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落花有意 ...
-
若说这“凌波仙子”能以一介女流之身能成为一庄之主,并在江湖上闯荡出名号,也着实是个女中豪杰。秦怀章与此女的渊源说来话长,若较起真来恐怕还早于认识灵枢夫人。当年秦怀章拜别长明剑仙携“白衣”下山,行至桂林时着实被那名甲天下的山水之美所吸引,寻了个幽静素雅之处徜徉于山水间了一段时间。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偶然搭救了那还曾是个被族人欺负的落魄嫡女的狄蓝衣。
狄蓝衣本是当地雄甲一方的秀水山庄庄主的嫡出长女,按理说这种出身的女子只要安于闺阁便可衣食无忧。奈何这秀水山庄的狄庄主是个宠妾灭妻的性子,妾室一纳就是三房,且各个母凭子贵,都有儿子傍身。当家主母却只有蓝衣这一个女儿,是以终日郁郁寡欢,早早离世。狄蓝衣年幼失怙,虽是嫡出长女,却也只能在姨娘掌家的局面下艰难讨生活。偏这蓝衣女自幼习武,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越是被别人打压瞧不起,越要奋勇争先。武功学问见识手段,竟是处处都比四个庶出的兄弟强上许多。狄老庄主只是宠妾灭妻,却并非好赖不分,他对这个女儿还是极其满意的,甚至不止一次惋惜,蓝衣若是男儿身,以后山庄的基业也不至于后继无人,话里话外都是对几个不争气的庶子的不满意。
依着狄蓝衣这份要强的性子和嫡女的身份,如果一切顺利,狄老庄主至少也能为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觅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让她风光大嫁。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未及狄蓝衣出阁,她那沉迷于美色的爹就猝死在了新纳小妾的温柔乡里,连身后事都来不及安排妥当。秀水山庄诺大的家业,突然间群龙无首,庶出四子虽然心怀鬼胎,各有盘算,但都认为当务之急是必须先解决掉即使威胁不到他们继承资格,也势必要分掉一部分财产做嫁妆的狄蓝衣。这些阴险小人都不用商量就立刻靡集在掌家的李姨娘和她那两个儿子身边,一起商议如何对付狄蓝衣。
就这样,毫不知情,披麻戴孝的狄蓝衣在为父亲守丧时被迷香迷晕,李姨娘竟把她和她爹新纳的妾一并处置,让她四个兄弟亲自将二人卖到勾栏院去。狄蓝衣清醒的时候已经人在勾栏院的后院了,她爹那倒霉的妾已经帮她解开绳索,用凉茶水泼醒了她,正满脸鼻涕眼泪地望着她,而她的兄弟们正在和老鸨在前堂讨价还价,搞清楚自身处境的狄蓝衣一不做二不休,打晕看守之人,带上那小妾悄悄跑了出去。以她的身手,若不是被她的兄弟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如何能困得住。眼见煮熟的鸭子要飞走了,她那四个兄弟不待老鸨发飙,已经接二连三地追了出去。
狄蓝衣带着那不会武功的小妾,速度根本快不起来,二人又是从勾栏院跑出来的,衣衫不整,不伦不类,一路上根本没人敢施以援手,好不容易跑出一段路来又被兄弟四人赶上合力围住,狄蓝衣只能以一敌四,力战四恶。就算她武功比每个人都强上不少,也是独木难支,渐渐疲累,眼看即将落败之际,游山玩水的秦怀章洽从此地经过,白衣一出,谁与争锋,只一剑就破了狄家四兄弟的合围之势。秦怀章断喝道,“你等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持强凌弱,围攻女子,好大的胆子!”那狄家四少本就多行不义,见来人正气凛然,武功高强,早已做贼心虚,被秦怀章一喝,登时做鸟兽散,一哄而去,生怕跑慢一点儿,便被那白衣剑戳个透心凉。在大致了解情况后秦怀章又仗义地护送二人投奔狄蓝衣的二叔伯家,此后便先行告辞,转身离去。彼时的秦怀章在狄蓝衣眼中无异于救她于水火的天神下凡,早已对风华正茂的秦怀章情根深种,只恨她当时的处境,眼看着秦怀章飘然离去,也只能是万般心思,更与何人说。
狄蓝衣在决定投靠她二叔伯之际就对未来有了计较。这狄家二叔当年乃是被迫分家自立门户的,是以始终对秀水山庄的家主之位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狄蓝衣准备以在族佬会议上揭发她四个庶出兄弟对她的所作所为为筹码,借狄二之手夺回家主之位再做筹谋。为了投诚,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服那倒霉的小妾去勾引她二叔。那小妾本就是扬州瘦马出身,因长得美被狄蓝衣那黄土埋脖的色鬼爹相中买回家中,哪知道狄庄主竟会死在自己身上,她被李姨娘治了个狐狸精的罪名,必死无疑,好日子还没开始就到头儿了。后来又同狄蓝衣一道被卖到勾栏院,一路上又惊又惧,早已六神无主,唯狄蓝衣马首是瞻,当下为了活命也只能委屈同意。
