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树华1

7、07

　　邹一衡应该也醒了，因为手机震动的时候他坐了起来，在我接完电话之后他又躺下去了。

　　我一共就说了两个字，挂断电话时，屏幕上通话时间显示十一秒。

　　我真害怕他问我，害怕要花超过十一秒的时间去解释。我一时半会还没想出来胡话要怎么编。但他没说话，就像是躺下去之后立马又睡着了。

　　我就在一边想着他是不是睡着了一边想怎么编胡话的纠结里做了梦。

　　我梦到小学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但奇怪的是我在梦里的视角，是现在的我看着过去的他。

　　那时我妈多少还算克制，我爸也没有完全当做世上没有我妈和我这两个人，端午和中秋这些节日还会叫我去他公司拿一盒粽子月饼之类发的节日礼品回去。

　　那天是周五，他转了两趟公交去到他爸的公司，同一楼前台的小姐姐说:"我来拿月饼。"

　　"小朋友，你说什么?"前台的小姐姐笑得温柔，"你说话大点声。"

　　"我爸放在前台的月饼。"他的声音放大了一些，但他还是紧张，那时候他对钱没有后来的概念，但他每次同手同脚地走进他爸富丽堂皇的公司大厅都格外紧张。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说话没有底气，即使小姐姐温柔又漂亮。他磕巴地重复，"我来拿月饼。"

　　小姐姐弯着腰在底下的各个柜子都看了看，然后对他说:"没有月饼放在这里哦。"

　　"啊?"他一下就慌了神。之前他来过几次，都是拿了就走，没有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你爸爸是谁，"小姐姐仍然笑着，"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他说出他爸爸的名字。

　　"肖总吗?"漂亮的小姐姐愣了愣，接着说，"小朋友稍等，我先问问前台的另一个姐姐。"

　　她通话时开着扬声器，他听到了电话里的另一个女声说:"肖总的月饼已经被他儿子拿走了啊。"

　　小姐姐挂了电话，小心地问道:"小朋友，要不你给你爸爸打个电话?"

　　他虽然很少和他爸通话，爸爸总是很忙，但他有爸爸的号码。他从包里拿出手机，在小姐姐的面前找到联系人里爸爸那栏拨了过去，只是通话连着三次都是忙音，他在前台小姐姐的注视下，涨红了脸。

　　他明明没有撒谎，真的是他爸爸让他来拿月饼的，但却好像撒谎被当场抓住了一样，血都涌到他的脸上。

　　小姐姐想了想说:"肖总现在可能在开会，没有他的同意我没有办法放你上去哦，但你可以坐在大厅等他。"

　　她还指着大厅的沙发和时钟安慰他:"一般到六点就结束了。"

　　"谢谢。"他对小姐姐弯了弯腰，然后他小心地看了一圈，最后背着他的书包坐到大厅的发财树后面。发财树高大茂密，他的身材瘦小，坐在那里几乎完全被树挡住了，来来往往的人很难发现他。

　　他几乎是数着秒数在等他爸爸。当他数到第四个一千的时候，他爸终于出现在下到一楼的电梯里。

　　他看到他爸走出电梯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他也觉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赶紧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走上前去，走到他爸面前。但他发现他爸看见他的瞬间，笑容立刻消失了，他原本雀跃的步伐一下子变得踌躇起来。

　　他爸把他拉到一边问他:"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低着头双手拽紧两侧的书包袋子，很小声地回答:“我，我来拿月饼。”

　　"你说什么，"他爸皱着眉，面色不虞地说，"平时不要来公司找我。"

　　他爸对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前面大概还有什么总什么总的得送。

　　快走吧，我站在他旁边对他说，快走吧，赶紧走，现在就走。

　　他当然听不到我说话，他只是红着眼睛站在原地，看着他爸走远。

　　他好像只站了一会儿又好像站了很久，直到电梯叮地一声，他看到肖未低头玩着平板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下子就蹲了下去，躲在了沙发后面。

　　肖未注意力都在平板上没有看见他，他听到肖未路过前台的时候，和前台温柔的小姐姐打招呼说"快下班了吧晓玲姐"，他知道肖未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酒窝，他们都夸他嘴甜开朗又乖巧。

　　不像他说个谢谢都僵硬。

　　肖未却没有走，他也找了个沙发坐下，他坐在大厅最正中间的沙发上，这么巧的就是肖长乐躲在背后的这个沙发。

　　那个沙发旁边放着茶几，又正好挡住了他，我看着他不敢动也不敢起，一直蹲到双腿发麻，然后小心地抱着腿坐到地上。

　　一分一秒都那么难捱，但他不敢走出去。终于他感觉到肖未站了起来，他坐在地上，早已经手脚冰凉。

　　肖未背着包走向门口，对去而复返的肖仲和说:"吃什么饭啊，下次我不等了。"

　　他扒着沙发沿，咬着牙半蹲着探了一个头出来，腿一动，酸麻感涌上来，立刻让他想重又蹲回去。

　　他看向门口。

　　肖未对他爸发脾气，他爸却乐呵呵地一把接过他的书包背到自己背上，然后一手搂过他，拍着他的肩膀，一直笑着说:"儿子久等了，下次绝对不会了哈。"

　　直到他们上车，车已经开走一会，他才又弯腰捡起书包，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深秋的黑夜里。

　　到家的时间比他预计的晚了快两个小时，他妈梳妆打扮好正准备出门。

　　"月饼呢?"他妈照着玄关的镜子，捋了捋头发，再抿了抿口红问道。

　　"没拿到。"他低着头换了拖鞋说。

　　"废物，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废物，"他妈用脚尖刨开他挤出门去，"你做得好什么事。"

　　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他听到他妈踩着高跟鞋嗒嗒嗒走远的声音。

　　剩饭剩菜放在桌上已经冷了。

　　他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电视声音也开到最大，就着木耳炒肉的最后几片木耳吃了一整碗米饭。

　　他眼眶一直红着，但眼泪一滴都没有落下来。

　　今天是中秋，但他在走回来的路上，一直没有看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