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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谶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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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六月,微风已带了些燥热,阳光下,粉玫瑰绽开鲜嫩的花瓣,一簇簇,夹道而生,飘纱和气球随风摆动,宾客三三两两聚在草坪闲聊,服务生穿行其中。
黄历显示今天是个好日子,宜嫁娶、纳采、祭祀、祈福。
“也不知道张家事业运在哪里求的,当年就是靠着进去了个亲戚才发家的,如今还攀上了顾家,这一辈子算是不愁了啊。”
“这张家大小姐还挺有骨气,不想联姻直接玩失踪,比她卖女求荣的父母来的有魄力。”
“谁说不是呢,跑了一个还有一个顶上,我就不一样,没那个脸皮啊。”
“顾家也是不挑,怎么铁了心就要和张家联姻,也不知道张家到底有什么。”
庄园的隔音效果数一数二,窗外的吵闹和房间内的争执互不影响。
中年女人倚坐在低柜上,抱着胳膊,庄严的妆面掩盖原本的颜色,眉心一道竖纹,眼睛平静无波,难掩疲态。
床上的少女素色朝天,面色惨白,阖着眼睛蜷缩在床头,下巴轻抵膝盖,不愿面对现实。
原来这一切就是骗局,连父母都在骗她,想将她献祭。
一周前,姐姐找到她,告诉她要逃婚的消息。
意料之中,张书韵从小就知道,姐姐坚定又洒脱,只要姐姐下定决心,没人拦得住,为了姐姐的前程,她无条件支持,不论是什么。
计划理应顺利进行,直到前天傍晚,爸爸久违的打来电话,姐姐被他们抓回来了,人关在林湖庄园,姐姐需要人陪伴,她最合适。
焦急中,她登上那辆车,手机被母亲要走,送到这里。
张书韵被关了起来,关在了这栋精美绝伦,奢华至极的房子里。那些工作人员只和她重复同一句话:“订婚仪式之后,您就可以见到您的姐姐了。”
苦苦哀求,放声叫嚷均无济于事。
直到今天早上,她见到了这场阴谋的策划者,她的母亲。
“你们喜欢顾家就该你们去联姻,凭什么要牺牲我和我姐,而且我姐抛弃的男人我不会要!”
话音刚落,一只包劈头盖脸地砸向她,女人眼中的狠厉一如既往。
她确定,如果不是一会儿要出去见人,刚刚那一下的目标该是她的脸。
“我们白养你了是不是,张氏集团上上下下一万多个员工白养你了是不是!”女人站直了身子,食指指向床上人,中气十足。
“要是没有张家,你立马能从千金小姐变成破落户,张氏多少员工在养着你,你没有一点同理心吗?”张淳岚越说越气,身体微微发抖。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她吃了二十多年张家的饭,所以张家的兴衰就该献祭她的一生吗?张家的富贵难道都属于她一个人吗?
被子下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手背,头埋在被子上,发丝随意散落,泪水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从来都是可以被任意对待的那个女儿,他们不允许她反抗。
总是这样懦弱,比不上铭霏十分之一,张淳岚看见她这副样子就来气,学不到铭霏的优点,却把张宏的缺点继承了个十成十。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25岁了,这点社会规则都不懂,真是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无论如何,今天都得下去,完成订婚,张家得罪不起顾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咽下心中的怒火,张淳岚改变态度,抽出手帕,于心不忍一般,为女儿轻轻拭去泪痕,轻声诱哄:
“妈妈不想逼你们,但是妈妈和爸爸没办法啊,要是有了顾家的助力,咱们公司一万多人才能吃饱饭啊。”
说到伤心处,张淳岚抬手按了按酸涩的眼角,嘴角弯出一抹苦笑:“从前我们一直拿你当孩子,可现在你也长大了,要懂得为张氏承担责任。”
门被轻轻关上,一如她来时那样。
黑色丝绒盒子静静躺在她的手上,打开,一枚粉色钻戒被禁锢盒子正中央,流光溢彩,想必造价不菲。
脸上不见一丝喜悦,她对着这枚戒指发呆,内心忍不住嘲讽,原来她和这颗破石头是一样的,一样只是一种象征。
只要今天下去了,那她的人生一眼望得到头,她要大方得体,无限容忍数不清的外遇和私生子,在牢笼中消磨一生。
为什么自古以来,被献祭的都是女人的婚姻,女人凭什么就要被禁锢在婚姻道德之下,这是什么破规则!
