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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鬼画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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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晓未汲,最后一点颓色褪尽,暗澈子夜趁月色出逃。
谢凋慵慵倚于太师椅背,骨感的手背托着下巴,窄长的桃花眼睥睨着,恰似溺葬在一池桃花雪之中,祸水的妖孽遗千年。他微微颔首,殷红的素撆如绣娘的银针刺眼,袂口松垮垂下,是素净的白。
谢凋冷不丁地侧斜身,撕下插在珐琅蓝釉瓷瓶一株凝露的红药琼片,映得他的肌肤愈加煞白,显得病色,兴致缺缺。
他摊开手心,一吹,琼片似绯蝶惊鸿越过铺满山水画轴的檀香案台款款落在眼前折腰者膝边,自燃殆尽。
“可否有差池?”一道玩世不恭的声线响起。
宁危楼缄口不言,扳指嵌进掌心。
“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伊城府极深,妄图活拨你的仙骨,为何要被蛊惑抉择踏上谢霜这叶舫?”
“某自会无虞,无需担忧。”
宁危楼扬起头,如冬岁末雪压松枝,艰难开口。
“谢凋,你可曾悔过?”
谢凋微微一愣,嘴角噙笑如沐料峭春风:
“不悔。”
炉香氤氲,谢凋斟酌半盏琥珀色液体,指尖轻轻推至案台前端。
“平身。”
宁危楼自觉起身,掸掉掐诀烧尽的黄裱纸齑粉,不带拘谨,良久端起那盏茶水,托玉盏于掌心,轻呷一口,余温未了。
人人皆知京都谢家一手遮天,冷铁般的蛇蝎心肠使城中世家都忌惮不已。而鲜少有人知府中最小的公子却是个病秧子。
幼时的一场浩劫使他差点被扼杀在襁褓中。谢夫人旧疾复发,没熬到开春,香消玉殒于一个浅冬,京都第一场初雪落白在鳞萃栉比的琉璃瓦上。
百花凋谢,已入土为枯朽。
最小的公子被赐了个凋字,取名为谢凋。
而他宁危楼便是当年谢府当家谢淚百里挑一亲点选中服待在谢凋左右的贴身待卫。
都是百年前的旧话了。
“鸿门宴已备善,静侍瓮中鳖入宾席。”
宁危楼收起思绪,一瞬,晦暗的双眸中煌璨未歇。
其实,他本早该碧落黄泉了。
十八岁那个春日宴他为保谢凋无损,孤身执剑一人与蒙面影卫在京都最喧嚣的揽月楼檐梢上周旋,不甚被一矢唾毒的箭刺穿左膝盖。
冷月葬春寒,浸蚀蝴蝶骨,湮没觥筹交错间的寒暄声。稠浊腥涩的鲜血呛进咽喉,瞳孔逐渐涣散,呼吸急促贪婪,他窥见那道影正缓缓向他靠近。
要死了吗……
走马灯般飞鸿踏雪涌现,曲水流觞间,谢凋夹了一筷酥骨鱼放进他剔透的碟中,笑盈盈地开口:“也许是某前世干了见不得光的事,未经神明赦免,今往后某多积积功徳。”
也不知道谢凋这具病入膏肓的身子还能熬多少个春秋……
怕是见不到了。
刹时凝神,一记冷冽的寒光呼啸而过 ,一把匕首直挺挺地刺入蒙面影卫的左心脏,鲜血飙溅,顺着胸膛滑落嘀嗒嘀嗒,与刀柄上朝廷御用匠雕琢的菡萏蕊上镶嵌的红玛瑙如初一澈。
宁危楼吃痛挣扎起身,失了神识向下无边坠落……
待他醒来已是三日后了,苦涩的中药味挥之不去,婆娑烛焰未照及处,红漆棋桌上置着局未下完的棋,粗赂看温润如玉的黑棋显已夺胜筹。床榻一旁春凳上摆着一只木匣子,宁危楼撑起酸胀的上半身,上好药的伤口用绷带包裹蔓延至鹅颈间堪堪止住。
他取过木匣子,缓缓打开,一把雕琢着晴岚江南烟雨倾城后潋滟眼波间的红菡萏匕首锋芒毕露,还是九成新的模样。
“别动,伤口还未愈合。”谢凋推门入寝室,桃花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色。
“这匕首?”
宁危楼晃了晃眼前的匕首,失了血色的薄唇嗡动。
“送你的,当作诀别礼了。”谢凋蜷曲起食指骨节叩了下燕几,欲再言又止。
宁危楼立即明白了什么。
这疾终会落下病根,服待谢凋左右的人也该换了。
宁危楼在偌大的谢府小住了两个月,只是他极少再与谢凋打照面,据进出的太医说是得了某种易传染的疹子,不可见光。
既见不到谢凋,宁危楼待到谷雨时便离开了。谢府到也没亏待他,装了五马车家当送行。
后来又过了一月清闲消遣的炊烟生活,他开始和谢凋互通书信,一些矜恤索事和打趣他养的狸猫。
谢凋身边到也未换新人,每当宁危楼询问起时,他也只是道千万人都不及危楼你一分好。
所以当宁危楼察见出自己得了绝症时日无多时,他选择了隐瞒,而本与谢凋互通的书信也断了线。
不出几日,谢府那边却传来小公子离奇失踪的音讯,寻得人者重金酬谢。
日薄西山,门扉外落白三尺厚,千树万树梨花开。宁危楼面容憔悴似枯槁朽木,病魔把他折磨得不轻。
他阖眼小憇。
近日他总被梦魇缠身,这时却睡得异常安稳。
他梦见自己与谢凋在堆满字画的书斋里对弈,他一直絮叨着什么,谢凋却不语,自顾捧着暖手炉。
须臾,谢凋不咸不淡的开口:
“你赢了。”
宁危楼一味的沉默,“你让我的?”
“嗯。”
谢凋放下夹在冰凉指尖的白棋起身,一反常态伸出瓷白的素手,耳垂间一根不知名的青緺色神禽尾羽随风微动。
“宁危楼,该回去了。”
他搭过手。一如往常无数次的坚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