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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寻声 ...

  •   春华之晨,山间谷地尚未被暖阳所照耀,异于自然绘卷的草叶婆娑之影,便已随着接连挥舞而出的剑刃所摇曳,仿佛为那灵动的身姿而倾倒。

      “呼——”

      而今日,划破这静谧山峦的鸣动,搅乱和煦微风吹拂的存在,并非只是这位日复一日修炼着剑法的少女而已。

      “这是……”

      一只青蓝雀鸟的身姿被她的余光所捕捉到,不单是那绮丽的羽色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利爪之上所抓握的卷纸,更是引人注目。

      “婆婆!”

      山谷深处,一间略显破败的寺院中,落座于庙宇正殿内的老妇人,听得门外少女的喊声,并未急于予以回应。她仍旧双眼闭合,面对着此间一尊人面龙身之像,做出朝拜之举。

      “哈啊……婆婆!”

      “胧月,今日为何归来的如此之早?”

      “今天晨间练剑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只很漂亮的鸟儿飞到了山里!它的羽毛是我从没有见过的青蓝色,对了,还有这个!”

      “青蓝色的鸟……”

      一边说着,胧月便把青鸟所携带之卷纸递给了老妇人。

      “嗯……”

      老妇人已是花甲之龄,阅览卷纸上的字迹时,胧月很明显的看得出,她眉梢间的皱纹更加明显地紧锁了起来。

      “果然,是杜家的来信。”

      “是婆婆认识的人吗?”

      “杜家乃是为朝廷直接效力的官员世家。此信之意,便是请愿我们烛阴寺之人,前往都城——苍阳城,协助其探查当今天下妖物作祟,这一异状诡事之缘由。只是……”

      想到这里,老妇人叹了口气。昔日里,不仅是苍阳城,天下百姓几乎都曾见识过烛阴寺之人降妖除魔的身姿,若没有他们的奔走相助,人世间恐难以回归安宁祥和之景。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不再有邪物作恶的年月里,烛阴寺之人也便失去了他们的用武之地。二十多年来,曾经规模庞大的这支群体,现如今竟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寥寥几人,且几乎都是些年迈老者,再无昔日里那份奔走世间的余力。眼下,人世间再度妖物横行,只让他们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苦闷之时,老妇人将目光别过卷纸,注视着年轻的胧月。

      “胧月啊……”

      “婆婆,我知道您的意思!”

      未等老妇人继续开口说些什么,胧月便先一步露出了坚定的神色,毫不避讳地凝望着庙宇间的烛阴神像,而后又转身朝向了房门大开的院内步了出去。

      “烛阴寺的大家,一直都是为了斩妖除魔而行走在人世间的。您也教导过我,面对邪魔妖道,绝不能姑息纵容,要勇敢的与之对抗,不留余力也要将它们打败!现在,别人甚至恳请我们出山,那我们更不能置之不理了!所以……”

      “唉,你啊,还是那么心浮气躁的。”

      老妇人也踱步而出,站在胧月身边,将苍老的手掌抚在了她的肩头。实际上,让她为之担心的不仅仅是胧月过于年轻气盛这一问题而已。方才信中的用语说辞,在她看来多少有些隐晦之意。那字里行间所要求烛阴寺之人不可将这次请愿之事告知给无关旁人,若只是为了不让那些潜藏在人世的妖物探知了情报倒也可以理解,但似乎此举恐怕是杜家私下的请求,连朝廷圣上也不得而知……

      但她比谁都明白。妖物再度祸乱人间,甚至连烛阴寺原本具备的庇佑力量都无法阻挠那些栖居在草木乱石之中的灵魄鬼精开始骚动不安时,她明白,坐以待毙绝不是一条人们该选择的出路。倘若信中之推测确凿无误,眼下之乱象当真比二十多年前更加令人不安的话,那么这灾祸的元凶,必须尽早根除,才可保天下之太平。

      隔天一早,胧月披上了足以覆盖住全身的茶色布制外套,接过众人帮忙打点好的行囊后,又颇有些用力的握了握那把外观和普通剑刃并无太大差别的烛阴剑,将之潜藏于腰间。

      “记住,不要跟任何人讲你的身份,以及前往都城的目的,千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嗯,我知道了!婆婆和大家要多保重啊!”

      朝着留守的众人们告别后,胧月踏出了自己生活有二十余年的烛阴寺,开始了前往苍阳城的旅途。

      “嘿咻——!”

      下山的路并不陡峭,同样,胧月也并非从未踏足过山外的世界,这段石之小径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曾经,她和烛阴寺的其他人会前往山脚下的小村镇购置盐米,不过只是单纯的折返路途,根本称不上对这包罗万象的世界有过任何见识。

      “六个铜板!”

      “喏。”

      这是她第一次坐马车,好奇与激动伴随在未知的探索中,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朝着其余登车之人的脸上看了过去。

      “哎,小姑娘,你去易之下那鬼地方做什么?”

