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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采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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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熹微,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通往药谷的林间小道上。
但见那男子俊逸非凡,女子不施粉黛,相貌亦颇为不俗,好一对壁人。
还是左今也开道,走在前面。
左今也一路上就没停下过嘴巴,吵嚷得傅从雪头疼。
精力如此旺盛的姑娘,平生仅见。
左今也正在和傅从雪讲述一则志怪故事:“传闻这林间羁押着一位失心疯的修士。”
“这位修士年轻时试图杀妻证道,失败后便疯了,提剑斩了当时谢家一半的弟子。最终几位长老联手,才将他封印在林间。”
这故事有些意思,傅从雪感兴趣地发问:“你在林间见过这位修士吗?”
左今也摇摇头:“没见过,但是族中弟子夜晚路过此地,常常听见哭嚎声。”
傅从雪还待再问,左今也突然停下话茬。
不知为何,就在方才,左今也的脊骨爬上一阵凉意:不详的预感。
倦鸟归林,初升的朝阳染红半边天空。
后面的傅从雪一时不察,和左今也撞在一块。
左今也下意识后退两步,欲与傅从雪拉开距离,岂料发间的珠钗与衣袖勾在一处。
傅从雪巍然不动,左今也反倒被扯得一个踉跄。
二人发丝纠缠,一时难解。
傅从雪微弯下身子,配合左今也做整理。
青竹香气扑面而来,却不令人反感,玄衣触手,质感冰凉丝滑。
头皮阵阵发麻,眼角不禁泛起生理性的泪光,左今也只顾着道歉:“抱歉子书公子,弄坏了你的袖口。”
傅从雪摇摇头,替左今也解围:“是我没有看路,怎么能怪左姑娘?”
左今也仍在尽力和那簪子搏斗。
掐金珐琅簪工艺精致,然美则美矣,丝丝缕缕的金线和布料纠缠在一处,一时无法解开。
左今也忍痛切断一缕发丝,这才把簪子自傅从雪的袖口解救下来。
左今也长出一口气,把簪子随意往头上一簪。
却见傅从雪骤然俯下身,左今也吓了一跳,连呼吸都忘了。
傅从雪嘴角擒起一抹笑,缓缓伸手,替左今也扶正了脑后的发簪:“左姑娘,簪子歪了。”
言罢,傅从雪直起身向前走。
左今也不抗拒肢体接触,看起来一脸天真。
早在第一次见到左今也时,傅从雪便察觉到,左长老在爱女身上种下了某种符法:无人能悖离左今也的意愿,带她离开宗门。
傅从雪联想到自己接触过的其他宗门小姐:不如就叫她爱上自己,借着私奔的由头带她离开宗门。
只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今也姐姐。”
傅从雪和左今也齐齐回头,见到前两日补全禁地符法的小少年:谢锦佑。
谢锦佑束着高马尾,腰间别着法器马良笔,气喘吁吁地追赶上二人:“今也姐姐。”
待跑到二人身前,谢锦佑再唤了一声左今也,全然忽视一旁的傅从雪。
傅从雪心里有些不满,他原想借采药增进二人情感,好在宗门大乱时顺利骗左今也离开。
谢锦佑此刻冒出来横插一脚,打乱了傅从雪的计划。
傅从雪面上不显,拈起一个笑,主动与谢锦佑搭话:“谢小兄弟,怎么得空来这药谷?”
谢锦佑把马良笔高高举起:“我是来找白泽神兽的。”
原来马良笔的笔毛,竟是自白泽神兽身上取下的毛发编织成的。
左今也对傅从雪解释道:“锦佑的法器每每耗损灵力,都得到药谷寻白泽神兽,重新点化法器。”
傅从雪随口道:“那还真是麻烦,不如直接把白泽神兽收做灵宠。”
这番狂妄的发言直听得一旁二人目瞪口呆。
还是左今也先缓过神来:“子书公子,白泽神兽乃是上古四大神兽,实力恐怕在大乘期之上。”
左今也以为傅从雪久居灵台山,对药谷灵兽的实力并不了解。
想了想,左今也对谢锦佑道:“既在此偶遇,不如同行,我也想见见那白泽神兽是何模样。”
谢锦佑当即扑到左今也怀中欢呼:“今也姐姐对我最好了。”
然而在左今也看不到的角度,谢锦佑对着傅从雪,口型悄悄说道:“滚远点。”
傅从雪对这种挑衅方式感到有趣,当即用口型回怼:“我偏不。”
谢锦佑扭过头去,冷嗤一声,重换一副表情,同左今也撒娇:“今也姐姐不妨召出夜雾车代步,这样走上山,得走很久呢。”
左今也望着身后的傅从雪,面色犹豫:“夜雾车只载谢氏子弟,子书公子怎么办?”
