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风月》春又绿江南

14、第 14 章

　　在那伙计的引领下，穿过酒楼大堂，沿着楼宇西墙外长长的半廊，自这座面东的楼宇北边角落的楼梯上了二楼，向南又走不远，一行便在一间面南的阁儿门前停了下来。

　　那伙计走过去，将房门推开，引她们进去，招呼一袭主子装扮的苏沅在位于房间中央的造型典雅的黑漆方桌旁坐下，拿起上面雕刻着花纹的银壶为她将解渴的饮子倒上，向她征询了所点的菜式，就要离开。

　　站于一旁的苏合忙向前凑近几步，低声开口道：“公主，我们还要去下面的主廊，菜若提前上来……”

　　苏沅笑了笑，向那伙计道：“稍后我们要下楼一趟，菜上来了，人若不在，放在桌上就好。”

　　那伙计点头道声“是”，转身向外面走去。

　　在其走后不久，将这挂画插花布设雅致的阁儿随意环视了一遍，苏沅便带着薰陆、苏合原路下了楼。

　　苏合之前所说的那条一到晚上就会聚集着许多乐妓的主廊，便是酒楼东边楼宇与中间楼宇之间的连廊。

　　那廊宽差不多四五步，两边置设着成排的椅凳。由于此时是白日，在内等待召唤的乐妓不过三四十人，有的怀抱琵琶，有的手握玉箫横笛，有的身旁放着琴筝，个个身穿舞衣，肩披珍珠云肩，梳着好看的飞天髻、飞仙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远远看到主仆三人过来，众人立即噤了声，一个个端坐好，淡妆浓抹的脸上挂起招牌笑容，做好被挑选的准备。

　　步入主廊，苏沅带着薰陆与苏合不急不缓地向里走着，一边认真地看着坐于两边的乐妓，直到走到廊尾中间楼宇的入口，将一众人看了个遍，其中虽然有不少长得还不错，但却没有一人让她眼前一亮印象深刻的。

　　在那中间楼宇前站定，苏合忍不住蹙了蹙眉：“晚上瞧着跟神仙似的，这白天一看，粉打得这么厚，也不怎么样嘛。就这行头，这妆造，放我身上，一定光彩夺目、明艳照人。”

　　薰陆有些好笑地道：“这个时候贵客少，长得好的多数不来，在家忙着练习新词新曲。”

　　“就是我们时常会吟诵的诗词？”苏沅转头看向她。

　　薰陆点点头：“听说有舍得下本的，还请文人才子给谱新词呢，常常一场下来，所得是常人几倍。但为了提高身价，并不经常来，时常辗转去各大瓦舍驻演。”

　　“公主，那我们还要不要叫一个上去？”待她说完，苏合问道。

　　苏沅想了想，淡笑着道：“来都来了，就叫一个吧。”

　　虽说她此行的目的是要带一个美人回去，按往府中带的标准似乎都差强人意了些，但其中不乏有才艺不错的。这吃喝功夫，听听乐声曲调，陶冶一下情操，也是赏心悦目。

　　然后，朝着二人摆摆手：“你们来选吧。”

　　由于苏合喜欢长得好的，薰陆偏爱会弹筝的，最终选出的便是带着筝的最好看的一个。

　　带那乐妓回到东边楼宇二楼阁儿的时候，所点的正菜尚未上桌，只在桌上多出几盘雕花蜜煎、砌香咸酸之类的看菜。

　　夏日时节，胃口常常欠佳，苏沅对于这些看上去做起来颇费一番功夫的盘点并无兴趣，便招呼薰陆、苏合在旁边坐下来，一边喝着银壶中带着淡淡药香的饮子，一边听着那乐妓边弹筝，边唱着她过往从未听闻过的曲词。

　　待到正菜上来，用过之后，打发走那乐妓，叫来伙计结过账，已经是大约一个时辰以后了。

　　苏沅带着薰陆和苏合从楼上下来，沿着那半廊向南刚刚走到一楼大堂的入口，只听里面传来一道严厉果决的中年女声：“不行！我们是民籍的良民，不是乐籍的乐妓，过来卖艺讨口生活，不能陪酒！”

　　三人止步看去，但见一个身穿孔雀绿窄袖及膝长褙子、湖蓝色百迭裙、大约三十八九岁的妇人，张着双臂将一个紫褙缃裙约莫十六七岁怀抱琵琶的少女护在身后。

　　而在她们对面几步远处，侧对着苏沅她们这边的，则是一个身穿珊瑚色圆领袍、大约二十五六岁、面相纨绔的男子。

　　“哼，不陪就不陪，白给的钱都不要，就这样在这儿卖艺，看你们几时能挣到这些！”男子不屑地冷哼了声，甩袖向里面走来。

　　苏沅忙拉着两个丫头向着一侧退了几步，给他让开位置。

　　然后，转身，便看到他带着随从踏上前面与中间楼宇相连的主廊，直奔那乐妓聚集的地方而去，不禁有些好笑。

　　回过身来，看向那此时已经分开的母女：“里面乐妓那么多，还有过来卖艺的呀？”

