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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回天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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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朝哪代何年何月,西南地带有个所在名为回天庄。此地及周边地区自古皆民风彪悍,即便是七岁幼童也能胡乱比划两招武打招数。而下文这段曲折故事,便是自此而起——严格说来并不是,仅是说书的觉得从此处说起合适些。
某年一个烈日当空,热浪扑面的长夏,回天庄东北角的几个男女村民顶着一头大汗从各自的田里走出来,组队往回天庄东北这一片最好的裁缝钱敏慧那里去取订做的新衣服。
待他们到了地方,敲门进屋,年方二十二三的主人钱敏慧头也不抬地踩着缝纫机,单单朝旁边的凳子一努嘴。村民们晓得她的脾气——轻易招惹不得,否则她动起手来连自己都不知会咋样——取了衣服便离去了。期间有几个后生姑娘好奇地伸长脖子,朝她被帘子遮掩的里屋瞅瞅,被她一眼瞪见,只好作罢。即便表面认怂,他们心里也忍不住嘀咕,怎么自半个月前她屋里就无端拉起了帘子,要知道她最厌挡光的玩意了。
眼见那帮闲人总算远去了,钱敏慧放下手上活计,端起手边的一碗从热到温乎的水,掀开帘子小心翼翼踏进里屋。里屋床上正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秀发温润如瀑,双眉淡似轻烟,两只半睁不睁的眼睛居然是青色的,堪称秀美佳人,只是通身皮肤都是几近透明的白皙,甚至嘴唇也泛着悒郁的白,平添了一丝诡异的色彩,大概是身体缺血所致。
“水差不多了,喝吧。”在外泼辣冷酷的钱敏慧双手将水碗递到少女嘴边,柔声道。少女睁开眼,做了个深呼吸,就着钱敏慧的手喝了半碗。
前文已说过当地民风彪悍,往好处说有利此庄江湖地位,往坏处说助长了好勇斗狠欺软怕硬的风气。如床上那少女——她自称叫湛长华——眼下那般虚弱,或许连性命都要不保,钱敏慧哪敢叫外人看见她。
钱敏慧拿开碗,就见湛长华眸色阴郁地隔着帘子向屋外望了一眼,而后启唇吐出略微沙哑的声音:“这总不是个长久之计。”
“哪来的长久?大山沟里处处难行,就算跑能跑到哪去?况且庄里向来信的是过一天是一天……”钱敏慧说到后面,音调倏然降了下来。
不错,世世代代住在这大山沟里,年年岁岁过着老套忙碌的日子,回天庄的人对未来并没期待与规划,都觉得“过一天是一天”。这也致使钱敏慧痛苦之极:自己再怎么想和眼前这人长长久久,有几分可能呢?“过一天是一天”岂能容得下她非分的贪心?
湛长华似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叹一声:“他们肯定会利用这点……再说万一他们来了,庄上人可不见得都是纯良之辈,万一怀疑到你头上,哪怕你咬死不认,也是一定要搜你家的。”
钱敏慧还欲劝她几句,但想来是劝不过的,兼之外屋有客人来了,只得将水放在床头,道声“喝吧”便暂且出去。
不多时长日将尽,夜色自四面小山缓缓爬上来,林野中鸟兽归巢,做各种活计的人们也纷纷各回各家。
单表裁缝家里,那神秘的美丽少女湛长华此刻衣衫不整,长发散乱,闭着眼满面疲惫地倒在钱敏慧怀里,仿佛下一秒就即将化开。钱敏慧正忙着给她揉胳膊,温声问她手酸不酸。湛长华似乎也没什么力气应答,两片薄唇内发出个模糊的音节。
随多日眼见她姿容秀美,钱敏慧仍忍不住心神荡漾,将小心翼翼少女平放在自家床上,凑到她耳边:“我想娶你!”
