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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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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笑安掀起眼皮,目光在他身上打转,嘴角忍不住微微一抽。她倒是眯起眼睛正正经经打量了此人一番。
那戏子卸去伪装,剑眉入鬓,携着清凌凌的眼神看向众人。一身戏服在身,青衣缀着细小的银色纹路,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怎么看怎么荒唐。
只见他水袖一甩,“孤说,孤在此。你们怎么还不跪?”
那声音不疾不徐,仿佛这要求是天经地义。
这声音飘进郎御史的耳朵,当即胡子微动,瞪大了眼睛,怒目而视:“大胆!哪里来的刁民,竟敢盗用王的身份!你一个戏子还真把这儿但那个戏台了罢!”
一声怒斥,却引得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台下的宾客议论纷纷,皆是轻蔑地摇头。这戏子倒是妥妥像是一个扮君王入了魔的人。
“来人!”
郎御史手一挥,厉声喝到,“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抓人抓人!”
随着他的命令,御史府的府兵如潮水般涌入,从长廊的两侧慢慢包抄过来。手持长刀长枪的士兵散发着寒意,正欲步步紧逼。
二人被围在高台之上,状似避无可避。步笑安拎着从士兵手中夺来的大刀微微后退,她目不斜视开口道:“喂,我说唱戏的。”
“嗯?”那戏子一甩水袖,唇边扬起一丝浅笑。
步笑安眼睛微眯,不咸不淡地开口:“我看你轻功挺好的,一会儿我往前冲你就先跑。”
这个戏子是如何搅到这个局里的步笑安不知道,只是她下意识觉得牵连无辜着实不好。
只是那戏子闻言,微微挑眉,“跑?孤可是堂堂——”
他顿了顿,忽而一声轻笑:“听说过英雄救美的,美救英雄倒是也行,只不过——”
他语调一转,补充道:“不好,会显得孤太没用了。”
这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可步笑安转念一想,要不是这人脑子有病,又怎么会在这种关头还救了她一救。想到这里,她当下下定决心,是傻子也罢,今日既然牵扯了进来,她就得护着到底。
可眼下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好歹是一条性命,最后能保到什么份儿上她也不知道。步笑安不由分说,一步踏前,将那戏子护到自己的身后。
“你躲好。”
郎御史此刻端坐在宴席中央,面色铁青。他用手中就被重重一击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响,怒喝道:“给我上!”
步笑安正要咬牙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在她蓄力起步的瞬间,肩头却忽然微微一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住了她。
正是那戏子!他又要作甚!
“慢着!”
只听他声音不大,却瞬间让周围的喧哗声静了一瞬,就像是沸腾的水中突然扔进去一个冰块,虽说动静不大,但是多少还是有点儿效果的。
步笑安回头,正正好对上了那戏子似笑非笑的眼神。那人一抬手,水袖清扬而起,将她挡在身后。
“别冲动。”他沉声道。
步笑安眉头一皱,还没闹明白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已迈步向前。
“郎御史。”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润如寒泉,“孤在此,若是要质问,不妨先问问孤为什么会这么说。”
郎御史闻言哈哈大笑,“众人都知,你这明显的胡说八道,本官需要质问什么。区区戏子,你以为三言两语便能唬得住本官?”
府兵此刻已经离他们只有七步之遥,刀剑的寒光直逼这二人而去。步笑安眉头微蹙,正想要甩开肩头的手——
却听那戏子低低道了一声:“不必。”
话音刚落,他的袖袍猛然一甩,竟然从中废除一枚光泽莹润的玉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在郎御史面前。
那玉竟然没碎!并且那玉牌肉眼可见的晶莹剔透,刻着三个大字。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他语气淡漠,却又字字诛人心。
“昭然令在此,见此令,如王亲临。郎御史,你倒是说说,你该不该跪?”
整个场面顿时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众人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会喘气儿。
郎御史呆愣在原地,颤抖着站起身,堪堪伸手起了那枚落在了案几上的玉牌。他眯起眼睛将牌子捧到手心,细细摸了摸那玉的材质,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如纸。
步笑安见状心中自然也不平静,她这是被人涮了呀。
好家伙,竟真是他!原来前日里所说的微服私访,竟是这么个微服私访法。
她暗自咬牙,心头五味杂陈,既有几分难以置信,又有几分哭笑不得。这昏君扮的戏子模样,不仅毫无违和,甚至……荒诞得竟有几分像模像样。
再看那戏子,依旧站在高台之上,一派泰然自若。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周围,落在步笑安身上时,嘴角隐隐挑起。
步笑安从中读出了一丝狡黠,还有一丝得意。
她的沉思被郎御史忽然的跪地声打断,只见他将那昭然令高高举过头顶,声音颤抖,“微臣有罪!不知王在此,竟敢失礼,恳请王赎罪!”
