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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童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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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别人提起他,都说那是心外科的天才医生。他总算摆脱了畏畏缩缩的童年阴影,可也弄丢了最爱他的人。
唐宁与汤索言交往13年,从未带他回过家,所以汤索言从来不知道,唐宁的家庭背景有多么强悍。他是正宗的红色后代。他的内里流着那个家庭的血液,只是,那里并不欢迎他,他也丝毫不留恋。唯有那一个人,这么多年,深埋于他的心底,每次想起都满心的痛苦。
生唐宁的女人——之所以这么说,因为她实在配不上母亲的称呼——是个小姐,古话叫妓女,名叫周迎弟。她来自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但长得很漂亮。她虽没读多少书,却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只有外貌这一个本钱。来到北京,她最初也做过服务员之类的苦工,当时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貌达到最大化的收益。后来,她去了那个顶级的夜总会,文化程度虽不符合标准,但因为外貌实在出色,所以被录取,经过一番包装培训,成为那里的四大花魁之一,她也有了新的名字,叫安妮。因为文化程度不高,所以安妮很会藏拙,与那些巧舌如簧的小姐不同,她话很少,很安静,总是耐心听别人说,显得乖巧又温柔。
唐宁的父亲唐杉并不是那里的常客,只是偶尔和朋友聚会喝酒,在那里也就包过一次房而已,要了安妮,然后有了唐宁。
那时唐杉25岁,安妮18岁。唐杉当然有做保护措施,但是安妮还是怀孕了。安妮虽然聪明,但年龄小,也没文化,并不知道安全措施不是百分百有效,只以为自己月经不调。等到发现怀孕,胎儿已经四个半月了。医生告知堕胎有终生不孕的风险,安妮以后还想嫁人生孩子呢,而且因为她价格昂贵,所以出台频率不高,陪酒唱歌居多,她知道孩子的父亲是那个年轻帅气又富贵的男人。权衡考虑,安妮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心想说不定可以借孩子跟那男人要一笔钱呢。
怀孕了当然不能继续在夜总会工作,安妮又是一个时刻为将来做准备的女生,手上并没有多少钱,工作又成问题,所以她搬去了一个群租房待产。孩子是在小诊所出生的,没有上户口。安妮生下他后,怕胸部下垂,没有母乳喂养,她生产后90%的精力都用来恢复身材,恢复那个部位。
生产前就打听到孩子的父亲叫唐杉,甚至打听到住址,但是找上门后安妮才发现以前太异想天开。首先,那个大院门卫森严,根本不放行,她等多久都没用。她托以前夜总会的经理跟唐杉或者他的朋友带话,那人好不容易碰到唐杉的朋友,话是给带到了,但是人家根本不相信一个妓女的话,也不想要妓女生的孩子。
眼看着孩子要砸在手里,安妮心生不满。因为家里父母的严重偏心,导致她性格偏激,讨厌弟弟,更不想耽误自己的“事业”去养一个男孩。在其他家庭的婴儿备受呵护时,安妮对儿子是想起来才喂瓶奶,儿子哭的时候招来的是她的呵斥,甚至打骂。安妮身体恢复地差不多后,重新找了一个夜总会工作,跟之前的肯定不能比,但是凭借她姣好的相貌,价格还是不错的。
安妮搬到夜总会的宿舍,昼伏夜出,出去上班时就把孩子扔在家里,孩子哭了,就要看留在宿舍的是什么样的人。好心的人会抱着孩子哄一哄,不耐烦的人会打孩子。安妮对待孩子不细心,孩子身上有淤青她也不会及时发现。
那个孩子,当时有另一个名字。安妮儿子属蛇,她问一个看起来挺有学问的客人最厉害的蛇是什么,客人为了显摆学问,给她列举了世界最毒十大蛇类,她觉得其中剑吻海蛇好看又厉害,所以给儿子起名叫剑吻。姓什么?孩子没姓,爹不要,娘也没打算久留他,就叫剑吻。
