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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黑衣 ...

  •   重返杜家前,胧月新购置了一身足以覆盖住全身的麻布外套,不过,她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习惯性地一直将兜帽盖在头上了。

      “胧月小姐,老夫真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才好啊。”

      “杜先生,您不必多礼。况且,我本来接受的委任,实际上目前都还没有任何进展……”

      说到这里,胧月回忆起了杜家当主曾经提及过的,关于他的二儿子杳无音信于那监牢之中的往事。

      “事不宜迟,今夜我便前往苍阳城监牢,一探究竟。请您将有关的情况,再进一步详细告之于我吧!”

      “老夫明白。”

      比起前日,家主的神情虽已归于平静,但依旧难掩悲伤。

      “我们杜家多少年来都为朝廷而效力,老夫本是军机处文员之一,而我的二儿子,则曾经是苍阳城卫队军统帅,掌管着驻守城内的兵队将士。可是,唉……”

      “杜先生,您先前提到,您儿子前去调查监牢后便杳无音信了。或许他只是身不由己,不愿使您受到牵连,不得已才隐瞒了自己的行踪吧。”

      “希望如此吧……”

      大女儿化作妖物而亡,自己丢了官职,失子之信,又与妻子隔海相望,胧月能感觉得到,曾经一派其乐融融之景的杜家家院,绝非该是眼前这冷寂模样。明明是春天,却会让人感到扪心发寒。

      她当然能感悟到,虽然和自己的情况略有不同,但这份思念着家人的眷恋,是每一个常世之人都拥有着的真挚情感。

      “现如今,帝王已下令禁止了探视囚徒之行。看管苍阳城监牢之人,则于每日午时及子时会进行换班更值。数日前,曾有一老妇趁大门敞开之时鲁莽闯入,据闻只是听得了几声惨叫,便再也不见其人了……”

      家主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监牢内布局的大体结构画给胧月看。

      “这样的话,我还是趁着夜色潜入其中更稳妥一点。嗯……对了,杜先生,有件事我想请教您。”

      “胧月小姐,请讲。”

      因为想到要潜入监牢,需要一身适合于深夜穿着的黑衣,胧月便想起了与之有关的经历。

      “苍阳城内经营染坊的店家,可否有一女子名为小飞?她和我差不多大。”

      “这……若是具体到每个人的姓名,老夫也未能全部记清。不过,若是与胧月小姐年龄相仿,且和染坊有关的话……”

      此时,家主的脸上露出了某种担忧的神色。

      “老夫记得,大约在两个月前,确实有一女子,以偷盗僧人之衣物的罪名被捉进监牢。不过具体是何人所为,还怪老夫年迈糊涂,已经记不得了。”

      “没事的,杜先生,您不必特意放在心上。”

      胧月也只好先把小飞的事情搁置在一边,打算先去弄一件夜行之衣,为晚间的潜行之举做准备。

      “……哎呀,您看看这成色!”

      “再便宜点吧!我买一对!”

      苍阳城的街市内,从远处便听得一清二楚的叫卖声,与行人商贩间讨价还价时锱铢必较的腔调,可谓是共同演奏出了这市井之地专属的民间乐音了。

      “哎!小姑娘,来一串冰糖葫芦吧!很是酸甜呀!”

      胧月从没有吃过糖葫芦,准确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用竹签串着山里红,并蘸以冰糖的小吃。

      “好,那我要一……”

      “要两串。”

      “好咧!您拿好!”

      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先胧月一步买下了两串糖葫芦,并将其中一串递给了她。

      “啊,影釉小姐!谢谢你!”

      从那幽静之黑中探出手,将这甜美赤红举至胧月眼前的,正是影釉。

      “嗯——!”

      学着影釉的模样,胧月将附着冰糖的红果咬在嘴里。从未品尝过的酸甜味,瞬间刺激着她的味觉,甚是使其感到惊讶。

      “烛阴寺之人,难道一直都过着远离世俗的生活吗?”

      “不是哦!大家时常会下山购置盐米,要不然……啊!”

