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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押不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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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盘一行人直至未正才姗姗而来,此时的陈溪早已是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发现?”几人纷纷起身,上前询问。
宋玉盘一进来,便锁定了心上人,径直朝着陈溪走来,“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他怕陈溪会被那些血丝糊拉的事影响到胃口。
“对对,忙活了一日,想必大家都该饿了,正事待酒足饭饱后再行商议。”陈有礼笑吟吟地附和道,他提前差遣了得力之人回来准备席面,他素日三餐定时定量,此刻也早已饿得不行了。
陈有礼随即唤来一名官婢,在他的示意下,官婢将赵慧领去了后院他夫人那儿用饭。待众人依次就座,数名官婢手托托盘,鱼贯而入。
菜品极其丰盛,有乳炊羊、盘兔、金丝肚羹等各式佳肴,看得出陈有礼对宋玉盘的重视以及交好之心。
早已饥肠辘辘的二人,此刻闻着空气中飘散的饭菜香气,肚子竟不合时宜地“咕噜”一声。只是,陈有礼的“独奏”尤为响亮,竟将那道微弱的“伴奏”给掩盖了过去,引得众人纷纷朝他侧目。
陈有礼霎时面色通红,他轻咳一声,试图以这一微小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随后故作镇定地提了一杯。其他人见状,连忙收回目光,纷纷举起酒杯只佯装没听见。
“诸位,都动筷吧。”陈有礼笑道:“今日便以寻常家宴相待,不必拘礼。”
席间气氛融洽,起初众人还显得有些拘谨,然当看到陈有礼逐渐放飞自我,大口吞饭时,一个个也慢慢放下了心中的束缚,开始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
都是八尺大汉,又忙活了整整一日,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繁文缛节。
宋玉盘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殷勤地替陈溪布菜,“这道菜看着不错,多吃点!”
“哦,好!”陈溪涨红着脸,吃着宋玉盘给他夹得菜,脸都快埋到碗里了。
这人刚刚定是听到了吧……
眼看着陈溪碗盘里的菜越堆越高,宋玉盘这才有条不紊地吃了起来。饭后,官婢们收拾干净碗筷出去,又端上来几碗甜点置于众人面前。
“这道香橙圆子,乃是衙厨最拿手的甜点,各位尝尝。”陈知县说道。
宋玉瑾忍不住浅尝了一口,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讶异,紧接着便是满满一大口,“嗯~好吃!”
“喜欢那你多吃点。”宋玉怀边说边将自己碗中的圆子拨了一半到宋玉瑾的碗中,然后慢悠悠地开始品尝。言行举止温文尔雅,冷峻的外表下弥漫着一股独特的文人气质。
小憩片刻,婢女在陈有礼的示意下,将赵慧领了回来。
宋玉盘又与陈有礼寒暄一番,然后起身告辞。
陈溪巴巴地望着陈春和夫妇坐上了牛车,心中暗暗叹气,认命般的任由某人将自己扶上了马背。
“今日,那团头亲自过来做了尸检,检验结果与尸格上基本吻合。只一点,几具尸骸的致命伤口皆呈现出了明显的收缩迹象,且有不少血……”宋玉盘话一顿,思量了一番才委婉说道:“大致意思是,脖颈处的致命伤与其他部位的刀伤症状不一致,据那团头给出的结论,那些刀伤应是在人死后造成的。”
“死后?”陈溪下意识侧首,“就是说,有可能是凶手特意为之?”
“不错,倒像是为了掩盖什么。”宋玉盘说道:“我们还顺道去看了眼朱氏,大夫说情况还算稳定,再用几副药便能清醒过来。”
陈溪想了想,将自己怀疑朱氏的事说了出来。
宋玉瑾有些意外,“不会吧,她不也被砍伤了吗?你是没看到,她那脸色白的,跟那什么似得,感觉随时要过去一样。”
陈溪道:“正因如此,才能降低她的嫌疑不是吗?”
“……可我还是觉得有些牵强,”宋玉瑾迟疑着说道:“若依此逻辑,陈春雨毫发无损,那她的嫌疑岂不更大?”
“可若是照此推论,那尸骸上后补的刀伤便好解释了。斧头难以掌握力度,因而凶手不得不改用菜刀,可若只有凶手身上有刀伤又会显得太过突兀,也不合常理。”宋玉怀饶有兴趣地望向陈溪,问道:“不知除此之外,郎君可还有其他疑因?”
