视清，你好像从高考前就一直不太对劲。”
　　陶念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导致顾视清会对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甚至于在两个小时之前她都没有产生这个想法。
　　陶念合理的推测了一下自己两点多下楼扔垃圾之后，如果没有遇见顾视清时会发生的事情。不得不说，跳湖自杀竟然是个可能性十分大的选项。
　　郁闷，散步，走到湖边……
　　但这并不意味着顾视清应该知道她的想法，所以顾视清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和我说一说吗？”
　　窗外，山与湖与水交接的地方，晨光熹微。
　　顾视清捧着水杯，过了很久才开口，嗓子像是凝滞一样缓慢而嘶哑。
　　“因为，我见到了。”
　　陶念皱眉，这是什么意思？她并没有开口打断，耐心的等待顾视清的下一句话。
　　“……死亡时间，凌晨三点三十八分。”
　　“陶念。”顾视清终于抬头看向满面疑惑的女孩，“我看到你被人从陆浑湖里打捞上来。那里，到处都是人在吵闹，但是你的父母没有去。王妘从昨天晚上昏过去之后，再次醒来已经把有关于你的所有都忘记了，而陶延至只去见了你最后一面，后事全权委托给他人代理，甚至于葬礼都没出面。”
　　“你从未和我说过你的家庭情况，也十分排斥我去了解你的家人，但我真的很愤怒，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自己女儿溺水身亡，不闻不问原因，还没有我这个外人来的足够悲伤。”
　　“我不相信你真的会自杀，拼命的查，拼命的查……终于从你的日记里找出来了原因。”
　　陶念仿佛并没有被这番话给震惊到，只点出来疑惑：“我从不写日记。”
　　顾视清直勾勾的看着她，语气坚定：“不，你写了。”
　　“咳咳咳。”
　　杂物间里，陶念被灰尘呛得不行，“这边是我从小到大的书，另一边是陶清，也就是我姐姐的书和遗物。”
　　顾视清笃定她一定写了日记，可是陶念并不记得自己写过什么。
　　顾视清径直走到陶清的遗物那边，十分熟捻的从陶清的物品里抽出一本青皮厚本。
　　在陶念去世后，王妘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但从来都没有陶念的一席之地。陶延至为了王妘，几乎不会回到这里，而他在陶念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疯了一样每天都会去堵人。陶延至烦不胜烦，就将他带到这个房间里，随他寻找。
　　陶念的所有东西都察觉不出异样，而这一家人等待态度又十分不正常，所以在苦寻无果的时候，他翻了陶清的遗物。
　　一个去世十八年的人，家中还留着大半个房间的东西，这本身就不太符合常理。
　　陶念看到顾视清抽出的青皮后本，瞳孔一缩，不敢置信的看向顾视清。
　　如果说，刚才她还可以处于一种局外人的状态，那么现在一股大力把她生生拖进了顾视清讲的故事里。
　　她自言自语，讽笑道：“原来是这个啊，我都忘了。”
　　陶念接过顾视清拍去灰尘递过来的青皮厚本，指尖沿着边隙一点一点划过，兀得掀开封皮，扉页上赫然写着——
　　陶清的秘密。
　　五个大字，这是一本陶清的日记。
　　陶念掸了掸灰尘，柔嫩的指尖触感敏锐，抚上那五个字之下的凹陷，那是铅笔写完又重新擦去的痕迹。
　　被灰尘掩盖的记忆裹挟着时光的剪影扑面而来，不容拒绝。
　　她舌尖勾过尖尖的牙齿，一股血腥味充斥喉间。
　　陶念声音冷静：“然后呢，你把这些东西翻出来，之后呢？”
　　“在那之后我去质问陶延至，他无有不认，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昏昏沉沉的从医院里出来，又来到了这里，我将你的所有东西都带走了，什么也没留下。他们说我发了疯。确实是疯了吧，我砸了你的墓碑，毁掉了上面陶延至和王妘的名字，重新立了一块树在原地。”
　　说到这，顾视清忍不住发出讽刺的笑声，“葬礼上那些人，没有人阻止我抹去陶延至和王妘的名字。”
　　“从那个时刻我才知道，王妘想要完全在你身上复刻陶清的模样，绝不可能仅仅只有陶延至一个人知道。”
　　“荒唐至极！”
　　顾视清怒喝一声，手拍到旁边的书本上，惊荡起一阵灰尘。
　　陶清满不在乎的笑了下，随意挥了挥空气，平静无波澜道：“先出去吧，这里太呛了。”
　　陶念随手将青皮厚本放在某一架子上，随后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如果这样说的话，你是……重生了吗？”得益于某一段时间身为同桌的安穗穗痴迷于各种言情读物，陶念偶尔撇到书名，如今也能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内斟酌说出“重生”这个名词。
　　顾视清：“……算是吧。”
　　陶念坐在沙发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扶手，缓缓道：“真是稀奇的经历。”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她对于陶延至和王妘的反应并不惊讶，只是……
　　“那你呢，顾视清。”
　　听起来所有人都过的应该还不错，但面前这个人好像——
　　不太好的样子。
　　陶念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看向顾视清。
　　“不好。”
　　顾视清半垂着眼睛，颤了颤鸦黑的睫羽，轻声道：“我过的很不好。”
　　“在你去世后的十年里，除了从雪山上坠落的那一刻，我过的都不好。”
　　“因为，你消失了。”
　　因为陶念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陶念仰了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顾视清，我没有死，以后也不会去跳湖了。”
　　所以，不要再伤心了。
　　她看着，难受。
　　天光大亮，沉寂了一晚上的小花园又重新热闹起来。
　　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到房间里，慢悠悠的落到正在相拥的男孩女孩身上，温暖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