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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脏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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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渊19岁回国的那个暑假,第一次见到了他妈给他领回家的新“弟弟”。
“哥!想死你了!”刚从迈巴赫上下来,还没站定,陆明宇就扑了上来。
十余个小时的时差让陆明渊轻微眩晕,他任由这个小他两岁的亲弟弟紧紧抱着,在即将窒息之际,摸摸他的头发,
“后备箱有礼物,去看看。”
“哥最好了!”
陆明宇立马撒开他,手舞足蹈地向车后方跑去,一旁的刘叔也上前帮忙收拾行李。
陆明渊抿嘴笑笑,半年没回家,家里没什么变化,除了那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人。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微皱,余光瞥到不远处庭院里的人影。
陆家的豪宅在碧山半山腰,独栋的别墅独享着宏阔的庭院。此刻,一个人穿着一身白,正站在一片郁郁绿茵中。
“书昀,过来啊!”
陆明宇三两下就翻到了他哥给他带回来的游戏模型,他抱着礼物咧着嘴,兴奋地朝那个人影喊道。
那人慢慢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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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有给书昀带礼物吗?”陆明宇睁着滴溜圆的眼睛,悄悄地问他哥。
陆明渊没搭理他,只是看着那个人。
白,白得都有些不健康,头发在夕阳下呈现出栗子色;瘦,但是腰板很挺拔,有一种向上生长的勃勃生机感。
这是陆明渊对李书昀的第一印象。
他不由得心下一凛,这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他妈口中“妈车祸惨死、爸吃喝嫖赌,不幸又可怜的小孩儿”。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哥,这是李书昀,爸妈之前给你说过了吧?书昀现在在咱们家住,你别对人家太冷淡啊!”
说罢又对着对面人介绍道:“书昀,这是我哥,你以后也得喊哥,”他扬扬眉毛,补充道,“他是大哥,我是二哥。”
“明宇,”清亮的嗓音响起,“我记得方仪阿姨说过,我比你早出生两天呀。”
“啊是这样嘛,”陆明宇挠挠头,尴尬地笑了两声,“我妈怎么没给我说啊…都怪你,你看着实在太显小了!”
陆明渊平时很烦他弟的碎嘴子,但见有外人让他弟下不来台,他蹙了下眉毛。
连带着对这人的声音也生出些反感,还是陆明宇的公鸭嗓听得顺耳多了。
李书昀笑笑没接话,他仰起头看向陆明渊,轻声道:“明渊哥好,我是李书昀。”
明、渊、哥。凑上来就喊哥的人,陆明渊见的太多了,他通常会面无表情地直接纠正:
“你可以叫我陆明渊,或者Adrian。”
但对于眼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他毫无纠正的兴致,便没做任何回应,只是继续看着他。
跟浓眉大眼的陆明宇比起来,陆明渊的五官非常锋利,鼻梁和下颌的线条极利落,眼眸深邃又冷洌,被他看着,会有种坠入寒潭的感觉。
李书昀的脖颈处陡然生出一股凉意。
这可是7月的天呀。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凝结了,眼里的光芒逐渐熄灭,缓缓垂首,看向地上被精心打理过的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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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书昀给你打招呼呢!”
陆明渊终于别开眼,伸手拍了一下陆明宇的后脑勺,揽过他的肩膀,径直绕过李书昀,向前走去,“回家了。”
陆明宇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边被他哥推着向前走,边扭头看向李书昀。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古龙水香,李书昀站在原地,看到陆明宇还在远远地张望,他使劲地笑了笑。
陆明宇只觉得,他笑的比哭还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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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陆家兄弟进了门,李书昀才慢吞吞地往回走。
他来到陆家已经三个月有余,方仪阿姨、陆叔叔,还有明宇,都待他既热情又友好,好到他快失去“寄人篱下者”的自觉了。
刚才,看着陆明渊眼中的疏离、冷漠和审视,他一下子就从为期三个月的梦境当中醒了过来。
他感谢方仪阿姨对他展露的善意,感激陆家在他的世界崩塌之后,为他提供了这样一处坚固的避难所。
但此刻,他一遍遍地提醒着自己,一定不要忘记自己是谁,走好自己的路,回报陆家的恩情,他在天上的妈妈才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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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宇拉着他哥在客厅里喋喋不休,诉说着几个月来发生的大事小事。
陆明渊仰靠在沙发上,像一头休憩的猎豹,微眯着眼听他弟说话,偶有一两句回应,陆明宇像得到鼓励似的又说个不停。
李书昀站在玄关被迫听了会儿。他根本不想听,也不该听。
只不过他要上楼回房间,必须得穿过客厅,但他实在不想再感受一次陆明渊的视线了,所以迟迟没有走出去。
“李少爷,您怎么站在这?”
刘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拎着大包小包进门,差点撞上李书昀。
客厅里的交谈声刚好停下了,兄弟俩纷纷扭头向玄关看。
李书昀觉得,陆明渊的视线像一把箭一样,嗖一下就射了过来。
他耳根子烧起来,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抓现行的偷听犯。
交谈没有再继续,陆明渊站了起来,转身走向楼梯,用轻蔑的语气留下一句:
“明宇,家里有外人了,以后说话多注意。”
“哥,书昀不算外人啊,你听我说...”