　　薰陆道：“她们与那些乐妓不同，就是城中的一些普通百姓，学些才艺贴补家用，只在大堂表演些吹拉弹唱，收些散座客人的散钱，叫做赶趁。”

　　苏沅轻轻点点头，目光落在其中怀抱琵琶的女儿身上，见其虽是一副民家女子的装扮，无论是发髻编绾，还是头耳配饰，都像精心打扮过的，又生得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不由得心生喜欢，想到自己此次出来的目的，抬脚走了过去。

　　看到主仆三人直奔她们这边而来，面色平和并无恶意的样子，母女二人忙后退两步，转身面向她们。

　　待到三人走到近前，止步停下，微微屈身，冲着位于前面的苏沅福了福身子，其中身为母亲的妇人开口道：“郎君，要听曲吗？”

　　苏沅偏头看向她，淡笑着道：“你们这一天下来，能挣多少？”

　　“家里遇到了点事，不能整工，匀下来，每日差不多六百多文吧，”那妇人想了想道，“偶尔遇到客人打赏，会多一些。”

　　“遇到了何事，有难处吗？”苏沅心中存着计较，面带关切地道。

　　妇人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兄长前些天在码头上工，受了些伤，不能下地，大夫说，不想落下病根，好了之后，几年之内也不能负重。她嫂子才嫁过来不到半年，又有了身孕，本该好好将养的，福没享到，却要每日跟前伺候。这照顾人事小，小两口手里久无进项，时日长了，难免会生出怨言。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抛头露面的，体恤她爹一个人挣钱养家不易，非让我陪她出来赶趁卖艺，挣些钱贴补家用。”

　　“本来我说，从爹娘这些年为我攒的嫁妆钱里不时抽出些来给嫂子，让她手头宽裕一些，您非不让动，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少女面上含笑，语带嗔怪地道。

　　苏沅将目光移向她：“多大了？许了人家吗？”

　　“十七了，还没有。”妇人替她回答道。

　　“叫什么名字？”苏沅略一沉吟，又问。

　　“奴家姓柳，名称心。”少女抱着琵琶颔了下首，声音清脆，不带丝毫怯意。

　　“柳称心，”苏沅低声重复一遍这个名字，轻笑一声，“称心，称心如意，这名字好。”

　　柳母再次问道：“郎君，要听曲吗？”

　　苏沅微微侧身，将手伸向身后的薰陆，待那丫头识意地将身上放有铜钱、钱引的荷包交给自己，上前两步，把那荷包放入她的手中：“她兄长几年不能干活，将来还有孩子要养，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这样吧，让她跟我走，将来她的嫁妆我来出，定比你们准备的丰厚。”

　　“您是要……”柳母并未去握那荷包，面上反而生出几分警惕。

　　苏沅心知她是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心怀不轨，觉得有这疑虑也正常，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我有一个朋友，在殿前司任要职，年轻有为，家世清贵，身边缺一个妾室，我看称心样貌出众，想带她回去看看我那朋友能不能相中。如若不能，我就为她寻一门好人家，各方各面定比你们自己找到的要好，再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从你们家嫁出去。”

　　“这……”看她一副态度诚恳不像在说谎的样子，柳母心头疑虑打消不少，却是有些犹豫。

　　柳称心抬起头来，目光划过她白皙的面颊，光洁的脖颈，又在她身后薰陆、苏合的脸上稍作停留，两眼一弯：“好，我同意。”

　　“心姐儿……”柳母不放心地转头看向她。

　　柳称心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望向苏沅，微微一笑：“我相信以郎君的身份，说得一定是真话，不至于诓骗我一个民女。”

　　苏沅对上她那双坚定的眼眸，有些好笑地点了下头：“是。”

　　柳母迟疑了片刻，虽然有些担心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家身上可能会有隐患，但想着家里目前的状况，女儿又到了嫁人的年纪，嫁妆还没准备够，准备够了比起同龄女子也是平常，不过是找个普通人家嫁了，谁家不想女儿有个好归宿，权衡之后，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不过，却不放心柳称心一个人跟她们走，提出要跟着一起去，等女儿到了具体的地方再走。

　　苏沅之前的话虽真假掺半，却无意瞒她所去之处，也明白一个母亲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想见时却不知去哪里找的焦虑，爽快答应下来，带着母女二人出了酒楼，上了她们停放在外面拴马桩处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