      “啊!?我、我不去那里!我是去……那个……”

      被旁人突然这么一问,平时在烛阴寺表现得极为爽快的胧月,竟也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当然了,这其中有她想要找借口却一时语塞的原因。撒谎什么的,对她来讲,竟也是一场初次的体验。

      “她要去的是苍阳城。”

      “哎……!?”

      不过还未等胧月将不实之情的谎言说出口,自己的真实意图,竟被坐在对面的另一位女子浅浅淡出。

      “哦,原来是要去苍阳城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哎呀,也对,除了像我这样一辈子都在田里干活儿的,一般人怎么想也不会久留易之下吧,哈哈……”

      这番谈话弄得胧月十分紧张,也极为尴尬。不过,她脑中更加在意的是,眼下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又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目的所在之处的?

      想到这里,胧月将目光郑重地落在了对方的身上:垂至锁骨处的乌黑秀发,尾梢显得有些卷曲;描绘着宛若白色卢苇草随风飘荡图案的和服,亦是以纯粹的漆黑为底;而那平淡无波动的双眼,一直都在盯视着放置于自己大腿上那不大不小的箱子,仅此而已。

      吸取了前次没有任何准备且过于紧张导致慌乱的教训,这一次,胧月并没有急于开口,甚至直到马车已经行进了好一会儿,最开始向她询问的那位旅人都已经开始小睡起来了,她这才欠起身子,坐到了那黑发女子的身旁。

      “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要去什么地方的呢?”

      胧月的声音很低,她确信不会有对方以外的人听清她的质问。

      “理由就和那个人的反应一样。像你这样的人,不可能在易之下那种农耕小镇驻足。”

      对方一边应答着,一边瞥视向了胧月的腰间,仿佛那双眼眸直至今时今日才真正转动过一般。

      “那是一把剑么?”

      行走于这妖物横行之世,随身佩带着护身兵器并不离奇,且烛阴剑依旧覆于外套之下,就算被对方看到了其形体,也无法识出此剑与世俗之人所携刃物有何区别。但胧月因先前被对方推断出了要去苍阳城的意思,故而潜意识中已经认定,这布衣之遮挡也全然没了意义。

      “唔……!”

      胧月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那无神之瞳给刺破看穿,完全隐藏不住任何秘密隐情一样。随之,她因紧张而抓握住包裹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着,瞪大的眼眸虽然还能将所视之物嵌入瞳中,却无法理性的将之传递给已然放空的大脑——

      “啊……!”

      但下个瞬间,她突然又感觉到了一股别样的体温,悄然附在了自己过度用力抓住包裹的手上,正透过体表之外,深入血肉,直达她那紧绷的神经,予以着直接性的安抚。

      “嘘……别吵到人家睡觉。”

      果不其然,正是身旁的黑发女子,探出了单手,将之轻轻搭在了胧月那好似受寒的手背上。幅度极小的摩擦举动,轻触着那片片纤细肌肤,竟真的使她紧握的力量放松,内心渐渐不再躁动慌乱。

      而平静下来的胧月依旧对此感到迷惑不解。为什么一位陌生女子所给予着她的简单安抚举动,能够让她感到如此的亲近温暖?而且似乎,这是一种她从小到大都未曾有过的感触,是她在烛阴寺二十年来的生活中从未感知过的体验——

      把自己弄得神经兮兮,又顺而抚慰平静……一切都好像轻而易举地被她自然拿捏得当,不费吹灰之力般轻松。

      “我们下去吧,到那边的茶水屋休息一会儿。”

      理所当然的,只靠乘坐半天的马车,是没可能立即抵达苍阳城的。包括车夫在内,暂时驻足在名为易之下的小镇进行休憩,对于长途的旅行者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必了。我带着食物呢,在马车上等就好了。”

      恢复到了不再那么手足无措的胧月,考虑到尽量还是不要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举止,干脆拒绝了那黑发女子的邀请。

      “啊呜——唔!真甜!”

      行囊里单独用油纸包裹好的,是婆婆亲手为胧月制作的几块糖饼。虽然经过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变得不再如刚出锅时那般暖热,但咬在嘴里的甜度,还是让胧月感到了充实的美味。

      “嗯!啊呜……唔……呜……”

      虽是如此,但一想到这么一走,什么时候才能返回烛阴寺都没有定数,胧月不由自主的还是感到了伤心。才只是启程半天,孤行的寂寞感,就已然让她产生了对昔日生活环境的眷恋,瞳中的泪光随之从眼角滑落。

      “嗯?”

