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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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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你有仇吗?”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怎么还死皮赖脸跟着你,这是在跟踪吗?也太不要脸了吧,我去给他吃点教训。”
薄忆之一把拉住旁边气势汹汹反身朝瞿风走去的时溯,另一只手撑着宽大的透明伞,随着对方走出了伞的范围,也没有移过去点。
反正大家都湿得不能再湿了。
又哗啦啦淋了满头雨水的大男孩疑惑地回头看他。
染成金色的头发像乱糟糟的杂草贴在额头上,高挺鼻梁旁深陷的眼窝里,一双在路灯照耀下晶莹剔透的琥珀眸纯澈干净。
情绪明显,一眼就能看到底。
这是个同样长得很好的男生。
年龄和瞿风看起来差不多大,但比瞿风多很多少年气。
瞿风能让人想到他冷静杀人的样子,时溯则会让人联想到校园里打篮球或在节日活动时上台唱歌等充满青春气息的画面。
以至于时溯满脸怒气不耻马上就要实施暴力的样子,居然都没有多大威胁感。
像是会冲动杀人的类型。
薄忆之没看后面失魂落魄跟着他们进了便利店又出来,却连把伞都没买的瞿风,“不是跟踪,他住我隔壁。”
“……哦。”时溯理直气壮,“那他也不能这样啊!”
“哪样?”
“都惹你生气了,肯定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吧,绝对是他的错。”
“的确,但我已经还给他,也不会再和他往来,所以这件事了结了。走吧,我想回家洗澡了。”
薄忆之都这么说了,时溯当然不能违背他的意愿。
他瞪了眼整个人僵死在原地的瞿风,就着薄忆之拉他的姿势,别别扭扭回了伞下,继续往地铁站走。
当时看着薄忆之和瞿风单方面吵架还动手了,他噌地站起来就想上前帮忙,却被薄忆之阻止了。
而那个瞿风,一直在看着薄忆之。
唯独看他的一眼,阴险冰冷,像揣着把随时能杀了他的刀。
怎么?以为他是吓大的?
连薄忆之都动手了,虽然对薄忆之性格完全不了解,但能把路边无家可归的人捡回家,肯定是个好人,所以一切都是瞿风的错。
这种人,还不知道私底下对薄忆之干了什么呢!
时溯光想想就觉得愤恨不已,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薄忆之!
到了星远公寓,时溯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觉得有点像他见过的班级集体旅游时订的酒店房间。
但门挨得未免也太紧凑了,一看房间面积就没多大。
进去薄忆之家,果然,整套房子面积加起来还比不上他家一个浴室大。
闲置空间也小得可怜,不像他家那些地下酒窖啊玻璃花房啊之类用不太上却占地面积不小的一箩筐设施,更不用说采光视野窗外风景了。
也许是这是薄忆之的家,也许是小房子聚人气,时溯总觉得这里比他那空荡荡冷冰冰的家要温暖多了。
薄忆之并没有让客人先洗澡,反而自己先进去了。
只不过他洗得很快,花三分钟冲了个热水澡,又三分钟洗了个头,就穿着睡衣出来了。
轮到时溯洗澡,时溯拿的换洗衣物全都是薄忆之的旧衣服。
进去后“嗷”地叫了声,一不小心被热水烫到了,之后就没再出什么岔子了。
睡衣在他身上尺寸正好,薄忆之和他身高身材差距都不大。
时溯穿之前,还做贼般在浴室里左右看看,把脸埋进去深深吸了口气。
扑进鼻间的是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没有什么特别的属于薄忆之的味道,布料微凉,却令人像是感受到了薄忆之的温度。
他还想再闻两下,但想起什么,脸色陡然煞白,表情也变得沉郁,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套上了。
直到出来吹完头发,他都是这副表情。
薄忆之正在厨房煮面。
他本来都准备去睡觉了,躺在床上肚子饿着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晚饭。
难得这么生气,真有点气饱了的感觉。
但还是得吃点东西,不然半夜饿醒更不舒服。
打两个荷包蛋,家里还有昨晚没吃完的青菜,把蔫掉的叶子摘下扔进垃圾桶,还水嫩的部分跟面一起煮,再拍两瓣蒜放进去,就是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简单敷衍五脏庙的青菜鸡蛋面了。
端面出去,时溯还坐在沙发上低着脑袋发呆,整个人被失落阴郁的氛围笼罩着。
薄忆之把面放在桌上,又拿了两双筷子,见时溯没反应,“时溯,吃晚饭。”
时溯声音闷闷的:“你先吃吧,我不饿。”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咕噜噜的声音非常不给主人面子。
时溯有点不知所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现在没心情吃不下……”
“吃晚饭了吗?”
