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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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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英明。”顾行不禁面露佩服之色。
赵俣缓缓摇摇头:“英明的可不是我,而是咱们那位军师——”
“王爷……”听他提到那人,顾行眉头忍不住轻微一拧,唇角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些迟疑。
赵俣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低低轻笑两声:“有话但说无妨。”
“这……是,”顾行沉吟了片刻,再次点点头,“王监正固然谋略过人,但三年前王一娘死在了王府,若是有朝一日,王监正发现他的妹妹不是病死,而是自杀,会不会对王爷您不利……”
赵俣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你也说了,王幼棠谋略过人,如此谋略过人的王幼棠,又岂会不知王幼苓的死不是因病?”
“王爷是说——”顾行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王监正早就知道王一娘是自寻短见?”
“他知不知道本王不知,”赵俣敛敛神色,“本王只知道,王幼棠的母亲在当年是东京出了名的美人,王整娶她母亲的时候,他已经七八岁了,亲眼看着自己的生父倒于血泊之中,不久后王整坐上原本属于他父亲的位子,随后又以恩人的身份让他母亲以身相许,成了他的义父。”
“王爷的意思是——”似乎猜到了什么,顾行面上震惊之色更甚。
“本王什么意思都没有,”赵俣淡声将他打断,“你去替本王好好留意着公主,想办法查出她背后的人是谁。虽说大婚之夜人多混杂,戒备相对平日有所疏松,但能在我燕王府不知不觉的换一个人出去,也不是一件易事,这样的对手还是小心为上。”
“是,卑职告退。”顾行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朝着不远处通往外面的竹间小径走去。
这厢,沿着黑漆漆的曲折小道走在回去的路上,苏沅心中有些兴奋,也有一点点儿害怕。
兴奋是因为找到了那棵刻着诗的竹子,就不用担心日后赵俣再提起了。而害怕,则是这阴森森的漆黑小路。
苏沅怕得自然不是什么鬼怪,她向来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
主要是因为现在是夏天,府院中花木深秀,最容易隐藏坏人。
在这僻静的小道上,若是突然跳出几个凶残的黑衣人来,她小命丢了也无处喊冤去。
直到回到沁舒园,她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见零陵、薰陆、白渐、苏合她们都还没回来,便悄悄走回房间,将火折子放回原处,重重地倒在柔软的喜床上,惬意地眯起眼睛。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被她吩咐去厨房取晡(bū)食的白渐、苏合方才回来。
因为对未来担忧的缘故,苏沅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觉得有些饿了,便也不顾及晚上不宜多吃,连带着落下的午点一起补了回来。
吃好之后,待到两人端着碗盘出去,她满足地笑了笑,继而又吩咐被她派去花园西侧的花圃采摘花瓣的后一步回来的零陵、薰陆为她打水沐浴。
如此,洗去周身的疲惫,换上干净的里衣,坐在床头看着二人将房间整理好,交代她们无事不要再来打扰,便舒服的在喜床上躺下,闭起了眼睛。
不知何时,苏沅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走进房间,慢慢向床边靠近,然后轻轻为她将罗衾盖好。
那样的感觉很温馨,就像无数个夜里,妈妈轻轻推门走进她的房间,为她将被子盖好一样。
苏沅隐约知道那不是真得,但又潜意识里想要留住那份温存,于是伸出手去,拉住那只来不及收回的手,用力握在手心,恳求地道:“别走,不要走——”
然后,实在困倦得厉害,侧了侧头,又沉沉地睡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在零陵、薰陆、白渐、苏合她们的侍候下,穿衣梳洗好,吃过朝食,苏沅有意再像昨日一样,到外面去熟悉一下环境,便带着零陵那丫头出去。
不想才踏出沁舒园的院门,却见一侧的一条两旁繁花翠竹环绕的曲折小道上,一袭艾绿色缎面团绣圆领袍、腰系茶色镶金革带的赵俣不急不徐地朝这边走来。
她的表情立时一僵。
不过,为免被看出什么,很快又强制着恢复正常,轻轻咬了咬下唇,抬脚迎了上去:“驸马怎么过来了?”
赵俣放慢脚步,等着她走近,扯扯唇角道:“大婚已过两日,该进宫去向官家请安了。”
“进宫?”苏沅心头不由得一紧,“一定要去吗?”
赵俣敛敛神色,轻轻点了点头:“按照惯例,昨日本该就去的,官家体恤你我新婚燕尔,允了可以推后一日。”
“……那我先进去换身衣裳?”听他此言,心知是推脱不了了,苏沅略一沉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简素的裙衫、褙子,试探地道。
“不用了,这样便很好,”赵俣缓缓摆摆手,上前两步,抬手牵起她,“走吧——”
在他的牵领下,经由就近的右侧门出了后院,沿着府院中两旁花木蓊郁的东夹道一路走出府门,一辆黑框红壁低调素雅的马车正在门外宽阔的巷子里等候。
顾行一袭黑色窄袖直裰,双臂抱剑站于车前。
看到二人出来,他忙将怀中的佩剑收入一只手中,大步迎了上来,有礼地朝着他们一抱拳:“驸马,公主——”
赵俣微微冲他点了下头,并未开口说什么,牵着苏沅走下府门高出平地的几级台阶,越过他走到车前,抬手扶她上去。
紧接着,自己也倾身上了车,在她对面舒适的软凳上坐了下来。
待到二人在车内坐好,已经回身跟上来的顾行便利落地窜身上车,挥动马鞭,驾车前行。
宽大简雅的车厢之内,见赵俣坐下之后,左手就一直托着右臂,似乎不太舒适的样子,为表关心,苏沅在斟酌了一番后,轻声开口道:“你的手臂怎么了?”