此言一出,场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跪倒在地,惶惶不安地垂首不敢抬眼。
那戏子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郎御史:“御史大人,这么快就认罪了?孤还未问话呢。”
此言一出,郎御史脸色更白了,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抖着嘴唇想说什么,却被那清凌凌的眼神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神弓卫何在!”那戏子突然大声喝道,瞬间打破满堂的死寂。
步笑安一怔,随即听到四面八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原来如此!
不是神弓卫突然爽约,而是接到了王的指令。原来,连她都在他的棋盘里。
步笑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此人——倒是藏得够深。
顷刻间,几名身着黑甲的神弓卫如旋风般现身,稳稳落在高台,将他们二人围在最里侧保护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肃杀之气顿时笼罩全场。为首的一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属下奉命护驾,请王吩咐。”
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原本荒诞的宴会随着神弓卫的现身,竟被深深扭转成了这个模样。
“将御史府上下围起来,不得让任何人离开。”
“遵命!”神弓卫领命,转瞬间分散而去。
郎御史此时已经跪伏在地,整个人如筛糠般抖个不停,“王,微臣……微臣冤枉啊!”他额头触地,连连磕头,额间的青筋暴起,已然满头冷汗。
王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冷得如寒冰:“冤枉?以下犯上是孤冤枉你了吗?”
郎御史浑身一颤,额头贴在地上,声音因恐惧而发颤:“王,微臣万万不敢!微臣一心为国,为民……”
“笑话。”步笑安突然从王的背后走出,“章州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这为民二字,如何从你口中说出来?”
郎御史突然高声道:“你是何人,我跟王说话你如何能插嘴!”
他一顿,语气又一转,软了下来,变脸之快堪称朝臣的模范,“王,微臣冤枉!这章州事宜,皆是下属疏漏,微臣……”
“还敢推卸。这可是孤的美人儿,可容你质疑?”王冷笑一声,“孤今日就将此事全权委托与美人儿,你有何意见啊。”
美人儿?步笑安低头看看自己,她今天明明一身士子装扮。
不过现在可不是顾这件事的时候。
她闻言,抬手一挥,神弓卫领命而动,迅速将自己藏起的另一半县衙账册呈上。随后又转身对王行了一礼,郑重道:“启禀王,账册被我誊抄了一份,誊抄的账册已被郎御史烧毁,草民还有一份,您请看。”
一双纤长的手映入眼帘,账册被拿走后逐页翻开。
郎御史浑身瘫软,大汗淋漓。
王皱起眉,看了看,随即哈哈大笑一声,道:“孤,看不懂,来美人儿,你来跟孤说说。”
步笑安瞥了他一眼,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王请看,最明显的一点是账本上的这笔银两本该用于永安大道修整,但是敢问这修整后的路在哪?十年间,永安大道并未通过马车和行人。”
步笑安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击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听闻此言,郎御史脸色一片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点什么,可嘴唇颤抖着,终究一句话也没吐出来。
王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漫不经心,“嗯,很容易懂。郎御史,你包庇同党哦。”
郎御史猛地跪伏在地,双手撑地,连连磕头:“王,微臣冤枉!微臣绝不敢包庇贪污之徒,这一切皆是……皆是下面人所为!微臣不知情啊!”
“不知情?”王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微扬,像是被这两个字逗笑了似的。
步笑安上前一步,“就算不知情,可为何烧了我举报上交的账簿!”
郎御史身躯一颤,冷汗浸透了衣衫。他颤抖着嗓音开口:“这,微臣以为是伪造的账册,有人在挑拨离间父母官。王,微臣……微臣愿尽全力调查,一定给王一个交代!”
“交代?”王轻笑一声,袖袍一挥,“诸位听着,孤要的不是他一句交代!从今日起,章州账册全部上交,交由美人儿彻查,三日内给孤结果。”
“听见了?美人儿。”
步笑安微微一怔,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什么玩意儿?交给她查。
她抬眼瞥了一眼那荒唐王,语气平静不卑不亢道:“草民领命。”
堂中瞬间寂静得落针可闻,众人都屏息而立。
王却毫不在意,似是漫不经心地瞥了步笑安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戏谑,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孤夸你美人儿,还不乐意了?”
步笑安眸色一沉,面上滴水不漏,“王严重了,草民惶恐。”
王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反应颇为满意,又转向在地上匍匐的百姓,冷冷说道:“美人儿协查章州案情,其言即孤言,若有阻挠者,以抗旨论处。诸位可听清楚了?”
众人神情各异,却纷纷低头称是,心中无不感叹这无名小卒竟然入了这昏君的眼。
王似是毫不在意众人的心思,满意地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开口:“好了,接下来交给你了。美人儿,别让孤失望啊。”
步笑安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敛眸应道:“草民明白。”
这场戏她还是得陪着这位演荒唐君主上瘾的人唱完了,于是她低声告退,稳步迈下高台。
这罪是要治,却不能堂而皇之地正经治。
于是她抬头,朗声道:“御史因以下犯上罪论处,暂押入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