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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香囊 ...
“诶,你们听说了吗?观溪村里正家那义子也要娶亲了。”
“你才知道啊,这几日城中都传遍了,也不知是哪家娘子这般有福气。听说,那郎君与武安侯一个战场下来的,关系亲着呢。”
“可不是嘛,你们可曾留意无忧小肆张贴的那张削价告示?因本店东家大喜,东家哎!”
“说起来,咱村杨家小娘子,不也与那宋家有婚约吗?这谁能想到,那宋家大郎不仅活着回来,还摇身一变成了侯爷,听说连知府大人都亲自上门道贺呢。也不知这杨家烧了哪门子高香,这也能让她们攀上高枝。”
“嘁,如今宋家什么地位,保不齐啊,待人高中,便直接在那京中娶了哪位名门贵女,哪里还会瞧得上她那乡下丫头。”
“哎哎,别说了别说了,人过来了。”
“过来怎么了?事实嘛,还怕人说啊。”
……
原本说咸道淡的村民们瞬间噤了声,只拿眼睛偷偷瞟向不远处——那位手执木盆的女子。女子脸上未施粉黛,却依然难掩其清丽之色。
恍若不曾察觉,女子并未施舍半分目光,径直从人群旁走过。
她步履轻盈,珊珊作响。
回到家中,她将木盆里洗净的衣物铺展晾晒,神情淡然,只是那泛红的眼角以及眼底隐忍着的委屈,到底还是将她此刻的心情卖了个彻底。
“柳儿,你回屋歇会儿,放着阿娘来晾。”杨母正忙着给院侧的菜地浇水,见杨柳回来,便放下了手中的水瓢。
“不用阿娘,也没几件,我马上就晾完了。”
尽管杨柳极力掩饰,但心思细腻的杨母,还是从其语气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不再耽搁,快步走到杨柳跟前,将人拽过身来。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哭什么?”
回想女儿出门前还情绪正常,杨母略一思忖,眉梢瞬间爬上一缕愠色,“是不是又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了?是哪个三八婆子?阿娘这就找她们去,真以为咱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呢!”
杨柳紧咬着嘴唇,抓着杨母的手臂一个劲地直摇头,可杨母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么些年,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就从未停过。
或是河边洗衣,或是荫下纳凉,她们总喜欢将这些话题翻炒几遍,好似如此便能品出些新意来。然而说来说去,无非是些“好运不会长久”,“迟早会被厌弃”之类酸溜溜的言辞。
杨母疼惜地给她擦拭着眼角,“你切莫听那些闲人胡言乱语,玉树这孩子,别人不了解,你还不清楚?你俩定下时,他便是秀才了。倘若他真有那攀龙附凤的心思,当初也就不会急着上咱家了,是不是?那些人,无非是见如今宋家家道殷富,心生嫉妒,心里发酸罢了。”
杨家虽家道清贫,却也从不趋炎附势。因而在得知宋玉盘回来,还身负爵位时,为了避嫌,也只是托人送了一些贺礼过去聊表心意。
杨柳哪里不懂这些,“阿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只是听得多了,难免会觉得有些疲惫。”由于不想母亲担心,杨柳并未将心底的委屈诉之于口。
“阿娘,您放心,我本来也没将她们放在心上。玉树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比她们清楚?凭她们尖嘴薄舌,我自有我的定见。”
“好,好孩子,你能这样想,阿娘就放心了!”
*
红罗需得按照绘制的衣样,裁剪成一块块相匹配的形状与大小。
这需要灵活的技巧,与多年累积的眼力与经验。陈溪不敢贸然下手,长辈又忙,于是他便携了好几大包樱桃来到妙珍坊,托经验丰富的芸娘子来帮忙剪裁。
芸娘子年近半百,自京城来,及笄之后才机缘巧合地接触到了针绣。
她第一次见到陈溪的绣品时,便托顾掌柜帮忙做了引荐。两人相谈甚欢,仿佛那失散多年的知己,自然而然地便结成了忘年之交。
事情办完后,芸娘子并未急于放陈溪离开,而是拉着他品茗闲聊起来,“你年幼时,是如何走上针绣这条路的?是先天的兴趣,还是后天通过培养而成?”