湛长华柔软的眼皮这时动了动,露出了下面漂亮而诡异的青色眼珠,泛白的双唇浮现出苦笑的弧度,用微哑的声音说:“我可是被诅咒的人……”
“我不在乎!”钱敏慧大声说,说着更紧地抓住湛长华的手。
“后面可是有人在追杀我——说不定你会因此搭上性命。”湛长华忽然咳嗽起来,钱敏慧赶快为她拍着后背。待平静下来,湛长华继续先前的话,“就算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不在乎!哪怕明天就要送命,跟你的这几天,我也够本了!”钱敏慧一把将湛长华抱起,然后近乎发狠地吻在少女的脸颊上。那脸颊带着病态的白皙,几近透明。
平生不曾贪杯,醉一次是否有无妨呢?湛长华默默地偏开眼睛,望向窗外深邃但未完全暗下来的夜空。已经有稀疏的星辰升起,它们宛如是冷漠的看客,旁观着她的命运将如何发展。
罢了,罢了。虽然明知道不会有多好的结果,你既断然不悔,我也奉陪到底好了。
果然在风平浪静的几天以后,湛长华的不祥预感成真了。
那又是个黄昏将至未至的时候。人们正满身疲惫,放松警惕,一心想回家休息。当时不远处的土路上已经传来了大队人马的脚步声,人们只当是什么过路客商,并未在意。不料这帮人却径直闯入了村子——他们各个身穿奇装异服,手持利器,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村民们见了者来者不善的团伙,当即严阵以待,内中有胆大的村民大步上前,高声质问:“你们去什么人?来我们村里想干什么……”
然而上前的村民话音未落,那队伍前头的几个人忽然放箭,霎时间喊话的村民全都中箭倒毙。
“他们杀人了!大家一起上!为死了的兄弟姐妹们报仇!”见这群怪人无故杀人,回天庄众人群情激奋,或手持器械或赤手空拳,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可是一片烈心赤血,岂能敌得过机关算尽?这帮歹徒有的挥着武器抵御,有的埋伏在包围圈附近暗器伤人,更有的在队伍后方摇起铃铛,口中还念着没人听得懂的咒语,在这三重阴谋加持下,奋勇作战的村民尽数倒地不起,即便一息尚存,也已丧失了战斗的能力。
埋伏的与作法的顿时分散开来,牢牢包围住了整个回天庄。那些在前冲锋的刀斧手兵分两路,一路开始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堆中翻找,只要看见还有气息的就一刀斩首;一路径直挺近村中,见到活口便杀,不管是老弱还是妇孺。没过多久,先前还热热闹闹的回天庄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歹徒们搜寻到一户写着“钱”字的房屋门口,忽然齐齐分成两路。一个身穿白袍、戴着面具的人从中间这条过道里上来,站在门前,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钱敏慧,事到如今,你也不肯交人吗?”
隔着房门,钱敏慧冷冷地回答:“你们说什么没头没脑的话?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们。”
“你还要装傻充愣吗?我们已经有确凿证据,证明你把一个叫湛长华的女人藏在自己家里了。现在我们杀了全村的人。难道你不该害怕她憎恶她,然后把她交出来?”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追杀她而来的,但是灭村是你们自己灭绝人性,不是她故意做的。”钱敏慧冷笑,“你们有本事就破门进来,我正等着跟你们大战三百回合。”
那个无情的声音带上了威胁的语调:“就算你死了,保护不了她,我们也不会放过她。我们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就算她是化成灰,我们也要把她搜出来。”
“你们想做什么,我干预不了。但是我绝对不会叫你们知道她在哪里。”钱敏慧说着,将家中所有的武器都拿在手里,然后毅然地推开了大门,一手匕首一手菜刀,已然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伤了几个小卒子。
白衣人身边的一个人张弓搭箭,手一松,那支箭便插在了钱敏慧的头上。钱敏慧冷笑着转过头,虽然手上依旧在乱砍乱杀,动作却明显缓了下来,也不如起先有力。弓箭手又放出一箭,落在了心口上,彻底结束了她的性命。
倒下的时候,钱敏慧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凝望着夜色渐浓的远方。刽子手们纷纷踩着钱敏慧的尸体,一拥而入,在那件简朴的小房子里大肆搜查,不多时那个原先温馨的小屋就一片狼藉,各种东西摔了一地。即便是他们真的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有任何藏人的痕迹。于是他们又兵分多路,像龙卷风一般席卷了回天庄的房屋、田地甚至再细小的角落,就连地板缝也不放过。
就在他们翻天覆地的时候,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少女。她用泪光最后望了那重叠小山间的村庄最后一眼,然后身形猛然隐于树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