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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昭然 ...

  •   夕阳逐渐不见踪影,夜幕挂上了树梢。

      屋外偶有寒风穿堂而过,窗纸微微颤抖,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妇人去庖厨准备晚膳,只留着娃娃一人在院里跟着烧火棒在嬉戏。二人在堂内对着院里那根歪脖子树发呆。

      杯子中的茶不知换了几次,她喝的有些饱了。

      茶杯放在桌上清脆的响了一声。

      “王这是准备游山玩水到何时?”

      蔺甘棠支着下巴侧过身看她,“该办的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去。殿下,这是在赶孤走?”

      步笑安敛眸,“倒也不是。只是好奇,在宫里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微服私访来了。”

      蔺甘棠微笑着扒拉着手中的珠串,“自然是——不放心殿下的安危。”

      “哦?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步笑安自然对这番说辞抱有一些疑问,毕竟十年会改变很多人,很多事,还有很多想法。不过在当下却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得先把曹然的罪做实了。

      御史只依以下犯上定罪的话御史在牢里关不了太久,他与曹然之间勾结的有多深还未可知,当下得尽可能多的拿到曹然的罪证。

      她手里的账册是一部分,永宁大道的所用的材料也是一部分,这都已经拿到手。

      剩下还需要人证。

      “鸡来了——”

      妇人端着一盘烧鸡缓缓而来,那炙烤过的香气一路随着凉风钻入鼻息,金黄色的鸡皮泛着诱人的油光,步笑安当即觉得有些饿了。

      她看着这盘烧鸡,心底微微一颤。寒素的工匠家中拿出一只鸡来可算是不容易,看起来对他们二人救了她孩子的感激之情不假。

      妇人将烧鸡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她的声音透着几分欢喜,笑道:“二位先吃吧。这家里已大半年无人来过了,今日难得有客,难得这般热闹。”

      小孩儿趴在她身旁,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烧鸡。“娘——我也想吃。”

      妇人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发,“乖,小池帮娘把这些小菜拿过去好不好呀。”

      小池虽有些不舍,却懂事地点点头,抿着嘴角,小心翼翼地跑到庖厨端起桌上的小菜,脚步虽略显蹒跚,但却稳稳当当地朝着这边走来。

      步笑安微笑着招招手,“来小池,到姐姐这儿来。”

      话音未落,“咚咚咚——”

      铜门又响了三下。

      “开门,徽娘——!”

      步笑安正忙着将小池抱到桌边,闻言看向门外。

      那妇人朝步笑安与蔺甘棠歉意一笑,“孩子他爹回来了,二位慢用,不必拘束。”

      言罢,她快步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将门扉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门外夜色如墨,风中带着凉意,透过这缝隙,依稀可见一名中年男子立于夜风之中,破旧斗笠压得极低,衣衫上沾满尘土。

      男子目光一闪,神色凝重,低声催促道:“徽娘,快开门!”

      徽娘立刻侧身让开,男子迅速闪身而入。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般狼狈?”

      徽娘的神情明显是没有料到门外的人竟然这么早回来。

      工匠未及回答,她肩头骤然一紧,粗糙的手掌死死扣住她的肩膀。

      他目光急切,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视线一偏,正好撞见坐在堂屋中的步笑安与蔺甘棠,他显然是认出了二人。

      他神色一僵,随即压下慌乱,目光警惕地扫过门外,确认无人跟踪后,猛地将门彻底关死,三两下将门栓栓牢。

      这一番行为妥妥像是在逃避什么人,显然徽娘也是看出了苗头。

      她的心沉了几分,瞧着工匠这般模样,道:“到底怎么了?你这满身尘土,是出了什么变故?”

      工匠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嘴唇颤了颤,终是没能开口。

      望着这一幕,步笑安轻叹了一声,终究将鸡腿放回盘中,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看来,这鸡与我果真无缘。”

      蔺甘棠又从怀里掏出那方绢布递了出去,“擦擦罢。”

      那绢布再次递至步笑安眼前,她指尖轻轻一颤,将绢布接了过来,轻轻拭去指尖的油渍,她微微一笑,“多谢好意。”

      一旁的小池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瞧见了自家爹爹归来。他欢呼一声,小小的身子从木凳上一跃而下,脚步轻快如风中小鹿,径直扑向工匠。

      “爹!”

      工匠一把接住扑入怀中的小池,臂弯将那稚嫩的身躯护得更紧,神色依旧严峻却多了几缕温情。

      他抱着小池,转头对着徽娘道:“走,收拾行囊。我们得赶紧离开章州!”