“……没事。”赵俣抬头看向她,缓缓摇了摇头。
“没事为何还要托着?”对于这话,苏沅明显不信,“是不是受伤了?哦,对了,你昨晚不是去蔡相公的府上赴宴了么,难道是回来的时候遇上了刺客?”
高门权贵,夜归遇刺。
前世她所看过的古装影视剧里,这可是被用烂了的桥段。
“没有,”赵俣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稍作沉吟,柔声道,“是被公主压着了——”
“什么?”苏沅只觉心头一震,“我怎么会压着你?”
“昨晚我回来后,到沁舒园去看了公主,”赵俣敛敛神色,“本想看一眼就走,不想公主却拉住我的手不让我离开,我怕惊醒了公主,便没有将手抽出,由公主抱着我的手臂,俯在床头睡了一晚,醒来便就这样了。”
“……”所以,自己昨晚感到有人走进房间,为自己将罗衾盖好,那不是错觉?
听他此言,苏沅面色不由一僵。
许久,她轻轻咬了咬下唇,有些艰难地道:“其实……驸马可以叫醒我的。”
赵俣缓缓摇摇头,目光温柔地望着她:“看你睡得安稳,怎么舍得?”
“可……”
“放心,我没事,”赵俣轻轻抬手,覆上她的手背,“不过是有些酸麻罢了,过会儿就好了,不妨碍提笔作画、拔剑习武的。”
“……那就好。”苏沅略一沉吟,微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
赵俣目光落在她那只迅速移到身侧的手上,哪里看不出她是在有意与自己保持距离,不过,却不揭穿。
他的眸光微动,转移话题道:“对了,待会儿到了宫里,当着官家的面,就不要再叫我驸马了,显得生分。”
“嗯。”青梅竹马的新婚夫妻,本该是亲密无间的,给人一种生分的感觉确实不太好,难免会留下疑点,苏沅再次点了下头。
继而,想到大婚那晚,自己问他希望自己以后怎么称呼他时,他所说得,敛敛神色,试探地道:“那便叫……赵俣?”
“当着外人的面,直呼自己夫君名讳,更不妥当,”赵俣缓缓摇摇头,凝眸想了想,淡笑着道,“不如,就叫俣郎吧。”
“俣……”试图重复一遍这个称呼,却一时有些叫不出口,苏沅脸色微微一红,低下头去,“好。”
“还有,”看她那副似是有些害羞的样子,赵俣唇角很轻微地扬了扬,“到时见了官家,要叫‘官家’或‘陛下’,自称为‘妾’,莫要再恃着恩宠,直接以你我相称了。”
“嗯,知道了,”苏沅抬头冲他一笑,想到什么,状似很随意地道,“对了,我们常称陛下为‘官家’,不知为何会叫官家?”
赵俣淡淡扯扯唇角:“曹魏名臣蒋济《万机论》中言,‘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皇帝兼三、五之德,故曰官家’。”
“原来是这样。”苏沅了然地点点头。
眼睛的余光,瞥见他再次用左手托起右臂,目光不禁移了过去。
“回去之后,我教你投壶吧。”这时,对面传来清凌柔润的声音。
苏沅抬头,对上他温和包容的目光,心知他这么说是怕自己因为压着他而自责,以此证明自己真得没事,心头不由一暖。
顿了顿,扬扬唇角:“你还会投壶呀?”
“不仅投壶,”赵俣含笑望着她,“捶丸,蹴鞠,驴球,你若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驴球?”低声重复一遍这两个字,苏沅面露疑惑,“不是马球吗?”
赵俣望着她那张在车厢暗淡的光线下不太清晰的清丽面容,目光微微深了几分。
虽然他已在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夏公主李舒沅,可她究竟是谁,来自哪里,才会不知道大宋境内少有适合养马的地方,马的产量极低,战马都供应不足,无法像唐人那样豢养大量的骏马以供打球娱乐?
只是,这一疑问是万万不能开口问的,就连试探也须当心谨慎,眸光微动,他敛敛神色:“这马不是太高了么,也没有驴子温顺,容易摔伤人,不太安全。”
“这倒也是。”苏沅垂眸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
而后,正想问他所说的捶丸是什么东西,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吆喝声,“桶子鸡咯,桶子鸡,没成过亲的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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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义父:在宋朝专指继父。
②晡食:晚餐。宋人正餐只有两顿,早餐和晚餐,早餐称朝食,晚餐称晡食,中午只吃些餐前小吃来填补肠胃,叫做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