怒不可遏之下,张书韵攥紧戒指往门上狠狠掷去,“我去他X的。”
“各位,新鲜事来了,顾总额角的伤,张家二小姐打的。”一位太太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饶有兴味地说。
“真的?这二小姐看着漂漂亮亮,清纯无公害的样子,还真敢做啊,敢在顾家地盘动手。”
挽着顾厉行在人堆里转一圈,人名和亲戚关系一个没记住,传言倒结结实实装了一耳朵。
张书韵真不是有意的,顾厉行开门的时间太过于凑巧,谁能预料到这一下。现在处于愧疚,跑也跑不成,还把这个世界的“经济命脉”得罪了。
好在顾厉行对她不感兴趣,看她不顺眼,放任她自己逛,眼不见心不烦。
任何聚会,只要顾厉行出席,那他必定是焦点,短短三分钟,已经有四波人前来打招呼。
顾厉行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只是这次心中满是对未婚妻的担忧。
刚刚的变故应该吓着她了,现在脸色还有些白,顾厉行眼中划过一丝懊恼。
被砸一下而已,都怪那些人反应太夸张,又是喊医生,又是叫安保,不知情的还以为他遭遇的是刺杀。
前天晚上,张淳岚忽然告知他,张书韵被送到了订婚用的林湖庄园,他当即放下所有事物来到这里。
行至门前,手握上门把手的一刻,他犹豫了,人生中第一次优柔寡断,想见她,又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担心她嫌弃自己老,怕她不喜欢自己这张脸,怕她闹着要走,更怕自己心软。
被砸一下而已,她发脾气是应该的。
林湖庄园占地一万平方米,属于顾氏私宅,很少出现在公众视野,只有举办宴会时,外界才能从宾客口中窥知一二。
庄园被森林环绕其中,夏季树木繁茂,走了十多分钟,前方依旧一片郁郁葱葱,照到地面的阳光被分割成一块一块,轻轻划过她粉色的礼服。
白色高跟鞋拎在手里,林子遍地枯叶,赤脚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稚鸟叫声此起彼伏。
“到了。”
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那里,那是通往自由的钥匙,张书韵的脚步却渐渐停下。
为了避人耳目,顾彦飞带她绕到庄园后方的湖边,湖边的路与主干道并不相同,可以直接到达山下出口。
“你确定没有骗我?”
真真假假,早已分辨不出。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丝获得自由的机会,即使前方是悬崖,她也想尽力一搏,她赌崖底是一条河。
“即使你不相信我,那些聊天记录总不会骗你。”
顾彦飞再次调出聊天记录,手机递给张书韵,示意她亲自点开。
清冷的女生再度响起:“小书如果不相信你,你就告诉她,她小时候养的陨石边牧叫热热,热热喜欢小书织的长颈鹿娃娃,还有烤的脆脆的火腿肠。”
湖边寂静空旷,一点动静也清晰可闻,姐姐的声音有独一份的凌冽,更何况那些细节只有姐姐和她才知道。
思虑再三,坐在了后排,她还是不能全然相信顾彦飞。
依据她对顾彦飞的了解,一个事事都以“利”字为先的人,怎么会为所谓的爱情冒险?
按理说,顾彦飞是顾厉行的堂侄,两人年龄相仿,一个继承顾氏,一个徘徊在顾家权力中心以外,顾彦飞只是单纯的想让顾厉行出糗吗?