谢锦佑抢答道:“子书公子是阵修,用传送阵法走得更快。”
傅从雪绘制的阵法,传送几人绰绰有余,但明显大伙各怀心思。
左今也担心傅从雪过度耗损灵力,而谢锦佑巴不得和姐姐独处。
一番争论过后,左今也召出夜雾车,对傅从雪道:“子书公子,那我们就在山顶的芍药花丛前汇合。”
傅从雪轻点头,见谢锦佑率先跳上夜雾车,冲自己扮了个鬼脸。
眼不见心不烦,当即绘制阵法离开。
夜雾车缓缓升到半空中,行进速度却比往常慢上许多。
左今也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药谷中不知何时起了雾。
这雾气比往常厚重许多,迫使左今也不得不祭出引魂风灯。
风灯摇曳,照亮夜雾车前方去路。
一旁谢锦佑见状,从袖中暗袋里拽出一张阴火符。
只见阴火符在夜雾车厢内无风自燃。
左今也和谢锦佑紧张对视一眼,齐齐开口道:“这雾有问题。”
夜雾车忽然像是找到了目标,朝着某一方向疾驰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谢锦佑心念斗转,冲左今也大喊道:“快把风灯收回去!”
风灯引魂,顾名思义,是用术法召生人魂魄,将魂魄困守风灯之内。
风灯不破,灵魂不死不灭,是为永生。
左今也不知道的是:风灯引魂并非是她谢家独创,这门术法最初是由傅从雪创立的。
傅从雪创立这门术法的初衷是为护住他母亲破碎的生魂。
岂料傅氏灭门后,被谢家有心之人加以利用,变成了颇为阴毒的术法。
如今谢氏一门的风灯,只捕横死厉鬼。
厉鬼生前必有冤屈,死后亦无法安息,困于风灯供人驱使。
亡灵之怒掀起惊涛骇浪,故令小鬼不敢进犯。
傅从雪若是在此处,定要把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谢氏门生臭骂一顿:风灯这么个用法,早晚出事。
谢锦佑预料到了,是风灯里的亡灵在指引他们前进,所以才叫左今也熄灭风灯。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浓雾中伸出几条比人手臂还粗的藤蔓,瞬间将谢锦佑拖拽出车厢。
浓雾吞没了谢锦佑。
这边左今也刚刚熄灭风灯,看见这幕,连写几道符篆,试图救回谢锦佑。
于事无补,场面再无法控制。
左今也镇静下来,先给左长老和子书公子分别送出传讯纸人说明缘由,接着纵身一跃,往谢锦佑消失的地方跳下去。
左今也以为这一跳纵使不粉身碎骨,也得要她半条命,岂料落地却是一片柔软。
厚厚的苔藓和藤蔓接住了左今也。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草庐。草庐破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诡异的是,草庐的门窗,都叫木板封得死死的。
简直不敢想,若是有人住在这草庐内,终日不见天光,该是怎样的煎熬。
左今也向前走了几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扣响那扇木门:“有人吗?”
木门里没有回应,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很久,木门里总算传出丁点动静。
铁链摩挲过地面,手铐脚镣“叮当”相撞。
里面人粗粝的嗓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似的,言简意赅道:“滚。”
左今也锲而不舍追问道:“适才有一位小少年被藤蔓绑走,往此处来了,前辈可曾看见?”
里面的人却不再理会左今也,兀自哼起了歌。
是一首左今也熟悉的江南小调,幼时母亲常唱这首曲子,哄她入眠。
里面的人大约被关的太久了,意识混沌不清,总是重复着开头的两句词。
左今也想了想,接着那两句词继续唱下去。
“咚”一声巨响,屋里的人再度开口。
许久不说话,他的嗓音晦涩,一字一句,说得极为缓慢:“左千秋,是你什么人?”
“原来草庐里的怪人认识爹爹。”左今也这般想,心情放松下来。
只听左今也回答道:“前辈认得父亲就好办了,晚生误闯此地,只为寻回同伴,没有恶意。”
“她的女儿,是她的女儿……”里面的人絮叨着,嗓音逐渐癫狂:“原来她的女儿,都已经这般大了。”
左今也耐心地等待前辈心情平复,只听那前辈继续问道:“敢问现下是几年了?”
这对话叫人摸不着头脑,然而左今也依然乖巧回答道:“如今是辛乙年夏至。”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屋里的人安静下来。
镣铐再度碰撞,听动静似乎是靠坐在门板边上:“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左今也心直口快道:“我叫左今也,‘今也与吾肩,行立笑语频’的今也。”
“今也,是个好名字。”屋里的人语气温柔下来:“今也,吾自知命不久矣,幸得老天垂怜,在死前一刻见到你。”
屋里的人喘匀一口气,继续道:“我要告诉你一些事,今也,你须得好好记住,来日自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