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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高中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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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孔宏硕照自己儿子脸上就是一记大耳光。
“小王八犊子!净给老子惹事儿!供你吃,供你喝,送你上学是让你搞这些的?!”
他仍嫌不够,左右开弓,又库库抡了十几下,直把孔世龙扇得眼冒金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这才喘着粗气停手。
孔宏硕是三方家属中到的最晚的那个,赵鹏浩和曹杰已经挨过一轮儿,正顶着俩大红脸站在墙边,战战兢兢,唯唯诺诺。
祝知学一旁看着,简直不敢相信,欺负了他近一年的三个恶魔就这么在一天内被“暴力执法”了。
甚至那口口声声天老大地老二的孔世龙,此刻被他爸抽得活似个不倒翁!
他家自然也没什么深厚背景,孔父只是一位中型超市经营者。孔宏硕抽完儿子,大喝着叫他面壁思过,转头就来和祝知学套近乎。
“祝同学…真是不好意思,这兔崽子我没教好,叫你受委屈了。”
祝知学连连躲闪,易书晴从身后现身,替他迎了上去。
“孔先生,既然您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那我们单刀直入。霸凌事件对祝知学身体和心理都造成了巨大创伤,您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你是…你不是证人吗?叫…易书晴?”孔宏硕疑惑发问,转头去看校长和班主任的脸色。
奇怪的是,这两人非但不阻止,反而…都挂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
赵雷类似于,“我没办法我说了不算”,唐顺裕更有意思,简直把“幸灾乐祸”写在了脸上!
“是,我是证人,同时也是他的委托发言人。”易书晴看向祝知学,祝知学立马附和,“对对对。”
孔宏硕还没搞清楚情况,但不妨碍他觉得好笑,这俩小孩儿假扮大人,过家家酒呢?不过无所谓,越这样他越占优。
他用一种近乎哄孩子的语气说,“啊,好的,小朋友,叔叔为孔世龙的事感到非常抱歉,我已经狠狠揍过他了,祝同学的医药费都由我承担,我们可以去最好的医院拿最好的药,你看怎么样?”
易书晴笑了下,“孔世龙已经年满十八,多次寻衅滋事,聚众斗殴,作为主犯足够判刑。高考就差一百多天,调查取证上诉拘留,要是哪一环不小心撞上去,您看怎么样?”她摊手道。
孔宏硕的表情凝固了,小孩儿还挺不好惹,他扯扯嘴角,假笑道,“哎呦,小朋友,有什么不满好好说,何必弄成这样,两败俱伤。高考也不只我儿子一个考,你们这,不是给自己也耽误了吗?”
易书晴指指祝知学,“耽误?他之前是年级前十,现在前三百都进不了,已经被耽误成这样,你们不让他好,他为什么要放过你们?”
祝知学看看她,点了点头。
孔宏硕磨着牙,终于开始正视这个谈判对手,“那您说,想要什么补偿?”
“三十万。”易书晴甚至没有动作,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个数字。
“三十万!!”孔宏硕惊得险些要跳起来,“小姑娘,你真敢要啊!”
“就几个小孩儿打打闹闹,也没什么不可挽回的后遗症,居然要三十万!”
他左右看看,开始搬救兵, “你问我要三十万,那其他两家呢?也少不到哪儿去吧!”
赵鹏浩和曹杰的家长原本作壁上观,这下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下场帮腔。
赵鹏浩爸爸,一个和他一样圆润的胖子拉着脸说,“我们家就是开饭店的,孩子有错我们认,但这又不伤筋又没动骨,哪用这么多钱?”
曹杰妈妈,一个和他一样瘦高的女人尖着嗓道,“我和他爸都是卖鞋的,大冬天,零下几度去进货,凌晨几点,路上车都没有我们去挣钱。咋就遭了这罪——”
她说着就哭起来,声泪俱下,好不可怜,一时间场上仿佛出现了第二个受害者。
赵鹏浩爸爸紧随其后,流不出眼泪也干嚎两把,声音像破了鼓的虫合蟆,叫人头脑发昏。
孔宏硕乘胜追击,在一众嘈杂声中顽强开口,“你看,易同学,这赔偿确实太多了,更何况,祝同学本身也不是没有问题,我儿子请他抄作业,还花了钱呢!”