陈溪勾起一抹浅笑,“因为她还活着。”
宋玉盘探头看他,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那你现在有何想法?”
“我心中尚有疑虑未解。”陈溪敛起了笑意,“未发现迷药,也未检测出任何中毒迹象……”陈溪努力猜想着各种可能。倏然,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
“除非……”
“除非什么?”
陈溪眉头紧蹙,直至那一闪而过的东西逐渐变得清晰。他眼睛一亮,回头脱口道,“哥,能否陪我去趟黄家药铺?”
“好!”宋玉盘不再继续追问,转而说道:“玉怀玉瑾,你们先陪阿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宋玉怀点头,“用不用我陪你们一起?”
“不用。”
话音刚落,宋玉盘轻拽了下缰绳,带着陈溪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宋玉瑾望着策马远去的背影,轻拽了拽缰绳,与宋玉怀并辔而行。然后扭着身子,与宋玉怀低语,“要我说,宋叔这心可真够大的,大哥都这么明显了,他竟一点儿没怀疑。”
宋玉怀微微侧了侧身,“不是没怀疑,而是宋叔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兴许在他眼中,陈溪就与玉树一般。”
宋玉瑾长长地“哦”了一声。
也是,虽说红南国男风不少,却并不盛行,谁能想到他大哥这么牲口呢!
二人正聊着,却见宋廉频频扭头回望。宋玉怀与宋玉瑾相视一眼,天生的默契让后者当即会意,“这片草势长得真好,要不咱们歇会儿再走吧?”
宋玉怀接过话,“也好,正好骑得有些累了。”
宋廉自是欣然应允,陈春和夫妇亦无异议。于是几人便将牛马牵至道旁去吃草,然后就地寻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休憩。
*
黄家药铺乃是一家百年传承的老字号,铺面简约朴实,不事张扬。门口悬挂一葫芦,上面刻一“药”字,葫芦底下,朱色长穗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黄芪,乃此药铺的东家兼掌柜,此时正端坐在柜台之后,细细翻阅着手中的账本。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他抬眸望去,脸上旋即扬起一抹和煦的笑容,“诶,陈小友,这么快又来送药了?”说话时,带着探究的目光从宋玉盘身上一闪而过。
陈溪与正为病患诊脉的黄连交换了一个眼神,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走向柜台,“哪有这么快,而且最近有些忙,还没抽出时间上山呢。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嗐,你我什么交情,有事你直接问,保证知无不言。”黄芪合上账本,将柜台交给了伙计,然后带着二人去了内室。
内室布置得雅致有序,充满着书香气息。黄芪亲自为二人递上了温热的茶盏,陈溪接过后,道出了来意,“黄叔,近段时间,或许更早,可有人前来购买过押不芦?或是询问有关止痛、麻痹昏迷之类的问题?”
黄芪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你是如何知道的?约是几个月前吧,曾有一妇人前来问过,说他夫君乃是猎户,上山时不慎受了伤,夜里疼痛难耐,无法入眠。我便告知了她几种止痛安眠的药材,其中便有这押不芦。”
押不芦,极其罕见的药材,乃是数年前黄芪花了二百两银子从一行商手中购买而来。
据说是从西域带过来的,有止血止痛、麻痹之效。只需一点,便能使人毫无知觉,如同濒死状态;若是以酒送服,效果更甚。
只因形状怪异丑陋,加之价格高昂,因而那行商跑了好几家药铺,人家皆是抱着怀疑之色,将价格压得极低,最终也未能成功售卖。好不容易逮到感兴趣的黄芪,那人咬了咬牙,直接以二百两的低价忍痛贱卖,生怕砸在自己手里。
黄芪也是第一次得见如此神奇的药材,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敬畏,一时竟有些不敢下手。而陈溪又是药铺曾经的坐堂大夫陈四郎之子,医术虽不及他爹,但炮制看闻却很拿手,于是二人一拍即合。
陈溪翻遍了陈老与陈四郎留下的手札及事本。最终,二人在不减药性的情况下,巧妙地去除了其毒性,成功炮制了押不芦。
“她当时特别激动,眼睛都不眨便购买了十两一根的根须。这药效你是了解的,只需一点,大虫都能放倒呢。”
陈溪的神色忽而变得紧张起来,“她夫家可是赵家村人?她可是姓朱?”
“啧,这她也没提呀。”黄芪面露难色,“毕竟人家来抓药,我们也不会主动去询问这些。”
这时,宋玉盘适时开口,“请问那妇人颈部,是否有块胎记?”
