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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Zhae’nor…”救我 ...

  •   “闹够了没。”
      索罗戈淡淡问了一句。
      付婉莞尔一笑:“我方才说要杀的那些人,也包括将军您。”
      “那真是荣幸之至。”
      “将军最好一直都拿这种目光轻视我,若是如此,实在大有裨益。”她笑道。
      这索罗戈也是颇有意思,先前嘲讽他和北狄领主君臣不和,他气得想掐她;现在她口出狂言大肆辱骂,他倒津津有味地看着。
      夜晚的山岭寒意刺骨,凛冽的风从悬崖边呼啸而过,卷起树梢沙沙作响。车马停在一处林木稠密的地方歇息,四周笼罩着黑暗,只余火光勉强驱散些寒冷。
      付婉裹紧身上的披风,指尖已经冰得发麻,寒气直往骨子里钻。
      北狄汉子们正围着板车清点战利品,粗糙的手翻动着一个个箱子。车上堆满了劫来的珍宝:丝绸,瓷器,金银器皿。油纸包裹的茶叶,装着珍玩玉器的檀木匣子,都是大晋皇室才用得上的物件。
      付婉想起白天那些无端死掉的侍从,那尸体堆成的小山。
      她咬紧牙关,只觉怒火攻心,却只能蜷缩在车厢角落一声不吭。
      索罗戈倚着树干,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如,我抱着你,为你取暖。”
      付婉闻言挑了挑眉,慢慢眯起眼:“那也行,不过我可不介意喊上一嗓子,闹出点您想对我用强的动静。您这些弟兄里,若有哪个盼着您栽跟头,恐怕会格外感激我这么一喊。将军,您说呢?”
      索罗戈这次没被她的言语激退,反而步步逼近,弯腰凑近她,整个人如同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付婉却一动不动,直视着他,目光冷然,不见半分退缩。
      “被我惹烦了?”她冷笑,语气里满是讥诮,“正好,我也早就烦你们了。”
      她微微侧头,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是不是很想一怒之下真对我做点什么,又怕落人口舌,让人跑去你们领主面前挑拨是非?”
      说着,她轻蔑一笑,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索罗戈,你害怕你的主子,却又敢私下欺辱你主子的女人。我该说你什么好?胆小怕事,还自以为是?又怂又要强?”
      索罗戈的呼吸渐渐粗重,眼里湿红,胸膛剧烈起伏,被她激怒得有些支撑不住。
      她伸手抚摸上他因怒火而滚烫的脸颊,轻佻地拍了拍,“对,就是这样,继续。”
      他浑身绷紧,理智摇摇欲坠,谁料面前的女子眼里倏然涌出泪光。
      “噫吁拉木——”
      她竟忽然喊出一句北狄语。
      那句话十分凄切婉转,还带了哭腔。附近那些休息整顿打着瞌睡的北狄人瞬间全清醒了,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朝他们两人看去。很显然,他们的将军,方才似乎欺负了和亲的公主。
      见众人投来异样目光,索罗戈一时失了方寸,竟慌张跪了下来。
      付婉抹着眼角泪花,一边佯装啜泣,一边缓缓勾起唇角。
      “这就对了,将军,往后做事严谨些,这才与我相处第一日,就叫我捏住你软肋了,真难办呢。”她笑吟吟道,“你若是稍稍用脑子,藏得深些,也不会让我发现,你……并不服众,这个弱点了。”