“……我也说不清楚,”陈溪老实回道,“祖母在世时,曾留下一本亲笔手书,上面记录了祖母半生的心血。我自幼便不爱读那四书五经,偏偏这本,我却看得极为投入。”
芸娘子颓了,“那完了,就我家那皮猴,让他看个书简直比登天还难。”
陈溪笑道:“也不用这么悲观,针绣需要极高的心性与毅力,祺哥儿现今也不过才七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待过些时日,年岁稍长,兴许也就好了。”
“哎!”芸娘子听了,却没这么乐观,“俗话说得好,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遥想当年,祺哥儿他爹在祺哥儿这般大的时候,我家老头子也是这么劝慰我的,哈哈哈……”
陈溪轻轻摇头,语带深意,“其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自己独特的想法。过多的干预,反而会束缚了他们的灵性。探索未知,未尝不是一种成长。”
“我何尝不知儿孙自有儿孙福,只不过是怕他们走弯了路,唉……罢了,罢了!”
听着芸娘子的苦笑,陈溪虽有感慨,却也没有再说。毕竟,这是人家家事,关系再好,他终究也是个外人。
离了妙珍坊,陈溪又前往了鹿山书院——他年幼时的梦魇之源。
每一次的早起,每一个晚归,都伴随着他对书本深深的恐惧与无力。上次来得匆忙,如今再次驻足,他仿佛能够闻到空气中那历久弥新的墨香。
还挺好闻。
思绪间,一袭青衫的宋玉树,从踏道上快步走了下来。
“这是家里的樱桃,李婶特意摘的,已经洗过了,可以直接吃。”陈溪将最后那包给他递去,“玉怀与阿木的事情定下来了,下月初八,你记得提前安排好时间。”
宋玉树见到陈溪还挺高兴,嘴角一直扬着,只是那扬起的笑意却似乎泛着苦涩。唯在听到宋玉怀的婚事时,才露出几分真切的喜色。
“真的啊!?太好了,二哥终于如愿以偿了!”他捧着那包樱桃,手指在上面无意识地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
陈溪看着他,“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宋玉树脱口而出,却又在陈溪的审视之下,渐渐垂下了眼帘,声音也变得支支吾吾,“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什么,你与胡木吵过架没?”
“……你与高中吵架啦?”
“……”
宋玉树的话语刚落,便被陈溪这突如其来的一语中的给噎住了。他先是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最终发出一声长长的懊叹!
事情回到半个时辰前。
“溪月公子的绣品都能买到?还得是玉树兄,不愧是咱们书院的第一才子!”
“啧,也不知这溪月公子姓甚名谁,否则直接找他本人,他也能多赚点不是。”
“宋兄文采韬略,能买到,有何奇怪?那个,宋兄啊,不知能否代劳,为小弟也寻得一件?若事成,我再额外加你一成。”
“哎哎,我也要我也要,宋兄若能帮我买到,我也加你一成,再奉上院长亲笔题字的画作一幅!”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宋玉树一脸迷茫。
溪月公子?
哥夫吗?
他的绣品竟然这么抢手?
而且一个香囊而已,难道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还能怎么买?
宋玉树近日看书时总是犯困,提不起精神,故而今日特意戴上了陈溪送他的香囊。一抹清香萦绕在鼻端,人果然清醒了许多,却也未曾料到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红南国酷爱香料,每年与各国之间的香料贸易足达几十万斤。沉香、乳香、苏合香等尤受民众的追捧与青睐,故而香囊便成为了人人不可缺的物件。
好比高中来说,不戴香囊,他便感觉没穿衣服一般。
众人的喋喋不休,仍在继续,吵得宋玉树脑袋直嗡。他无奈举起双手,做了一个轻微下压的动作,待嘈杂声静下后才缓缓开口,“这香囊并非是我所购,而是我哥夫买来赠我读书用的。”
“咦——”
失望过后,他们又被那股独特的清香所吸引,纷纷询问起香料配方。宋玉树直言,应当是在黄家药铺配的,具体配方,他也不太清楚。
众人一听,纷纷相约着晚些时候前往黄家药铺看看。
喧嚷声逐渐散去,宋玉树终于得以静下心来,打算继续那幅未竟的题卷。然而,就在他提笔之际,余光却捕捉到隔壁座上的高中此刻正托腮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感到颇不自在。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宋玉树下意识地往另一边挪了挪身子。
高中先是环顾了下四周,确认无人后,挪了自己的座椅过来,“你哥夫就是那位溪月公子,对不对?”
“……你何以认定是我哥夫?你有何凭证?”
高中挺直了腰板,语气中透着十拿十稳的自信,“虽说溪月公子从未露面,仅一次,也不过是被捕捉到个侧颜。可我知道,你哥夫名唤陈溪,溪月的 ‘溪’,这天底下哪有这般巧的事儿?