      虽说胧月也已感觉得到,影釉早在乘车之时就猜到了自己的来历,但她还是对瞬间没留意就将这话茬接下的言谈感到了些许不妥,却也只好这样了。

      因为,胧月她真的很希望,有谁可以伴其身旁,即使不与她并肩作战,只要能向其倾诉自己的心声,让她不至于感到那么孤单,就已是满足了。

      “果然,我在影釉小姐面前,什么都藏不住呢……”

      影釉侧过头,瞥见了胧月口中小幅咀嚼时,嘴角所露出的那般苦笑,略微沉思了一会儿。

      “看起来,你也并非已是完成肩负职责的样子。这般出行,亦不是单纯闲逛游玩。”

      “嗯,我要买件衣服,就是那种……啊……”

      说到这里,胧月也望向了影釉,并特意注视着她身上所穿着的黑衣,尤其是那描绘着白色卢苇草的图案。仿佛自己的思绪,也似之而随风飘忽,并不能安稳地潜藏于心底。

      “就像这件?”

      “也、也不是非要一模一样啦……哎!?”

      忽然,影釉一把牵起了胧月的手,随之加快了脚步,带她朝着苍阳城外走了出去。

      “影釉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二者迈过一座小山丘,回首已是望不见城外佃户春耕农作之景。眼前,是只有崎岖乱石,夹带着肆意生长草木的杂沓自然环境,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兀然窥视了你所隐瞒着的些许事因,便也想让你见识些秘密,也才称得上对等。当然,我这样做,自然也有我的目的。”

      “影釉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胧月还没完全明白影釉的意思,只见对方抬起了一只手,朝那土石上的绿意之藤轻触了几下,随后竟看到一旁的磐石上,映着宛如水面般的清澈光泽,甚至能看到其中隐藏着的空间,仿佛别有洞天。

      “我确实有一事,想与你相谈。当然,你若不情愿,我也不会强迫你的。”

      影釉似乎是想先走一步,便松开了直至方才都还抓握着胧月的五指,朝着那岩石镜面处步了过去。

      而就在她才要探身而入的瞬间,那分离了不到眨眼瞬间的双手,已然再度重新贴合在了一起。

      那果决的一瞬,是胧月主动握住影釉五指的刹那。完全没有犹豫的她,即便此时的表情显得十分迷茫,好像只是为了不让身体就这样随风吹拂,飘至恍惚的天际,才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用力,不愿放手。

      “有点疼了哦。”

      “啊!对不起……!”

      就这样,胧月随着影釉一起,朝向只有她们才知晓的秘密之地踏了进去。一开始,胧月还十分害怕,甚至在身体接触到那镜面时,闭紧了双眼。

      “哗啦……”

      她听到了飞流直下的泉鸣,她嗅到了繁花芳香的气息,终是让她好奇地睁开了眼,将这世外桃源般的一幕景色刻入眼眸内。

      “好漂亮……影釉小姐,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这里就是我平日休憩的地方。不会被人打扰,不会被人窥视,无人知晓的绝对清静之地。”

      说到这里,影釉便将装着三味线的箱子放置在一旁,攀上那铺着柔软芳草,如同床榻般形状的岩体,躺倒侧卧下去了。

      “不必去计较烦心琐事,不必去奉承听令尊者,不必去担忧生命安危……”

      听起来就好像,这地方该是属于影釉逃避现世的秘境,是让她可以在烦闷的时日里也能喘口气的清闲圣地。

      “但是,我却把你带了进来,并以平等交易般的前提,欲要与你进行商谈。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

      踏足此地的影釉,本该抛下一切凡尘之世的顾虑,却还是将这份略显曲意逢迎之意,浸染在了这美如画卷的乐园里。

      只要孤身于此间,便不会引来必要的为人处世之理。除非她,也已经不打算再日复一日地度过这样孤寂冷漠的一生了。

      “那么你又可知,出入于杜家家院的行为,会为自己招来何种灾祸呢?”

      “灾祸……”

      话已至此,胧月也不打算再闪烁其词了。她没有像从前那般为了隐瞒自己的行踪感到怯懦慌乱,而是握紧双拳,直爽地向影釉道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作为烛阴寺之人,我前来此地,便是为了解决发生在苍阳城内的隐患危机。我当然明白,会有谁为之而进行阻挠,但我也依然不会放弃!我一定要……一定要打败那些坏家伙,就像以前烛阴寺的大家那样做的一样,铲除邪恶,斩妖除魔,让人世重新回到太平祥和的一天!”

