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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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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做贼一样接了几个面试电话,其中有一家公司约我去现场。并不是印象中我想去的那几家。搜了下公司名字,既不是外企也不是国企,似乎规模也不大。经过几天的社会毒打,我哪儿还能挑三拣四,有面试就感激涕零外加感恩戴德了。
面试地址倒是离GT不远,打车也就十几分钟的样子。
面试是上午十点,我请了一上午的病假。花半小时化了妆,搭配好衣服,把前一天打印好的简历放进包里,九点不到就出门了。
到现场才九点三刻,前台说前面的面试还没结束,让我在休息区先填下应聘登记表。休息区还坐着一男一女,一个在埋头填表,一个手里捏着简历。
我暗暗瞄了一眼,那个女生一脸稚气,应该是应届毕业生。男的倒是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年纪。
到九点一刻,前台带着我去会议室,有个女生跟我擦肩而过,黑色披肩发,穿着连衣裙,外面搭了一件粉色针织衫。我低头看了眼自己,似乎太正式了,衬衫配铅笔裙,还套了件小西装,我暗暗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正式说明重视。
面试官看上去四十岁不到,女性。穿着挺随意的,碎花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用眼神示意我坐,我刚开始自我介绍,她就打断了我。随手翻了翻简历,问:“你三十岁了啊,结婚了吗?”
“没……单身未婚。”
她继续盯着简历,“你这个年龄还不结婚,家里不催吗?”
好比过年时亲戚们总会问“今年考了多少分啊?”,“有没有对象”,“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一个月工资多少”……这类问题考验人类素质,我以为只会出现在边界感全无的亲戚聚会上。在此时此地被提及,我感到难以置信和无比荒谬。
很想回一句,“大姐,关你屁事!”,但根据面试攻略,我应该继续保持微笑,装作完全没有被冒犯到,彬彬有礼地回答:“我还希望能够在事业上有所发展。”
“行政职位,发展空间很有限。”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似乎下一句就要蹦出:“你这个年纪的女人,还是好好回家生孩子去吧。”
“回去等通知吧。”她合上面前的本子,上面一个字都没写。
我落荒而逃。
排在我后面的候选人是在前台见过的那个男的。我想,他肯定不会被问“你结婚了吗”,“这个年纪还不结婚,家里不催吗”,“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之类的问题。
走在回公司的路上,我抑制不住自己发颤:我,安冉然,女性,未婚未育,即将三十岁,是不是无论在婚恋市场还是就业市场,都已经贴上了“亟待清仓”的标签?
走着走着,我感觉有人在看我。摸了摸脸颊,原来是眼泪,难怪感觉凉凉的。我想要对着他们笑一笑,但眼泪滑落得又猛又急。
走到路口的时候,绿灯只剩下十秒。
在过马路这件事情上,我跟肖平非常不合拍——他永远觉得还有十秒呢,跑过去就好了。他会拽着我的手冲到马路对面,在我喘气的时候卡在绿灯的最后一秒抵达对岸;而我自己,通常都会原地等待下一轮的绿灯。
再也没有人会拉着我一起十秒冲刺了。
我蹲在了人行横道上,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失败者,造物主失败的作品。说什么人人生而平等,如果造物主在这儿,他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
“小姐,绿灯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在S市,等绿灯的人们,在红灯开始闪烁将要变绿时,就会向对面冲过去。T市的人淡定很多,仿佛剩下的不是十秒,而是一分钟,足够他们按自己的节奏走到对面。
我擦了擦眼睛站起来,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跟他说:“今天的风太大了。”
“T市的天气就是这样。”他的声音像春天里的暖风,“风很大,尘土也多,但习惯了,就会觉得这个城市还不错。”
我转过头看他,本以为是一个中年大叔,没想到居然是个眉眼挺清秀的小年轻。
“绿灯很短,要快走几步才能在灯变红之前到达对面。”虽然嘴上说着要快走几步,可他走得不急不忙,语速更是缓慢平和,让人心安。
短短的这一截路,有人陪伴,就已经是幸运。
我的心头一暖。
到了路口,他左拐,我向右。向前走了几步,我回头去看,他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味同嚼蜡地塞了午饭,我早早回了办公室。大家都出去吃饭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在办公室里。我刚进门,正好碰见夏蕾,她冲我笑了一下。我心里直打鼓,生怕暴露。
“工作忙也得注意身体,不严重吧?”她很关心地问了一句。
顿时,忐忑化为歉疚,我嗫喏着回了她之后,赶紧回了工位。
熬过下午的时间并不困难。
小妍准备了下午茶,萌萌风风火火地联系了KOL之后就开始分享最新八卦,觅觅在工作当中加塞画我们组的Q版头像……有了上午面目可憎的面试官衬托,连周明凯都显得慈眉善目。
我坐在位置上,给自己打气:“安冉然,别人转行的都可以,你为什么不行?你还是学市场营销专业的呢!朋友圈里李蔚才晒过升职,他在学校里年年都挂科的,现在都混成部门经理了。你好歹在大学里年年拿奖学金,连他都比不过吗?”