“你哥回来后,我阿爹曾上门递过拜帖,就连那次成亲,我爹都亲自前去恭贺,虽说没巴结上……”
宋玉树不动声色地又挪了回来,“我哥夫喜静,不爱张扬,这事你可别叭叭出去,我哥脾气可不好,回头再给你揍了。”
“我是那种大嘴巴的人?”
宋玉树瞥了他一眼,埋头继续书写起来,“说吧,你想怎样?也要我去给你弄个香囊?”
“我能与他们一般?”高中不屑地嗤笑一声,“妙珍坊的规矩,答对试题者,方有资格相购。我虽钟爱这香囊,却也享受这其中过程,谁也别想剥夺我的乐趣。”
“那你这是……”宋玉树不解地又看了过去。
高中泄力般地往案上一趴,用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斜睨着宋玉树,“你是不知,我是每每欣然前去,回回败兴而归。那什么……就你这香囊,可不可以借我解解馋先?”
宋玉树看着他,忽地一笑,很爽快地解下了腰间的香囊,“多大点事儿,喏,拿去。”
“好兄弟!”
高中激动地双手衔接,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竹节分明,竹叶繁多却不杂乱。
细看之下,其中几片竹叶尖尖,竟还垂挂着几滴露珠,仿佛有光影在其中流转,折射出纯净无暇的光华。心中不禁感慨,果然只有如此精美的香囊,才能配得上他的气质。
然而,命运却好似一位顽皮的孩童,与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就在他拿着香囊,在腰间来回比划时,他的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前踉跄而去。慌乱间,手中紧握的香囊,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宋玉树案头的那方砚台,香囊登时染上一片墨色。
“嗡——”高中只觉脑海仿佛响起了一声惊雷,他连忙稳住身形,望着手中的香囊,他心疼不已,“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掏出帕子,擦了半天,谁知那墨迹好似与他作对一般,越擦越开,将那香囊染得愈发狼藉。
……
“然后他便提议,找你再绣一个,银子他出,说是两倍、三倍,不行就十倍。”宋玉树苦笑自嘲,“我当他是个知己,却不料,他竟是这样看我。砸钱了事,他以为,有钱便能买到一切么?”
“我一时气愤,与他分辨了几句,他却反说我小心眼。我那会儿也来了气,我就……”
陈溪听到这里,也差不多猜到了几分,“你该不会,夺了他的香囊吧?”
宋玉树无力地点了点头,“我真不是故意的,就话赶话,顺手就扯过来了。我真没想到,他会将那香囊看得那么重!”
有多重要呢?
高中仿佛被人当众扒光了一般,只几息之间,便羞耻得两眼通红,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窒息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你太过分了,我要与你绝交!”他愤愤地留下一句决绝之言,随即猛地一甩衣袖,带着满腔的怒火泪奔出去。
宋玉树当即愣在了原地,望着周围那一抹抹小心翼翼的目光,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他将香囊又重新戴了回去,虽然有块墨迹不雅,好在香气犹在。
又将高中的香囊收好,打算待人气消后再还与他。
“你那时情绪上头,行动也便随着心意去了,他应当也是着急,才叫你误会了他的本意。”陈溪劝他,“你看人总是入木三分,能与他玩到一处,可见此人脾性定然不差,定不会是那恃财傲物之人。”
“我还道是什么大事,一个香囊罢了,回头我给你们再绣一个。你也寻个时间与他好好聊聊,毕竟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宋玉树其实早就不气了,即便陈溪不说,他也打定了主意,打算归还香囊时给人陪个不是。
陈溪着急回去,见其面色稍霁,便也不再久留,嘱咐了几句转身上了马车。
宋玉树想了想,还是唤住了他,“哥夫,等等,我同你一块儿回去。你且等我片刻,容我去取下包袱。”
陈溪握着缰绳,“你读书辛苦,还是在这儿吧,放心,家里忙得过来。”
“没事,其实我早就不用来书院了,不过是喜欢这里的氛围,能与同窗们切磋学问。”他说:“反正过些时日也要回去的,不在乎这一两日,你等我啊!”
宋玉树动作也快,一路跑回斋舍,收拾了行李与书籍,又去与夫子道了声别。
不久,二人并肩同坐在车前。
清风徐来,带着微弱的清香,为这炎炎夏日增添了几分难得的清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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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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