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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冲突与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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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的成长线必然饱含腥风血雨,席行越奇怪的不是他身上会有血腥味,而是这个时间段的他身上会有血腥味。
大致估算下来,这个时间节点的楼危白还只是刚入行的新人,就算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让一直处在和平环境的新人直接上手见血的工作吧?
按理来说,对于难得一遇的好苗子,组织应该会先派个老手专门给他一带一,主要接取一些危险性较低的任务,让老手做表率演示几次,再慢慢让新人接手才对。
新人一点点担过任务重担,老手随行从旁指点,几次历练下来,新人便能迅速成长,经验而然自然积少成多,逐渐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熟手。
至少要到这一步,组织才能放心把危险性较高的、会见血的任务给新人做。
但席行越的想法只适用于通常情况,二周目的楼危白不存在于通常情况内。
当席行越被该死的主系统遣返回这个世界,被迫开启二周目时,身为主角的楼危白则在他抵达这个世界的一刹那,遭受了未来的“自己”堪称粗暴的记忆灌输。
没成长至完全体的楼危白还相当稚嫩与青涩,超出大脑承受量的狂暴记忆流差点把他刷新成一片空白的傻子,所幸主角拥有超规格的意志强度,他终究硬扛下这份换谁谁傻的记忆暴乱,得到了来自未来的“馈赠”。
所谓的重生,拆开来细看,也只是同一个时间点的同一个人,忽然得到了未来的自己的记忆,因受到多出的记忆影响,从而使性格产生了微妙转变罢了。
人的思考方式也总会因记忆——也可以说是经验,而产生或多或少的调整变化。
比如说:
——未来的楼危白亲手杀死了席行越。
楼危白用血泪记住了一个教训,他哥真的很能瞒。
当蒙着层昏黄滤镜的记忆开始流动,第一幕便是席行越被穿透胸腹的长刀钉死在地的模样,面具碎裂落下,这人难得在楼危白面前显得狼狈。
可即便身处弱势,他却仍旧微仰起下颌,故作从容不迫姿态,用早已替换成机械义肢的右手牢牢卡住刀刃。
他的表情向来很少,现在却居然在笑,蜜糖色的眼瞳染上半片本不该存在的、絮状纤维般的靛蓝色,漂亮的眼型执拗地弯出一板一眼的标准月牙状,仿佛感受不到一点痛似的。
异色的鲜血从男人身下迅速流失,这把刀材质特殊,能给非人异化生物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口。
明明嗓子都哑了,男人却仍低笑着赞许楼危白。
赞许他堪称辉煌的成就,人人称道的贡献,大公无私的品德,推翻压迫的反叛精神。
席行越断断续续地夸他,一路夸到他被民众自发立在97区最繁华市中心的,造型宏伟的救世主雕像。
甚至有闲心开玩笑,说楼危白是他们老席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这玩笑很没水平,因为席行越是孤儿、楼危白没改过姓、他们俩人间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如今时过境迁,连那层法律层面的“养父子”关系都不存在了。
但楼危白不去反驳他,低头跪下来,安静倾听对方好似临终遗言般的絮叨。
男人的眼神很温柔,注视着已经成为领袖的、充满迫人威严的楼危白,长睫微颤,依旧像在看很多年前,他亲手领回家的孩子。
他没解释那强迫性的、不容拒绝的告白,没解释突如其来的失踪,没解释数次直取命门的刺杀……
他不给楼危白解惑,自顾自地,只愿意说自己想说的。
“我必须要死。”男人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快要没电的录音机,以濒死之躯宣判着结果,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在陈述真理,“你只能活。”
闪着金属光泽的义肢紧紧抓着刀刃,席行越不闪不避,径直对上楼危白隐隐崩碎的眼瞳和表情龟裂的脸庞,依旧在用那该死的、毫无转圜之地的陈述句。
楼危白控制着握刀的手不要发抖,他不敢松手,怕他哥反手就把刀抽出来,造成更严重的血崩。
在意外发生的那一刻,楼危白迅速呼叫了专职医疗队,他身上虽然带着不下三瓶强效愈合剂,但偏偏对现在的席行越不起作用。
“席行越。”
决裂后的楼危白不再叫他哥。
“你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勾销吗?”楼危白用空着的手抽出枪套里的配枪——超便携式MTK-79,造型小巧可人,内含三发中等规模压缩炮,只要瞄准个大概,一枪能轰掉目标的半边身体。
楼危白单手解除保险装置,毫不迟疑将枪口抵住自己下颚,“没关系,这枪能把我整个头轰掉,我和你一起走。”
嘲讽漫上晚霞与深海杂糅的眼瞳,拥有两枚花瓣尖的柔软嘴唇勾起刺刀般的冷笑,虚弱让男人的嗓音变得轻飘飘的,像上扬的雾气:“你以为这样能威胁我?”