陆明宇朝李书昀挤挤眼,快步跟上他哥的步伐,刘叔也绕过他,赶紧跟上。
偌大的客厅里,很快就只剩下李书昀一个人了。
他本该自在一点的,但此刻却更加不知所措了。
他一会想起那声“外人”,一会又想起那声刺耳的“李少爷”。
唉,不知道要纠正多少次,陆家的帮佣叔叔阿姨们才愿意喊他一声“书昀”,而不是什么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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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一刻,院子里响起汽车的轰鸣声,陆寰夫妇回来了。
李书昀放下手中的建筑杂志,起身走出客厅,来到门厅玄关。
“小昀你又等在这里,给你说了很多遍了,这些事有刘叔他们来做。”
“方仪阿姨,我请刘叔备餐去了,您就让我来吧。”李书昀边笑吟吟地说,边主动接过她的包。
方仪笑着掐掐李书昀的脸,“见过明渊了?”
“…见过了。”
“他说什么了?”
李书昀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就是这种冷淡性子,你别介意,时间长了就好了。”
陆寰在她身后刚进门,正好听到这句话,他伸手拍了拍李书昀的肩,和蔼地说道,
“书昀不用紧张,你要知道,陆家很欢迎你。”
李书昀点了点头,忙道,“谢谢叔叔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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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渊洗过澡后下了楼,他穿着简单的白t和家居裤,更显肩宽腿长,微湿的刘海散落到额前,整个人褪去了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质,透露出一些真切的少年感。
李书昀端着一碗红枣燕窝从厨房走向客厅,恰好跟下楼的陆明渊打了照面。
陆明渊瞥了一眼他手里端着的燕窝。啧,可真会投他妈的所好。
“明…”
刚想下意识打招呼,看到陆明渊冷冰冰的眼神,李书昀立刻止住了嘴。
方仪正坐在客厅,看到儿子下了楼,雀跃地站起身,快步走向他:
“明渊,想死妈妈了!”边说边搂上他的胳膊。
“陆夫人,稳重些。”陆明渊笑着调侃,而后给了母亲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我怎么看你又高了,得有188了?” 方仪拍拍陆明渊的肩膀,她眼睛里的骄傲和爱快要溢出来了。
不等陆明渊回答,她自顾自地拉着仍站在一旁的李书昀,兴奋地道,
“书昀你过来,让我比比!”
李书昀的大脑直接宕机了,他眼见着要比陆明渊矮一个头,他们之间,有可比性吗?
但方仪显然被母爱冲昏了头脑,在此刻迸发出强大的手劲,一把拽过李书昀。
李书昀脚下一个没站稳,眼看着就要向前扑去。
“小心!”
方仪惊呼,想拉住他,但少年的身架骨量放在那,她根本拉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倒。
啪嚓!
炖盅抢先一步落了地,四分五裂,昂贵的燕窝撒了一地,无瑕的陶瓷碎片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随后“咚”一声,李书昀径直跪在了地上,双手撑住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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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昀狼狈地跪在地上,眼前就是陆明渊的脚尖,汁液打湿了他冷静的裤脚,这人自始至终都没挪动过一步。
陆明渊冷箭一般的视线又扫了过来,李书昀不由感慨,自己命里应该是跟陆大少爷相克。
他生出了一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甚至有工夫联想,他们二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真是像极了尊贵的国王与摇怜的乞丐。
“书昀!”
方仪蹲下来扶他,但拉了一下没拉动,又唤了声,“书昀?”
李书昀紧紧抿着嘴,额头上浮现出一层薄汗,他缓缓抬起头,先对上了陆明渊俯视的目光。
那目光里带着全然的冷漠和审视,还有一丝看笑话的嘲弄。
李书昀已经有些适应这种眼神了,他默默别开眼,转过头看向方仪,努力扯了下嘴角,道:
“阿姨对不起啊,我一会再给您端一碗燕窝…”
“什么燕窝不燕窝的!来先起来,没摔着吧?”
“我没事,只不过脚抽筋了…您别管我,我自己缓缓,慢慢站起来就好。”
“确定没摔着吗?我请医生来看看?”
“放心吧,”李书昀朝方仪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你们快去客厅聊,我现在动不了,缓缓就好了。”
方仪瞧他笑着这么说,也就放下心来,嘱咐他慢慢起身,摔伤的话一定要喊医生。
李书昀乖乖点头,催促她快去客厅跟陆明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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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结束。
陆明渊拥着方仪往客厅走,一句一句耐心地回应着母亲对他留学生活的关心。
这声音敲打着李书昀的鼓膜,让他不禁想起深山寺庙中传来的低沉钟声。
李书昀慢慢抬起手,碎片渣子粘在手心伤,几道小伤口渗着鲜红的血。
名贵的陶瓷果然锋利。右手掌心的那道伤口最长、最深,四厘米的狭长伤口直接劈开了感情线。
感情线倒是无所谓,还好不是生命线,李书昀有点迷信地想。
两人已走远,李书昀迅速站起身,转身往一楼卫生间的方向走,他必须快速清理干净,然后止血。
他的血小板天生低于常人,小时候他妈最怕他摔伤擦伤碰伤,一流血,很难止。
8岁那年,他的右额被他爸用啤酒瓶子砸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雪天封路去不了医院,他妈愣是用了三卷纱布,抱着他,按压了一晚上。
第二天,他妈就在他爸的饭里下了老鼠药,可惜还没毒死,就被上门打牌的邻居送医了,捡回一条狗命。
李书昀把双手放在水流下冲洗,镜子里的他一点血色都没有,活像垃圾桶里一张被揉皱的白纸。
他抬起手,摸了摸右额角早已愈合的那道伤疤,手心的血还在流,顺着手指淌了下来,盖住了那个小疤痕。
他想起陆明渊和方仪拥着一起往客厅走的背影。
他好想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