剑吻磕磕绊绊地还是长大了,天天被关在家里,跟着安妮的作息走,营养不充足,也很少晒太阳,苍白又弱小。剑吻抵抗力差,天天关在屋子里不出门倒没生大病,但是有天宿舍暖气坏了,睡觉的孩子不知道,安妮回来时,就看到儿子被烧红了的脸。再不疼这个孩子,这也是她生的,安妮赶紧带孩子去医院。小孩大病一场,直接烧成肺炎,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那之后安妮去夜总会就带着他,把他放在后台,裹上厚厚的衣服。
剑吻头一次到除了医院以外的别的地方,觉得新鲜,到处跑着看,被安妮抓回去放在座椅上,警告他不许离开那里,否则就不要他了。剑吻便不敢动了,老老实实地坐着。
剑吻随着安妮在夜总会和宿舍之间往返,长到了3岁。夜总会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有个员工吸毒,high了的时候,抓着剑吻细瘦的小胳膊,就要给他注射,说带他一起享受极致的快乐。安妮把孩子放在后台,时不时会去查看,正好看到这一幕,过去推倒那个员工,猛扇了剑吻一巴掌,那之后几天,剑吻都耳鸣。安妮骂儿子不懂分辨好坏,骂了很久。
那个月末,安妮带着剑吻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从离开村子到现在,她已经5年没回去了,她跟家里说她在外面做服务员,每半年寄千八百回家。那个家她本想着永远都不回去,但是她分不出心照顾孩子,只能把孩子送过去。
安妮还有个姐姐,叫招弟,父母和弟弟从小就压榨她和她姐,家里的家务,地里的活计,属她干的最多,就这样还打骂。再努力家里也不供她读书,吃的也差,干活干出满手的茧子,去夜总会前为了去掉这些茧子安妮遭了不少罪。所以安妮发誓以后一定要对自己好,亏待谁都不亏待自己。把儿子送回来,她省事省心,别的她也管不了了。
安妮说孩子是同宿舍女孩生的,人家出国打工,放在她这里寄养,每个月会给她钱,过两年人家就会过来找孩子的。半夜安妮偷偷起床打算溜走,剑吻也醒了,怯生生拉着她的衣袖,叫妈。安妮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吼他,说:“我不是你妈,不准再叫我妈!也不准跟别人说我是你妈!听到没!”孩子眼里含着泪点头。安妮就这么走了,毫无留恋,孩子之后在这里的处境可想而知。
那地方偏僻,干燥,荒凉,普遍结婚早。安妮姐姐已经嫁出去,弟弟也已经结婚生子,孩子比剑吻小几个月。本不是什么良善人家,对这来路不明的孩子,凭空多出的一张嘴,那是各种欺侮刻薄。首先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饮食。剑吻是个孩子,孩子哪里抗饿,他们把最糙的饭留给孩子吃,还必须要孩子干活来换。放羊啊,拔草啊,捡树枝当柴火啊,烧火热炕啊,这些活剑吻3岁就开始干。
自从安妮走后,剑吻那几年没吃过一口肉,吃的蔬菜都有限,主要就是吃馍,馍也不多。这些就算了,更让剑吻难受的是,全村的孩子都叫他贱种。因为他的名字叫剑吻,安妮弟弟家的孩子听到有个“贱”字,又听大人打骂他说他贱种,就跟别的小孩说他名字叫贱种,人也是贱种。其他的孩子每天在他放羊时跑过来欺负他,打骂他,喊他贱种。天天风吹日晒,营养比先前更加不良,剑吻面黄肌瘦,又长期无人跟他好好说话,所以他十分沉默安静。他见识的世界有限,连梦想都不会做,就这样,长到了6岁。
安妮来接他,是因为听说了有一种技术叫做“亲子鉴定”。她的年龄到了谈恋爱婚配的时候,她不想继续之前的营生,想赶紧洗白,而儿子是换钱最好最快的方法。她在那个森严的小区门口闹了几天,闹到记者都赶来,终于见到了唐杉的母亲。她跟唐杉母亲说:“你有个孙子在乡下受苦,可以做亲子鉴定,绝对是你儿子的种!别的小孩都上学了,你们的孙子现在户口都没上呢!是孙子,不是孙女,是男孩,带把儿的!”唐杉的母亲并不想和她多谈,留了联系方式,让她把孩子带来。
安妮看到剑吻,都认不出来了,感觉个头没长多少,但是变得黑黑的。她来不及感慨,给孩子换上她特意买的但是明显大了挺多的衣服,带着孩子转客车,转火车,到了北京直接联系了唐杉母亲。
剑吻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喊他贱种的环境,回到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