“……没有。”
薄忆之很平静:“没吃晚饭就来吃,不要浪费我的面。”
他又不是真散发爱心要照顾一个比起无家可归更像离家出走的青春期男生,最好不要在生活上给他添很多麻烦。
浪费他做的食物当然属于这个范围内。
时溯乖觉地坐到了餐桌旁,拿起筷子,慢吞吞夹起面条晾凉。
他偷看了薄忆之一眼,容貌昳丽的青年吃得很认真,一口菜一口面,倒显得这普普通通的面条像什么绝世美味了。
闻到热腾腾食物的香气,一整天没怎么进东西的胃紧紧绞起,散发出强烈的渴望,甚至有点痛了。
时溯确实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也确实是饿了。
一口面下去,味道谈不上多好,也没有他以为的食不知味的地步,这种陌生的普通感,却让他眼泪一下从通红的眼眶滚出来,吧嗒吧嗒落在碗里,砸在面上。
他最讨厌当着人面哭,更讨厌哭了被发现还被安慰,此刻却希望薄忆之能温柔给他一个拥抱。
只是薄忆之显然不是这种性格,即使发现他哭了,唯一称得上温柔体贴或者说礼貌的举动就是把桌上的餐巾纸盒朝他这边推过来,然后就无事发生般继续吃面了。
这种近乎漠视的行为,非但没让时溯伤心,反而有种无论自己是哭得满脸眼泪鼻涕擦一堆纸团不管多么狼狈都无所谓的安心感。
他一口接一口狼吞虎咽般吃着面,夺眶而出的眼泪就没停过。
这面太普通了。
就和去年生日时,从不下厨的妈妈亲手为他做的长寿面一样。
那碗面分量不多,粗细不一致,有的地方还有点夹生。
他听妈妈的话没有咬断,一口气吃完了。
可以后,他就没有妈妈再给他过生日了。
也再也没有妈妈亲手做的长寿面了。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火辣辣的痛感。
他按着妈妈的遗愿直接下葬,只找了妈妈的几个好友来送行,希望妈妈的灵魂能得到自由,再也不要被困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老头子却气得直骂他不孝子,说他蠢得不像他儿子,这么办葬礼把家里亲朋好友放在哪里,又把他妈妈那边的亲戚放在哪里,还指不定让多少人揣测他妈妈去世是不是有什么内情才办得这么寒碜。
总之,这个连他妈妈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男人,话里翻来覆去的意思,除了他妈妈,什么都考虑到了。
他气得把人推倒在地,被老头子叫来的保安制住。
老头子扇了他一巴掌,当着他面开始联系参加过妈妈葬礼的朋友,为他道歉,又请对方先不要把这个沉痛的消息说出去。
然后,叫来他哥时璟,开始筹办一个豪华的、奢侈的、隆重的、符合时夫人身份的葬礼。
来了好多宾客。
有的他都不怎么认识的人在哭。
有的压根没见过的一脸哀痛。
他家那些亲戚们则在用他妈生前的事作为话题与人聊天,时不时叹一口气。
他受不了了,跑了出来。
可是,他为什么要遇到薄忆之呢?
他可以流浪街头过得无比狼狈甚至需要想办法谋生。
也可以被老头子和大哥派来的人找到带回家继续犟着脖子不认错,把家里关系搞得冷如冰霜。
唯独不可以在母亲刚刚离开的这个时候,一见钟情一个人,为对方的一举一动心动,欢呼雀跃。
他怎么能这么简单的抛下至亲去世的悲伤喜欢上一个人呢?
他怎么能开心,他把母亲放在哪里了。
他怎么能。
时溯哭得有些哽咽了,吃面的样子像一场痛苦的凌迟,从他的口腔吞咽进食管直到胃部的仿佛不是柔软的面条,而是坚硬锋利的碎玻璃。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既不想再回到那个家里,也不想消退母亲去世的痛苦,这代表着他还在铭记着母亲,可他也不想离开薄忆之。
脸颊突然被柔软温热的手指碰了一下。
时溯迷茫抬起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薄忆之不知何时已经吃完,端着残余些许汤水的碗站在他旁边。
整个人在泪水中被灯光扭曲成发光的影子,像幻梦中出现的美之神明。
他用手指沾了滴他脸上的泪水,放在唇边,伸出一点殷红的舌尖轻轻舔了下。
“也是咸的。”
给出意义不明的评价,像是只做了个寻常举动的薄忆之向厨房走去,连解释都没有。
时溯却猛地连抽了一沓纸出来,在脸上胡乱擦了几下,却没有拿下来。
纸吸收泪水湿漉漉粘在皮肤上,藏在纸后的脸通红。
藏在骨与肉中的心脏怦怦直跳。
这一刻,时溯知道,无论再怎么迷茫、痛苦、自我责备、自我背叛,他也是走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