可看到微信工作群里的消息,我又沮丧了起来。
孟猛扔出来的那张下半年业绩预测表,让我头晕目眩,就像面对着写满了公式却不知道该代入什么数据的题干,一筹莫展。
开始回想自己这些年完全跟职业规划不搭边的职业发展路径,才意识到我或许是真的因为选择和自己的不思进取,把路越走越窄。
刚到S市的三个月,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虽然是重点大学本科毕业,可母校既不是985也不是211,好企业和我认为的好工作要求都很高。我投了不少简历,都石沉大海,剩下那些小公司,我不想去。
本来还美滋滋地想凭着自己还能拿出手的英文进个外企,但现实的情况是S市的就业竞争出乎意料的激烈,就连一个最基层的岗位都争破了头。
等我回过神来,连原先看不上的甲方小公司都没坑了。倒是有几家公司给我发过面试邀请,都是销售性质,我拒绝了。
迫于生存压力,我放弃了进外企的美梦,进了那家台湾公司。
忍受了变态老板将近两年的吹毛求疵和各种奇葩要求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跳槽到了GT总部,担任行政专员。薪资不高,琐事不少,唯一的优点是稳定。而稳定的潜台词就是没前途,基本上没有升职和大幅加薪的可能性。
虽说是总公司,其实GT的规模跟外企办事处也差不太多,连露西一起也就十几个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听说我这个岗位是前任生完孩子全职了才空缺出来的。
跳槽到GT之后,在我的目标进度条上,关于事业这一条已经是完成状态,只想躺平,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什么的,从来不在我的字典里。
我在行政专员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三年,别说向上升职,连横向轮岗都没机会。外企虽然每年都有加薪幅度,但薪资基数在那摆着,3%的普调并不能改变我在公司里赤贫阶级的本质。
而肖平呢?虽然跟我是同一个学校毕业,但他读的是热门专业。刚毕业就进了一家知名世界500强的智能硬件公司,勤奋努力加上机遇,他一路高歌猛进,在短短的几年之间,从一个基层员工做到了部门负责人,算是小中层职位。
我不知道他现在赚多少钱,唯一知道的是肯定比我多得多。
这可能跟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有关系,肖平一直认为我胸无大志,而我确实是随遇而安。我最大的愿望是找一份安稳的工作,有一个疼我的老公,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每次我说起我的人生愿景,肖平总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有时候,他甚至会抓着头发烦躁地问:“冉然,你以前学习成绩那么好,就甘于一份没有前途的行政文员?!”
他曾经让我找市场营销对口专业的工作,骑驴找马,先去小公司锻炼积累经验,有机会就往大公司跳。可我觉得我在GT也挺好,老板是有些苛刻,但跟在台湾公司比起来,已经好很多了。
肖平说做业务前台永远比后台有价值,这点能从工资上很明显得体现出来。
对于他说的,我没有任何反驳的空间。为了维护自己的自尊,掩盖自己不思进取的事实,我倔强地反问他“你是嫌我赚得少吗”。
只要谈到这个话题,我们俩就会闹得不欢而散。是我不上进吗?是这个社会没有给我任何上进的机会!当然,我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卸给社会,但我确实没有工作运。
他没有经历过我在面试中碰到的那些事。
有一次面试让我印象格外深刻。
那个还算有名气的公司首轮是集体面试,有一个男生各方面都不如现场的女生,可他被留了下来。
我经过三轮到了终面,自觉表现良好,但最后他们录用了那个男生。尽管他的学历和背景都不如我,甚至连普通话都不标准,但不妨碍他在找工作上拥有我永远都无法企及的性别优势。
打电话问原因,面试官斟酌了半天,说那个工作出差多,男生更方便。到现在,我都记得他略微有些心虚的态度。
我在一次又一次的面试里败下阵。终于,我认清了一个事实,就算大家都没有工作经验,我成绩好并不是绝对优势,只要对方性别为男,他找工作就比我轻松很多。
肖平认为,我是在找借口。
他不知道的是,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思进取,而是只有面试行政岗位时我不会因为性别被扣分。
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我也试过挣扎,可就连爸妈对我的期望也是早点结婚生孩子,他们让我努力读书考大学,仿佛只是为了嫁得好做背书。
因为我安于现状,我们的差距越拉越大……
重新开始,我叹气,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