窗外风景快速倒退,张书韵内心升起一丝不安。
不过十几分钟,车行至山下,黄色安保亭静静伫立在路边,这是出入必经之处。
下山盘查似乎更为严密,那天上山时一路畅通无阻,这会儿安保却拦下他们的车,走到驾驶室旁,敲响窗户。
“咚咚”两声,驾驶室车窗缓缓降下,顾彦飞出示身份证明。
张书韵往后缩了缩,尽量将自己藏在安保视线盲区。
“彦飞先生,辛苦您了。”
?不等张书韵品出这句话的深意,一辆黑色Ferrari 稳稳停靠路边,司机从驾驶位下来,打开后座的门。
只一个隔着车窗的侧脸,张书韵也能一眼认出,那人是顾厉行。他好像刚从宴会中抽身,头发和领结一丝不苟,黑色西装笔挺有型,下车后轻轻点头,向安保示意。
就是再怎么傻,张书韵也反应过来,她又被买了一次。
透过车内后视镜,张书韵牢牢盯住那双古井无波的狐狸眼,沉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安元医院,张铭霏,你会来的。”顾彦飞放松地靠着座椅后背,胸有成竹。他有张铭霏唯一的联系方式,毫不担心这个飞蛾会跑。
昨天,张铭霏忽然联系他,开出一个诱人的价格,只为救出她的妹妹,张铭霏计划得天衣无缝,他也很喜欢这个单纯的小师妹。
只是,顾厉行开价更高,高到他无法拒绝,而且从顾厉行手底下拿东西,代价可是很高的。
他喜欢张书韵,无论她经历过什么,最后,她还是会回到自己身边。
车内气氛凝滞,车外所有人都在等顾总的指示。未婚妻跟着侄子跑了,面对如此丑闻,顾总心态属实厉害,脸色都不带崩的。
车上的人应该会恼,顾厉行眼中沁着疼惜,但不多,他只是顺水推舟,试探未婚妻对自己的态度而已,没想到结果不尽如人意。
上前亲自打开车门,俯身,对坐的笔直的人低声道:“小书,该回家了。”
回家?回什么家?回的是谁的家?
心中憋着一口气,张书韵固执地不去看他,侧身打开另一边车门,赤脚踩上晒得发烫的柏油马路,忍下疼痛,紧咬牙关,径直走向顾厉行停在一旁的车。
被抓住就抓住,大女人能屈能伸,他最好恼羞成怒退婚。
玉色脚背在黑色马路上太过显眼,没走两步,顾厉行快步上前,不顾她挣扎,将她一把抱起,稳稳放在后排座位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顾厉行已在车门前半蹲下,托住她的脚踝,吩咐助理去拿毛巾和鞋子。
身材和身高摆在那,顾厉行简单蹲着,就能把车门堵得严严实实,没地方下脚。
黑色西装袖口不经意露出一截白色衬衫,青筋环绕手腕,手指修长如玉,指尖微微泛着寒意,轻轻划过被树枝划破的伤口。
很痒,张书韵有些难堪地蜷起脚指,小腿忍不住挣了挣。
“别动。”顾厉行加重力气,抬眼,定定看着她,眸光暗沉如夜,额角红痕为他添上一份凶狠,轻易镇住面前的女生。
好女不和男斗,张书韵暂时收起反抗的打算,婚姻这件事要从长计议,现在没领证,一切还有转圜余地。
接过毛巾,仔细擦试那双脚,简单处理后,捧起面前纤细的脚腕,为她套上一双华丽的低跟鞋。
“原先的鞋子丢了吧,这双你应该会喜欢。”高跟鞋走路不方便,她的脚腕那么细,也不知道怎么支撑住整个身体的。
鞋面镶嵌的水钻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张书韵抬脚轻晃,美是美,可惜和那枚钻戒一样,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