      “啊!呜噜噜噜噜——”

      胧月意识到那黑发女子并未立即离去,仍旧站在马车旁侧头注视着自己时,她并没有选择按压外套的兜帽,也没有抬高手臂遮挡双目,仅仅是做出了连忙甩动着脑袋的举动,似乎是不想让对方看破自己想要拭泪的打算。

      “唉,这孩子看来从没撒过谎呢。”

      淡淡的抛下了这句自言自语,那名黑发女子便也跟着部分歇脚人群,迈入了茶水屋之内。

      “呼……”

      比起山间之风,此刻吹拂在胧月身上的气息,夹杂着的是春日农耕时节的乡土味。远处农舍内的牛羊叫声,佃户高举锄头翻动大地,播下颗颗种粒,将木桶内的澄澈之水倾倒而下的景象,宛若淳朴至极的乐调,传入了胧月的耳中——

      不,不对,她确实听到了由某种弦乐所演奏出的曲调,与眼下这派农耕之景是如此的相辅相成,且正是从那间茶水屋里悠然传出的。这到底是什么音乐呢?她曾经只听过烛阴寺定时定日的撞钟声响,与婆婆教导她读书写字时提及到的一些乐器名称,但却从未亲耳聆听过,这些美妙音色触及到心底时,究竟会给人何种感受。

      “嘿——!”

      她重新系好包裹后,立即便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奔向了那间茶水屋内,欲要一探究竟。

      “嗯,来,再喝一杯!”

      “啊哈哈,我跟你说啊,我可算是不用再回去了……”

      胧月并没有在意屋内三两一桌的人们稍有些杂乱的闲聊声,她双耳所寻求的,是那传出玄妙之音的真正来源——

      果然是她。此刻,那名黑发女子,正侧坐在茶水屋阴暗的台上,仅凭身旁一盏微弱油灯所散发出的恍惚之光,并不能看清她那按压弦丝的左手,与持着扇形拨片不断进行挑动的右手,到底是如何将这沁人心脾的乐音传达出来的。

      “是三味线。”

      “哎?”

      坐落在一旁的老者,似乎正是这间茶水屋的店主。他看出了胧月的疑惑,便开始自顾自的向她解释起了其所知的事情。

      “她的名字叫影釉,定期就会来我这里独自演奏三味线。她并不会跟我刻意要多少工钱,说是有口饭给她吃就行。不过我听说啊,人家可是在苍阳城那边都有一席之地的奏乐者,竟然屈尊于我这小小的茶水屋之中,多少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呢。”

      “影釉……啊!这么说来……”

      胧月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对方的旅途终点,亦是苍阳城。不过此时此刻,她并没有多虑,并没有去思考是否该避过与影釉同行,来防止自己行动暴露的可能性。

      相反的,她的内心深处,似乎开始有点希冀着,能够和这位奇异的奏乐者同行。无论是在马车上感受到的暖意,还是这份音乐之声所赐予她的安详感,她对此都有一种无法用言辞所表达出来的喜爱之情——

      或许,这只是因胧月初次触及到了一种全新的体会,所赋予了她一份未曾感悟过的兴味喜好,从而对此萌生了向往与渴望罢了。

      或许只是这样吧。

      “影釉小姐!”

      先一步登上马车,直至等候到影釉也重返于此时,胧月毫不犹豫地招呼着她,并伸出了自己的手。

      “哈,我这么有名吗?你已经打听到了我的名字呢。”

      “是那位茶水屋的店主人告诉我的!啊——”

      影釉并没有选择先将装有三味线的箱子递过去,她依旧保持着背负此物的状态,便拉住了胧月的手,直接跳上了马车。

      “哇哦!啊……!”

      胧月下意识的认为,就这样猛然跃上马车的影釉,会因为过大的动作而导致身体无法站稳,便立刻做出了护住她可能向前摔倒的姿势。

      但那蜻蜓点水般的身姿,并未表现出过度的摇摆势态。甚至接下来,影釉将木箱从身后卸下,重新安放于膝上的动作,也根本看不出这对她来讲是有多么费力的举动。

      胧月忽然觉得有些失落。自己想要伸出援手的作为,好像完全是多余的行动。和影釉施予她那简单的安抚之举相比,她感觉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到。

      “谢谢。”

      “啊……!没事!”

      不过,影釉还是道谢了。此刻她的表情,依旧和胧月初次注意到的面容别无二致。似乎想让那平淡如无风之湖面的容颜肌肤产生些许波动,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之事。

      “那么,出于礼貌,可否也让我知晓你的名字?”

      胧月稍稍犹豫了一下。毕竟,婆婆亲口嘱咐过的,绝不能让任何人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与行踪。

      “觉得困扰的话,就不必说了。”

      “哎?”

      影釉抬手简单的抚弄着自己的秀发,指尖穿插在丝丝深邃之间,毫无阻碍地滑动着仿佛也能拨动出音色的幽暗之线。

      “有时候,为了活着,没有必要让人知晓你的存在。”

      胧月并不能听懂影釉这话到底是何意,眼下的她只知道,对方是个能够使用三味线演奏出美妙旋律之人。即便那漆黑之色就在她的眼前,完全没有一星半点遮掩之意,却无法让她天真稚嫩的双眼,从卢苇草之间剥离出任何真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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