虽然说话变得费劲,但他还是一字一顿,力求将语言化作的利刃,毫不留情捅进楼危白心脏里:“你现在死,只会让我觉得遇见你是个错误。”
楼危白动作一顿,他似乎真没想到有人能这么狠心,连一点余地都不肯给。
“我会找到解决办法……”楼危白的声音不受控地发抖。
他捧住男人逐渐低落的头颅,异化痕迹已经蔓延至整张脸孔,靛蓝色的血液在皮下四窜涌动,铸成一副极尽美艳又诡异的绝景。
“再给我五年……不,三年……”
完全异化,标志着蛰伏寄生在宿主体内的污染种彻底成熟,宿主意识泯灭,失去主人的身体将作为养分被彻底吸收殆尽。
短短几息,楼危白掌中原本柔软的皮肤变得硬脆,没给任何人留反应的余地,身躯瞬间便化成一座晶体空壳。
从中孵化的成熟体污染种毫不留情地舒展肢体,将“蛋壳”扎得粉碎。
最后留在楼危白手心的是一块垂着眼的半透明碎片。
不能更明显的人为痕迹。
正常的污染种会把宿主吞得渣也不剩,只有人为融合催化的污染种才会拟作卵生生物,留下宿主的外壳。
普通人类被污染种寄生,直到目前为止,都只有等待死亡这一种结局。
楼危白的刀将破壳而出的成熟体污染种钉死在地,它挥舞着藤条般的数十条肢体,一部分边往地底扎根,一部分缠住刀刃,试图从中逃脱。
这本该是个非常强大的污染种,却因为席行越事先体贴的“削弱”,免了楼危白一番苦战。
多么贴心——
楼危白握刀的手忽然变得很稳,冷静地将污染种剿灭成灰烬。
然后蹲下来,从灰烬里寻找,一点点把散落满地的斑驳碎片收拢至手心。
楼危白转头就介入了进度迟缓的分离污染种项目。
他往自己身上植入人造和非人造的污染种,拿自己做试验体,尝尽万千剔骨剥皮之痛。
预计要六年才能研发成功的、能够在不伤害被寄生宿主的前提下剔除污染种的技术提前了整整四年出现。
但还是太迟了。
行尸走肉般苟存了两年,在旁人眼里愈发怨念深重、心思难测的传奇光荣领袖在指定接任者后便孤身离开了97区。
他只带走了一个盒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世界最南端行进,走向坍缩成永恒虚无的覆灭之地。
这是未来的楼危白的结局。
二周目起始的楼危白并没有完全融合穿梭时空降临的“馈赠”,与其当作切实的重生,更像是被动获取了大量已压缩讯息,因为数量过于庞大,短期内只能草草解压几个小压缩包,粗略翻阅一遍提取大致信息而已。
在没有完全磨合之前,除去印象深刻的记忆外,全都需要费心调度才能回想起来。
受到未来记忆的冲击,楼危白有时也会被未来的他自己影响。
年轻的楼危白更沉稳天真,执着于成为可以被他哥放心依靠的肩膀。
而未来的楼危白历经磋磨,尝遍苦果,亲手杀死唯一的家人和爱人,又亲眼目睹污染种将他化作空壳打碎,苟存两年使得精神状态彻底扭曲。
被未来记忆影响时,楼危白行事作风会更加放肆,具体表现为有肉必扑。
当然了,影响也并不全是负面的,至少在这一次,楼危白的成长速度快得令人咋舌,迅速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角色。
——
晚风微凉,轻轻拨动倒映着灯光的路面积水。
席行越慢慢抿着瓶中的热牛奶,与楼危白并肩站在巴士站台内,等待着滚动播报屏中预计六分钟后抵达的公共巴士。
楼危白享受这样安静的独处,悄悄用余光瞧向身边人,俯视角度能看到他被水汽拂得轻颤的眼睫,琥珀色的眼瞳盯着街对岸尺寸夸张的披萨造型霓虹灯牌,眼波微动,忽然漫上一丝很浅的笑意。