      不得不说,裴玉照这句话,真是好用。
      不得不说,孟知尧,他教得确实有用。
      孟知尧……
      脑子里又浮现这个名字,于是不可避免地浑身一激灵。
      她暗暗苦笑摇头,真是和将军这个角色杠上了。
      付婉神色冷淡,绕过索罗戈,走到队伍末端,随手挑了个面相相对和善的北狄汉子,拉到索罗戈面前,语气平静:“我要他代替你,驾我的马车。”
      “至于你,”她淡淡扫了索罗戈一眼,“滚到队伍末尾,殿后。”话音落下,她便转身回了车厢。
      索罗戈鼻尖微微抽动,却硬生生忍下,没说一句话。
      她一向识人精准,这新车夫果然没让她失望。
      这汉子名叫巴帛,先前在这二十余人的队伍末尾,肩上挂满大包小包。
      虽然他不通中原语,但总用粗糙的手比划着,教她说北狄语,“Kael(马)”、“Vaen(云)”、“Ghorr(山)”。每教会一个词,他便咧嘴一笑,满眼欣慰。
      比起索罗戈那张嘴没完没了,巴帛省心得多。她不开口,他便埋头做事,从不多说一句,也不会打扰她。只有到用饭的时候,他才会喊一声“An’saa”——然后细心地把面饼放在火上慢慢烤,等外皮微微焦黄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上。
      安萨,是北狄人喊主子的叫法。
      看来这北狄人也还是有信得过的,付婉默默劝自己安心些。
      付婉从小在侯府锦衣玉食,进宫后更是珍馐美味不绝。头几回咬着这僵硬的面饼,她只觉腮帮子都快酸得没了知觉。后来慢慢学会了应付,只是冷着脸嚼碎,再兑水咽下。
      活着就好,其他都不必多想。付婉强迫自己从失落中抽身,眼下只求平安抵达北狄都城,其他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第三日,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身上,刺得人透不过气。付婉冻得手脚僵硬,牙齿咬不住,浑身仿佛被寒气灌满,血液似乎变成了凝胶。
      天色阴沉得像要塌下来,远处群山黑沉如墨,寒风裹着枯草残叶呼啸而过。
      不知不觉入了后半夜,她蜷在车厢一角迷迷糊糊,忽然有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钻了进来。以为是野兔,她便伸手抓住那软软的东西用力一提,却发现手里攥着一条辫子。
      “救、救……”
      黑暗中,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用的是中原语,但音调怪得很。
      付婉屏住呼吸,听着外头寒风呼号,趁那些北狄人睡熟了,才悄悄点燃一盏小灯。
      微弱的灯光下,她看清了那张灰扑扑的小脸——是个北狄女孩,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裳,上面织着奇异的鸟羽,薄得挡不住寒风,也遮不住胳膊。
      她的脸上,胳膊上,涂满泥巴,并且已经干裂成块。
      “Zhae’nor…zhae’nor…”
      她轻声喊着。
      付婉听不懂,皱眉:“什么。”
      “我,救,我。”女孩竟然说出了十分清晰的中原语,声音颤抖又急切。
      付婉一惊,压低声音,一边说一边比划:
      “你,要我,救,你?”
      女孩连连点头,头上密密麻麻的小辫随着动作晃动。
      “你,是,谁?”她继续问。
      “我,是,女,人。”女孩磕磕巴巴地回答。
      付婉忍不住笑了笑:“你,的,名字?”