黄芪一拍手,“对对,红色的,一块鸡蛋大小的胎记,虽说她当时特意用丝巾遮掩,但因在颈侧之处,所以还是能看出来一些。”
宋玉盘噙着笑意朝陈溪点了点头。陈溪见状,瞬间双眉舒展,有了几分笑意。
*
宋廉一行人等了又等,总算遥遥望见驰马而来的二人。
宋玉盘满面春风,迫不及待地将方才药铺里的事,详尽无遗地与众人细述了一遍,听得宋玉瑾是连连惊叹。再望向陈溪时,简直肃然起敬。
不愧是他哥夫啊!
宋玉怀在听到“押不芦”时,也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先前只觉得他这嫂子太过昳丽,不过金玉其外罢了,如今看来,倒是他小人之心了。
夕阳斜照,几人没再说话,策马缓缓朝着家的方向行去。
陈溪紧绷的身躯,不时会碰到身后的胸膛。每一次的触碰之后,身后便会传来一声轻笑,听得他耳膜发痒。
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他们进村,直至被宋玉瑾的一声惊呼打破——
“嚯!那……那是什么玩意儿?”宋玉瑾手指着前方,满脸不可思议地惊呼道:“哎,陈溪陈溪,那是不是你家?你家屋顶有只白色的鸡哎!”
陈溪抬眼,朝着自家的方向望去,只见团子不知何时竟然上了屋顶,“糟糕!今早出门走得急,定是窗户忘关了。”脸上的神情逐渐慌乱,生怕团子一个不小心,摔落下来。
宋玉盘宽慰了几句,对驾牛车的宋廉说,“阿爹,我带陈溪先行一步,您慢着点,注意安全。”
“行了,行了,你们去吧,这都进村了,能有什么事儿。”宋廉略带嫌弃地挥了挥手,可心里却是暖和和的。
宋玉盘轻拍了下身下的玉墨,玉墨登时四蹄扬起,朝前奔去,一路小心翼翼地避着村民。宋玉怀与宋玉瑾一夹马肚,紧随其后。
转瞬之间,他们来到了院前。
几人刚刚翻身下马,檐角之上,团子便已注意到了这边。它优雅地扬了扬颈项,微微调整着自己的身姿,然后双足猛地一蹬,朝着这边展翅翱翔。
在夕阳的余晖下,一身银羽,晶莹夺目。而那修长的尾翎,宛如白锦般分散在空中,飘然摇曳,美得令人窒息!
这如梦如幻的一幕,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震撼不已!即便是平日里处事不惊的宋玉怀,此刻也难以自持地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团子轻盈落地,尾翎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
它欢快地扭着小屁股,来到陈溪跟前,好奇地打量着高大剽悍的玉墨。试探着往前慢慢挪动,看看玉墨,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肚皮,然后摆了摆尾翎,以示好感。
玉墨双耳竖立,似是好奇,又似带着些许惊讶。它微微垂下头来,对着眼前的小不点轻声嘶鸣,好似在向团子致以初见的问候。
团子好似听懂了一般,鼓起双翼,哑哑地回应了两声。
陈溪紧张地将其抱起,再次确认了下团子腿部的复原情况。一旁,宋玉瑾一脸艳羡地望着陈溪,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那个,陈溪啊,能否让我也抱抱呀?”
确认团子并无大碍,陈溪点点头,将团子交到宋玉瑾的手中。
宋玉瑾接过的瞬间,眼中迸发出如获至宝的欣喜。他感激地看了陈溪一眼,然后一心沉醉在团子的美貌之中,连带着一旁的宋玉怀也情不自禁地伸手拂了两下。
陈春和与赵慧因为不顺路便没好意思让宋廉送,而是自己走了几步,路过时还顺便让陈溪过去吃饭。
就在宋玉盘组织着语言,打算先一步将陈溪拐回家时,一个小可爱从隔壁冒出头来,“小叔,阿婆做好饭了,叫你来家吃饭。”
陈溪微微一笑,“好,马上来!”
一番真情实意尚未出口,便被扼杀在了襁褓之中。宋玉盘暗暗叹了口气,将那未尽的言语悉数咽回喉间。
三月的夜间,弥漫着些许凉意,连带着月色也变得清冷。
陈溪在烛光下忙碌了许久,直至视线有些朦胧,他才缓缓伸了个懒腰,将针线收起。打着哈欠,起身阖上了半开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