席行越想起了某个兼职送披萨的游戏,他花了118个小时拿了全成就。
“哥,你想吃披萨吗?”楼危白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行动力很强,半个身子出了巴士站台,准备往街对岸赶,“要什么口味,我去买。”
席行越抬手把他拽了回来,有点摸不着头脑的疑惑:“我就看看,没想吃。”
然而他的表述落在楼危白耳里顿时又成了另一种意思:他哥是因为舍不得花钱,才不想吃。
楼危白本就有坦白的心思,详细的不好说,但打工得到的薪水可以毫无负担交给他哥自由支配。
他拿自己的手持式终端碰了碰他哥腕上的半植入式终端,转了笔令人瞠目结舌的巨款。
席行越眼花于这么多个0,他数了两遍,才心惊胆战确认了数字单位,“……哪来这么多,会坐牢吗?”
“这两天打工挣的。哥,你放心,这是合法劳动所得,交过税了。”楼危白只觉得心酸,一把搂过席行越的肩膀,闷声道,“你别那么辛苦,我养得起你。”
“没大没小,我哪用得着你养,”席行越拍开他的手,和天底下的一般家长别无二致,开玩笑说先帮他当老婆本攒起来。
这个世界没有老婆本这种概念,但楼危白隐约听出“娶妻子”的意思,低声说:“哥收着,就是妻子收着。”
席行越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公共巴士正好用噪音碾过后半句话抵达站点,两人前后脚扫终端上车。
这个时间段的巴士客流量稀少,席行越选了中间段双人座,率先坐了靠窗的位置,楼危白就快步近跟着坐在他身边。
乘车时,席行越喜欢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放空大脑,以此来打发时间。
楼危白就不一样了,他从小到大都喜欢盯着他哥看。
抵达站点,两人一同下车,肩并肩,像晚间散步一样慢慢往家赶。
很温馨很悠闲,可惜不能牵手,楼危白惋惜他哥防贼似的抱臂姿势,却仍希望这段路能更长一些。
——
席行越摁开指纹锁时,领居家散养的小猫咪跑了过来,这辆半挂狸花猫一边发出乌咪乌咪的叫声一边往他小腿上撞。
小猫咪眼睛大且圆润,胸脯系着白围脖,四个爪爪都戴白手套,忽略圆滚滚的半挂体型,长得又可爱又有礼貌。
席行越蹲下身去,摸摸油光水滑的背毛,小猫咪表现得很兴奋,尾巴翘得老高,一个劲儿用溜圆的脑壳拱他手心,发出一串发动机似的连续颤动声。
“咪咪,你饿了吗?”席行越情不自禁地问它,眉眼弯弯,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楼危白对此等萌物则眼神不善,总觉得这吨位的坏猫会把他哥小腿撞得青一块紫一块。
席行越任由大门敞着,跑进厨房认真捣鼓几分钟,端出一盘需要打马赛克的诡异产物。
克苏鲁的呼唤,楼危白一眼就认出来。
席行越把给小猫咪准备的爱心宵夜轻轻放下,招手呼唤它过来尝尝。
半挂将信将疑地挪过来,离盘子距离越短,背毛越炸,耳朵压得越低。它凑近嗅了嗅味道,旋即立马冲着盘子连连哈气,就是没有吃的意思。
可能是这孩子天生胆子小,席行越愈发怜惜,试探着将盘子移得离它更近些,没料到竟起了反效果,半挂小猫咪反应超大地向后弹跳,像一颗活蹦乱跳的大橄榄球,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席行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