      说完便就冲入了厢房,留下徽娘愣在原地,浑然不知所措。

      步笑安闻言顿了一顿偏头看向蔺甘棠,“像是永宁大道又出了问题。这个人是人证,断不能让他离开。”

      蔺甘棠闻言,“这是自然,先听听出什么问题。”

      步笑安心思微转,唇角轻抿。

      永宁大道塌陷如此严重,照理说县衙定然要派人彻底修缮,而且此事必定耗费不少人力与财力。然而,这工匠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冒着风险从工地上逃了回来,想必其中必有隐情。

      莫非他在修缮过程中,窥见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暗事?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今日凡是涉千秋宴的官员与宾客皆被暂时扣押,所以他们二人可以堂而皇之在外面明察暗访,可若是这个千秋宴结束后,他们若再无所动作,只怕会惊动那些幕后的人,届时在想要对付曹然,便是还得费一番功夫。

      现在夜快深,不行,不能再拖,这个人得迅速带回去控制住。

      步笑安转首看向蔺甘棠,低声道:“为求稳妥,带回我那边。”

      蔺甘棠轻轻颔首。

      步笑安不再迟疑,起身迈过门槛,走到徽娘身边,“徽娘,如今夜色深沉,外头不太平。如不嫌弃的话,不如先到我那里避一避,等事情平息再做打算。”

      徽娘眉头紧皱:“恩公的大恩已是无以为报,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叨扰?况且我家到底出了何事,我心中尚不清楚,若是再连累了你们……”

      步笑安又道:“我与官府那边有旧,不管怎样还是能帮上一帮的。”

      徽娘有些犹疑不觉,又去厢房将工匠拉了出来。

      工匠一脸为难之色,他看着步笑安与蔺甘棠,长叹一声,嗓音沙哑道:“我着实不想再连累二位,二位有所不知,永宁大道便是一处无底深渊。踏错一步,便是身首异处之祸。这项工程拖延至今,早已是无计可施,再也修补不得了。”

      步笑安还是问出了口,“究竟何事,让兄台如此讳莫如深。”

      工匠抿了抿唇,神情苦涩,压低了声音道:“一般的地砖,都是以上好黄土烧制而成,这道理二位自是知晓。可这章州一带,地贫土瘠,并无黄土可寻。若要烧砖,便需远地运送,可这却是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官府又岂肯轻易出银?”

      他深吸一口气,“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就地取材,用普通泥土掺杂沙砾烧砖。如此草草了事,这路基如何能承受人马辗压?一时修补,尚可遮掩;可若长久以往,必定塌陷难免。如今这永宁大道,不过是一个外表光鲜的空壳,暗里早已千疮百孔。”

      “况且这条大道不修好才是对当地官员来说最好的结果,从上面批银子,可以以次充好,中饱私囊。我今日修补的地方已经无法再修好,已经是千疮百孔,只得跑回来带着家人离开这里。”

      步笑安的眉心微蹙,眸中一片深沉,定了定她手掌一摊,冲着站在她背后的人,发了话,“麻烦借昭然令一用。”

      一块白玉如愿飞到了她的手心。

      她展开令牌在工匠眼前一晃,“如此,你可放心?”

      “跟我走吧。”

      *
      十月十五的晚上,夜空星光璀璨,县衙也不再是铁板一块,身着铁甲的护卫将其围的是水泄不通。

      数日前,步笑安还无法在里面光明正大的行走,今日便已经可以调动了整个章州的兵力。

      就因为一块小小的令牌。

      步笑安站在县衙门口,举着火把,摇头道:“你这令牌倒是真好用。”

      蔺甘棠淡然道:“你用比孤用的顺手,这令牌本该你拿着的。而且现在,这令牌在美人儿手里,比在孤手中要不容易引起非议的多。”

      步笑安举着火把的手稍微有些晃动,火苗又蹿了一蹿。

      又美人儿了?

      她环顾四周,人头攒动,确实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不管是不是天黑,不怕死的百姓倒是都围过来了。

      步笑安眼皮儿一掀,瞧了瞧他一副淡然的模样。

      所以他就又开始演上了戏。想来今天,他是真的喜欢唱戏才混入戏班的吧。

      二人一前一后站在火把开辟的一片天地中,步笑安笑了笑,“今日倒是不用我杀进去了。”

      她侧身吩咐王身旁的金令主,“金令主,速战速决。麻烦从里面儿把门打开。”

      “遵命。”

      蔺甘棠站在她身后,撩起她的一缕发丝,“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步笑安后脖颈一阵发痒,她拨开他的手,目带怒气,“放肆。”

      那纤长的手指立刻就松了,他哈哈一笑,“美人儿既然这么说——那就是孤的错了。”

      步笑安漠然回过神来,看着县衙,“明日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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