      女孩眼里浮现出迷茫的神色,显然没听懂她的意思。付婉耐着性子,又比划了一阵,指指她,又做了个招呼的手势,女孩终于恍然大悟。
      “我,Arie,阿丽,丽。”她说。
      太久没听过除了索罗戈外的中原语,付婉心头一软,不禁对这小姑娘生出几分亲切。但她为何会在这荒山野岭里独自一人,实在蹊跷。
      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
      身穿华服,却在皮肤上涂满了干泥巴,这是为了什么,像只小黑猫。
      付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叹了口气扯下一片披帛,沾了沾盆里的水准备为她擦脸,那孩子却猛地一缩,瑟瑟地躲到角落里。
      你,怎么了?她皱眉,指了指她。努力比划。
      描写阿丽眼里突然涌出泪水,抱住她不说话。付婉下意识想要推开她,但是小姑娘哭得实在伤心,她只好忍了一会儿,不过片刻后还是推开了。
      怎么了?她耐着性子又比划了一遍。
      阿丽支支吾吾,目光闪躲。付婉看她这副模样,心里一沉,暗觉这女孩的身份绝不简单。她缓缓蹲下身,语气低冷:
      “听好了,我不管你听不听得懂,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
      她指了指马车外,嘴角勾起冷笑,“我就把那群汉子叫醒。”
      阿丽脸色瞬间惨白,一把抱住她的双腿,低声哭道:“不要,求求你。”
      付婉挑了挑眉,嗤笑一声:“这不是听得懂中原语么,装什么糊涂。”
      阿丽咬紧嘴唇:“我……”
      突然,车厢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巴帛低沉的嗓音,问她可还安好。
      “好。多谢。”她用生涩的北狄语答道,声音平静得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付婉朝阿丽指了指自己的床下,随手丢给她一个枕头。
      “你为何会说中原语,谁教你的。”
      “学堂。所有人,都要,学习。”
      “为什么他们不会?”
      阿丽摇摇头,“不知道。”
      付婉恨自己当初没有提前做功课,她对北狄不甚了解。毕竟她千算万算也没预料到,去和亲的会是自己。
      “你的,家,在哪儿?”
      阿丽指了指某个方向。
      “那又为何一个人跑出来?”
      阿丽支支吾吾说不出答案。
      付婉有些失了耐心,压低声音斥责:“你再不同我说实话,我可真把你赶出去了。你也看得出,我不是你们北狄人,我是来和亲的。和亲?知道这是什么吗?”
      阿丽神色慌乱,仓皇地点着头,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付婉的衣角,声音带着哽咽:“我,我只想活,活下去。我……死,死了,我害怕。”
      付婉听明白了,俯身轻声安抚:“有人要杀你?”
      阿丽嘴唇微张,沉默许久,又抿紧了嘴。
      看来真是如此。付婉脸色一沉,猛地起身:“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不想引火烧身。”
      “求求,求求你,阿姊……”阿丽压低哭腔,声音细若蚊蝇。
      泪水滑过脸颊,浸润了那层干结的泥垢。忽地,一片泥块如龟裂般剥落,露出下面微微发红的黝黑肌肤。
      付婉的目光凝住了——那肤上赫然呈现着一道杏核形状的伤口,翻卷的边缘露出里面鲜嫩的红肉。而在那血肉中,嵌着一颗莹白发亮的东西。
      付婉愣了愣,突然用手里的披帛擦去那女孩脸上的泥垢,更多肌肤露了出来,泥块剥落间,那张脸赫然显现。满是杏仁形状的伤口,每道鲜红伤口里,都嵌着一颗圆形珠子。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住女孩的胳膊,抓住一方裙摆胡乱擦了几把。泥垢一块块簌簌落下,小姑娘的胳膊上同样布满刀口,密密匝匝嵌着各种珠子,大小不一颜色各异,仿佛孔雀开屏。
      “你……”
      她仓皇松开手,浑身血液凉到极点。
      女孩抱着布满眼睛的身体,缓缓蹲下。
      “你究竟是谁……”付婉听见自己声音从喉咙里飘出,她踉跄后退摔在软塌上。
      小姑娘双膝跪着上前,抓住她一只手腕,低声哭着,“阿姊,阿姊,你别怕,我恐怖,我不会伤害你。救救我,阿姊,我很乖,我想活,他们会杀了我……”
      付婉愣了愣,“我凭什么救你,你又不告诉我究竟什么来头。”
      “我,我……”小姑娘支吾来去还是不肯说,反复重复乞求,“阿姊,求求你,阿姊……”
      付婉被她整得有些恼火了,猛地抽出手腕,
      “休想。”
      ……
      “安萨。”
      屋外突然传来巴帛的声音。
      随后车帘被掀开一条缝,冷风夹杂着雪花呼啸而入,扑在付婉僵硬的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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