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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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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子还没跟上身体时,我们已经到了钱柜KTV。
我约莫已经有十年没来过KTV了,这里的空气散发出一种既暧昧又迷离的味道。
孟猛兴高采烈地招呼大家点歌,然后他开始点各种零食、水果盘和啤酒。
几杯啤酒下肚之后,大家话多了起来。就连平时惜字如金的觅觅,都坐在角落里勾着萌萌的肩膀碎碎念。
我像是一个猎奇的故事贩卖者一样,听他们絮絮叨叨眉飞色舞地说各种八卦,包括前公司和现公司的。
虽然知道很多人在工作中和生活中展示不同的样子,就像磁带的A面和B面。平时这两面待在各自限定的区域,并不会来回游走;可我没想到这批人全都是双面怪杰,挟着一身的智趣在这个无趣的世界里玩角色扮演。
孟猛看上去那么大个子,酒量却是最差的。两瓶啤酒下肚,平时算不上多靠谱但至少像个正经人,现在上演了“我的梦想是个魔术师”,就很迷幻。他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张扑克牌,非要让我们猜它最后会变成什么。
萌萌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他:“还能不能有点新花样了,就你那破魔术都表演八百回了。”
他丝毫不为所动,举着扑克牌从萌萌面前滑过,停在我面前——那是一张如假包换的红桃K,等他在手里翻了个边,我看到的就是黑桃2。接着,他把扑克牌向空中扔,落下来的时候一整个捏进拳头里,打开拳头的时候,手掌里是一把彩色碎纸。
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半吊子,没想到看得我眼花缭乱。
这在外面可是要花钱买票的水准!萌萌居然管这叫“破魔术”,要知道会这一手能骗到多少姑娘们的尖叫声。在我们这个场子里,姑娘们都免疫了,除了我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其他人都云淡风轻。
孟猛显然很满意我的捧场,他得意地摇头晃脑,“大师我再给你表演个更精彩的。”
他从裤子口袋里扯出一条黄色的绸带,攒成小球塞进左手拳头里,举到我面前让我吹口气,打开的时候绸带不见了,滴溜溜一颗弹珠在他手心里滚着。
嘿!我一脸惊奇地问:“你把绸子藏哪儿了?”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人变魔术,虽说魔术都是拼手速的障眼法,但真正在眼前表演还是很让人目眩神怡的。
萌萌轻蔑地蹦出四个字:“雕虫小技。”
她随手抄起了桌子上的骰盅,向右上方摇了三下,又朝着左下方摇了三下,冲着孟猛挑了下眉,“猜。”
“猜中有奖还是怎么的。”
“猜中有没有奖我不知道,但猜不中得干了这杯。”
“三个……三。”孟猛盯着那骰盅不错眼,像是怕骰子自己飞走了。犹豫了大概五秒钟后,还是喊了出来。
“喝吧。”萌萌还没揭开盅盖,就用眼神示意孟猛。
孟猛把酒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凭什么?你都还没开呢。”
“三个六,豹子。”萌萌邪魅一笑,大咧咧地敞开盖,“接着喝吧。”
万万没想到,萌萌居然把骰子玩得炉火纯青。这个世界太玄幻了,我似乎将自己置身于一个万花筒当中,眼花缭乱,思绪纷飞。
现在,我丝毫不怀疑这群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客,工作大概只是他们藏匿身份的工具。我甚至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萌萌游走在各个赌场,大杀四方,赢得盆满钵满,然后隐姓埋名,到T市入职GT,用掷骰子的方式来确定和哪个网红达人合作;至于孟猛,大概是妙手空空的江洋大盗,每一次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家里藏在稀世珍宝,被调查时云淡风轻地说一句,“既然你们发现我了,那我也就没必要伪装了。”
萌萌在我们一声声“一二三”,“四五六”“三个五”的吆喝声中一次又一次摇出准确的点数,我们喝得天昏地暗。只有觅觅一个人叉着腿坐在高台的麦克风前唱歌,高低起伏,婉转悠扬,把一首《红豆》唱得悱恻缠绵,跌宕起伏。
浅吟低唱酷似背景音,一下就把我们三流赌场的档次拔高了。
觅觅平时冷酷得很,就算对着客户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喝了酒之后,她一边唱歌一边冲着我和萌萌抛媚眼,笑得娇媚可爱,涤荡了她原本的酷劲,又在不经意间的一个凌厉眼神,把想入非非的那些小心思震得无影无踪——很难形容这种相互矛盾的特质,我忍不住战战兢兢地揣测,下一个是媚眼还是刀风。可不猜,心里又痒痒的,欲罢不能。大概就是现在很流行的纯欲风。
一曲唱完,她豪爽地把裙子撩到了大腿,一屁股坐在我和萌萌中间,左手搭在我肩膀上,右胳膊挂在萌萌肩膀上,媚眼如丝地要跟我们喝一个。
“乱花渐欲迷人眼,我就是根狗尾巴草。”孟猛坐在萌萌旁边,瘪着个嘴垮着个脸。我猜,他不是喜欢萌萌就是喜欢觅觅。奈何我没有证据。
小妍在外人眼里文静内敛,她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不一会儿面前就摆了一排空瓶子。正担心她会不会喝多,犹豫要不要制止她继续喝,萌萌说她能喝两斤白酒,单枪匹马能喝倒我们一整个部门,我深感自己冒昧了。
看看这些优秀的同事,再看看我,乏味可陈,技能缺缺。
今天这酒很难说喝到了什么程度,我只知道自己现在看人都重影,可究竟是因为酒醉人还是人自醉,还真不好说。