      “噗……哈哈!啊哈哈哈……”

      出乎胧月意料的是,她的这番肺腑之言,换来的竟是影釉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响的模样。原来,她也不是一直都保持着那静雅深邃的容貌呢,倒是见了挺稀奇的一面。

      “什么嘛!影釉小姐居然这样嘲笑我……真是的!”

      “哈……谁叫你是如此的天真呢。”

      她的天真淳朴,让影釉感到可笑。但那单纯的性格,就像无暇的美玉般,论谁都会想要将其安放在妆匣内,不愿使之染上一丝污浊。

      如此这般,还是不要让胧月了解那悲伤的过往才好。

      “总之,我这些天也不打算再去剧场演奏三味线了。不如也随你做些这所谓的铲除邪恶之事,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真的吗!?影釉小姐你打算,打算帮我……”

      一瞬间,胧月竟受宠若惊般地半跪倒在了影釉的面前,与她方才被自己攥紧的五指,相距甚微。

      “总之,你想要黑衣的打算,恐怕便是为了接下来隐匿身形,潜入何地为目标而做的准备吧?”

      “真不愧是影釉小姐啊,一下子就猜到了。不过,我之后去城内的染坊购置便是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啊!”

      一边说着,胧月便打算重新站起身子,却在那一瞬间被影釉轻佻抬起的手指刮擦到了脸颊,顺而抚弄了一番。

      “你不觉得那样做,实在是过于引人注目了?倘若你的潜行之举被发现,就算暂时脱困,也会被继续追查。为了寻到你的真容,捕快们必定会满城搜寻,而恰好在同一日购置黑衣的行为,必将成为你露出马脚的破绽,成为他们追捕到你的重要线索。”

      “这……”

      影釉的话着实让胧月感到了不安。是啊,习武练剑,正面与外敌交手才是她的本领发挥之长。而这深夜潜行之事,绝非她能够以信心十足之状态去完成的任务。对她来讲,这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让我去吧。”

      “不!不行——!”

      胧月终是猛地站起了身子,随后又瞬间朝前倒伏,紧握着影釉的双肩,把她按在身下,并用着和当初在马车上将之推倒时一模一样的表情,凝视着她的眼眸。

      “我知道影釉小姐对我的一片好心,可我……可这件事必须由我来完成!我不可能将这么危险的处境,就这样……唔,就是……我不想就这样推给你!”

      一时间,胧月也不太能说清自己想讲什么,不过影釉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咯……”

      “哎……?”

      而这一次,影釉可没再只是缄默不语。她朝着胧月的胸口伸出手,缓缓地褪去了麻布外套的遮挡后,打算继续为藏于其下的那身旗袍解开绳结。

      “我们来交换下平日里不得不穿在身上的外物便是了。”

      “但是,影釉小姐……!”

      胧月起初下意识地做出了回绝的扭捏动作,却还是在起身的瞬间被影釉揽在了怀里。眼下,靠在她肩头处的胧月,正不断被影釉用双手梳弄着洁白的秀发,顺而抚摸着背脊,似乎只是为了舒缓她惊慌失措的内心。

      “啊……”

      是的,又是这种感觉,就和她们初次相遇时,胧月被影釉抚弄着手背的亲近感一模一样。温热的暖意,正从那纤细的指间,流淌渗透到了她全身的感官神经里,使她感到了无比的惬意。

      “影釉小姐,我知道了,就按你的意思做吧……不过,还请让我自己来。”

      “嗯。”

      胧月别过身子,先是卸下了有一定重量的臂甲与护腿,而后一点点解开了旗袍上的绳结。而就在她露出了背部肌肤的那一刻,影釉整个身体就像是被瞬间冰封住般僵住了。

      “唔……啊!影釉小姐,很在意这个吗?”

      令影釉感到震惊的,并非是胧月身上那些包扎起来的伤口。一个她绝不会忘却的印记图案,竟赫然出现在了胧月的背后。

      “婆婆跟我说过,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在我身上画了用于抑制妖气侵害身体的符绘,我才能平安地活到现在呢!”

      听了胧月的解释,影釉又一次感觉到了她的天真无知是多么的可笑。

      但现在,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影釉小姐,你怎么了吗?”

      她非但不了解曾经的历史,且居然也是一名备受恶毒之术残害的可怜人——可怜人?不,那不是对人类施加的术,这一点,影釉比谁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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