“就是!呜呜…小孩子心智不成熟本来就什么都做得出,他还没成年,也认识到错误,这要钱要的跟讹诈似的…呜呜…”
“没错!嗷嗷——俺儿也未成年,平常脑子就不好,哪有什么坏心思,大家互相原谅还是朋友,怎么上来就讹人呢,嗷嗷——”
易书晴看着他们,突然笑了。
“孔先生。”她看向孔宏硕,“法学有一个概念,叫必然因果关系,即只有必然的因果联系才是刑事责任的基础。花钱抄作业是一个独立事件,孔世龙发起霸凌的原因为祝知学不肯帮助作弊,同这件事没有必然联系,你的辩词不成立。”
“如果心疼那几百块,等赔偿金下来,你可以自己往回扣,然后把手抄的作业放在祝知学桌上。不必腼腆,我能理解您。”她礼貌地点点头。
接着转向另外两位,“未满十八岁但已满十六周岁同样具备刑事责任,法律会从轻发落,不代表就此放过。违法犯罪如果叫小打小闹,那错过高考,禁止考编,再背一辈子案底,应该也不痛不痒吧。”
“持续一年之久的霸凌,上百次殴打辱骂,让一个985预备生倒退三百多名,一个无父无母的青少年被逼得精神崩溃。你们可怜,谁可怜他?你们困难,谁困难过他?”
“把人欺负了,又两手一挥,若无其事地叫什么小孩玩闹,我看是脸都不要。这三十万,对于祝知学长达一年间身体的伤害,精神的打击,还有他作为高考生额外的损失,我认为,没有任何问题。”
“对你们来说,这同样是一次机会。你们的孩子,都刚刚或临近成年,正要步入人生中最紧要的阶段。他们犯了大错,要如何让他们知道这错得改,迫在眉睫?随便拿点钱打发掉,让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算好金额一年几次?还是壮士断腕一步到位,直接罚到他知晓轻重,再也不敢?”
易书晴指向房间角落,三个肿得不相上下的猪头正齐刷刷朝这边瞅来。
“诸位,你们的孩子正看着,听着你们。请你们告诉他,殴打一个人长达一年之久,究竟值多少钱?”
一时间,办公室落针可闻。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孔宏硕低头沉思,赵鹏浩爸爸暗暗握拳,曹杰妈妈急切地转头看向儿子。
易书晴看着他们,说,“我理解各位家境不同。我同样无意为难大家,三十万是祝知学应得的赔偿,一分不能少。但这不是单价,是总数,具体三家怎么分,你们可以自行决定。”
她说完,给唐顺裕使了个眼神,就毫不回头地带着祝知学走出办公室。
门甫一阖上,里面就爆发出激烈的争讨声。
易书晴完全没有听一听的打算,她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到那位校长出力的时候了。方向她都给了,为了自己的前程,唐顺裕豁出老脸也会促成和解。
易书晴径直走到连廊落地窗,向着校园眺望。
红绿的操场,蓝白校服散落,上体育课的学生你追我赶,或只是围坐一团,说说笑笑。明明离得很远,却仿若近在耳旁。
贴着小白砖的教学楼,红字大标语,“拼搏现在,成就未来”。正上课时,走廊上安安静静,轮廓模糊的窗户里,依稀有人影绰绰。
带着小蜜蜂满屋子乱转,讲课的老师;伸着脖子摇头晃脑,念书的学生;多媒体的光折射在窗玻璃,映出奋力抄写的侧影。
多怀念啊…
祝知学叹了口气。他有多久,没像这样好好感受校园了。
这么晴朗的天,洁白的云,青草泥土和试卷的墨香。他枕在前所未有的安宁里,熟悉的风轻抚过,一两声鸟叫虫鸣。
如果顺利的话,今天过后,他就能回到平静的生活了吧。
“祝知学。”易书晴叫他,“那边商量好了,我们过去。”
“好。”他紧忙跟上。
又是校长办公室的门,这一次,推开后,里面是整齐排列的三名学生和他们的家属。
孔宏硕站在中间,率先开口,“祝同学,易同学,我们经过严肃讨论,认为三十万赔偿确实是合理的,必要的。”
“这当中,我出二十万。我儿子带头霸凌,我难辞其咎。平时我对他的教育也大有问题,这件事也让我反思许多。从今往后,我们一定好好改正。”
他说完“啪”地一拍孔世龙,对方一个激灵,咔嚓就鞠了个大躬,“对不起!我错了!”
和易书晴估测的一样,最有可能被那番说辞打动的,就是既小有家产,又身为主要责任方,同时不论方法如何,总之是心系教育的孔宏硕。
他出了大头,剩下的自然好办。赵鹏浩爸爸和曹杰妈妈依次上前。
“我们两家,一家出五万。易同学说得对,任何事都不能当作开罪的借口,这钱我们该出,希望祝同学早日康复。”赵父说。
“真对不起,曹杰做了那么坏的事。这钱你拿着,看病的费用我们说好了,单独再给。”曹母说。
两位家长一推自己儿子,又是两声“对不起,我错了。”
祝知学朝身后看去,易书晴冲他点了点头,他于是又转回来。
…想说些什么,眼泪却先一步夺眶而出。
那么长时间无望的苦难,今天终于有了结果。他用袖子抹去泪水,郑重地收下了这几声道歉。
窗外薄暮西斜,此刻天色向晚,但明天,太阳会重新升起。
他的伤会好,成绩会回来,他光明灿烂的人生,也尚有机会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