“光喝酒没意思,不然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萌萌提议。
没人反对。
第一轮孟猛选了大冒险,觅觅让他去隔壁包房找个女生合唱一首情歌。他选择了喝酒。
第二轮萌萌也选了大冒险,轻而易举拿到了一个帅哥的微信。
第三轮萌萌转瓶子,转到了我。
我选了真心话。
“说一件你最丢脸的事儿。”
最丢脸?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似乎没有不丢脸的。如果非要从中挑选出一件……
“我失恋了……他劈腿了。我还差点丢了工作……”
灌了一瓶啤酒下去,酒壮怂人胆,我突然不想藏着掖着,只想一吐为快。
“其实,我不是自愿来T市的……以前我在总部只是做行政,压根没有接触过市场营销。其实,我什么都不会。”
言语争相恐后的往外挤,没有组织语言,没有逻辑,没有顺序,只是不断地涌到嘴边。
“我也想过辞职,可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不知道哪件事最丢脸,每一件都很丢脸。”
喧嚣的背景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声音,他们都沉默了。不知不觉,我已经泪流满面。
“冉冉,你真勇敢!你是我的偶像。”小妍突然说,“这才多久,你就从什么都不会到拿出能征服甲方的完整方案。”
“咳,不就是失恋吗?千万别为了一棵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森林。”萌萌摸了摸我的头,“我可是有一大片森林的人,想谈恋爱随时找我。”
觅觅揽住我的肩膀,把我的头按在她肩膀上,“想哭就大声哭出来……以后,都只有笑的日子。”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震惊质疑唾弃不屑……可唯独没想到,他们给予了我包容和温情。
孟猛搔搔头,“还是老大眼光毒辣,冉冉,你这么天才,显得我很菜啊。”
萌萌举起酒瓶,“今天不醉不归!我们一组果然都是天才!”
“不玩游戏了,喝酒,唱歌,不醉不归!”小妍也举起酒瓶。
“不醉不归!”我们都举起了酒瓶。
……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因为分不清是谁的电话在响。我的耳廓里是一次又一次猜骰子大小的声音,是快乐的歌声,是吆喝着喝酒的声音。
“谁的电话一直在响?”孟猛举起自己的手机,放在耳边听了半晌,然后挨个把桌上的手机拿起来看。
“冉冉升起的小瓶子”,孟猛举着电话,上面挂着的吊坠不停地晃动,随着他说话的节奏一颤一颤的,“这名字真可爱,谁的电话?”
我愣了一下。好像已经有千百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幻听了。
“你是不是喝傻了?”萌萌从他手里夺过电话,一把塞给我。
我迟疑地看着电话,犹豫着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要说什么呢?我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脑子里像是一团团缠绕在一起的毛线,理不出头绪。
“不会是客户吧?”孟猛没心没肺地嚷着,“这都几点了,还打电话对需求呢?!我们又不是生产队里的驴!”
萌萌翻了个白眼,“不会说话别说,没人当你哑巴。”
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前男友,那个劈腿的渣男”,可是,我的声音出卖了我,它在颤抖。如果仔细听,还能听见细小的破碎声。
“开免提,我帮你骂他!”觅觅大概也喝了不少。
“接啊,怕他干什么?!就这种渣男,老娘我一个人能收拾一整个排。”萌萌义愤填膺地像是被劈腿的是她。
“这里太吵了……”我揣着电话,左摇右晃地往外走,“我去外面骂他,让他听清楚。”
怕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怕自己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忍不住会想起那些曾经——我是个纸老虎,在他的光环里狐假虎威惯了,而一旦与他正面相对,我就想缩回壳子里。
震耳欲聋的声浪在身后消弭无音,他的声音甚至都能穿过山跨过海,清晰地在我的耳廓里响起,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喊我名字的语气和语调,“冉然,我们和好吧……”明明才过去三周,可我已经像经历了千万世。
我盯着那个不断震动的电话,一咬牙心一横,“喂……”
刚接起来,突然电话一黑——电话在这一刻没电了。
我冲进KTV包间,“谁……谁带了充电宝?”慌张排山倒海一样把我淹没,我还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
孟猛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闷不吭声,从包里掏出一个恐龙充电宝递给我。
我着急忙慌充上电,焦急地等待手机屏幕从一片漆黑中缓过来。当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标志终于亮起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就像是看见奥运会火炬点燃。可是,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火炬点燃迎来的是开始,而手机点亮了之后会是正式的结束还是重新开始,我没有答案。
不会有答案。
我盯着电话,可它再也没响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