只是没想到这狄二爷也是个穷凶极恶,厚颜无耻,老奸巨猾之人,哪怕有小妾主动献身,却依然不动声色地道,“大侄女,二叔是早年被逐出家门之人,早就没资格争夺家主之位了,你那四个兄弟做得确实过分,可是由我来提出废黜他们继承家主之位依然是名不正言不顺呐,搞不好还会被人非议我觊觎家主之位。”狄蓝衣无奈只能等对方开条件,便道,“你待如何?”狄二见狄蓝衣上钩儿了,立刻道,“简单呐,我要你!”狄蓝衣万万没想到竟会遭到如此调戏侮辱,而且对方还是她的叔伯,顿时目呲欲裂,就要拼命。狄二吓得连忙退后解释道,“大侄女别误会,二叔的意思是请你和我的儿子,也就是你表弟订下亲事,咱们亲上加亲呐。”狄蓝衣顿时明白狄二是看中了她的嫡女身份,想增加自己争夺家主的筹码。狄蓝衣意识到除了这个嫡女身份,此刻的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这门亲事。
后面的情况再无波澜,狄蓝衣借助和狄二叔的姻亲联盟,在族佬会议上轻而易举地击破了李姨娘聚拢起来的那一伙乌合之众,成功地剥夺了她那四个庶出兄弟的继承权。狄二叔又当众宣布狄蓝衣已与自己儿子订下亲事,不日成婚,借助狄蓝衣嫡女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成为秀水山庄的新任家主。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不待那狄二把家主的位子坐稳,把儿子和侄女的亲事顺利操办完,狄蓝衣就巧妙的引得狄二父子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一石二鸟,石破天惊,待那父子二人俱成尸骸,狄蓝衣终于登上了秀水山庄的家主之位。短短的三年时间,没人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只是从那以后,伴着“凌波仙子”这个名号响彻江湖的还有一个别号,那就是“蛇蝎美人”狄蓝衣。
这三年间的千种辛酸,万般煎熬只有狄蓝衣自己清楚。她几乎把终日筹谋算计之余的所有余力都用来留意秦怀章的动向了,因为若是不惦记着这唯一的白月光,她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捱过那度日如年的三年。
当她收到秦怀章与杏林山庄韩氏次女灵枢拜堂完婚,喜结连理的消息时,狄蓝衣被那种剜心之痛彻底击倒了,病了足足一个月。在那一个月里,她想了许多许多……明明都是世家山庄的嫡女,论家世相貌才华她明明不输于任何人,明明也曾与秦怀章相逢于未嫁之时,怎么她就偏偏这般命苦,遇见心仪之人不敢也不能表白……。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要在这藏污纳垢之地摸爬滚打,名节尽失,声誉尽毁?!那韩灵枢凭什么能如此幸运,既能得家族庇佑,又能让秦怀章倾心?!她不甘心,也不想认命,她觉得如果不去看上一眼,她永远也死不了这条心。有了这个不死之心,她终于摆脱了病弱颓靡之态重新振作起来,痊愈后便加速了手上的动作,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果了那对视她为工具玩物,丧尽人伦、天良的禽兽父子。
狄蓝衣接掌庄主之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答谢当年救命之恩的名义赶赴四季山庄拜会秦怀章。当她目睹自己朝思暮念之人笑靥盈盈地牵着那不谙世事的韩氏女百般呵护时,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住脸上得体的微笑,没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心被一寸一寸地碾成齑粉。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告辞返回秀水山庄的,回去后便又一病不起,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只剩下一句“终是你不配!”
是啊!站在秦怀章身边的韩灵枢虽然年纪尚幼,但那一身医药世家独有的才华、姿容傍身,泰然自若的气度,和白衣剑站在一起是多么般配啊!而且人家本来就是德高望重的韩老庄主的掌上明珠,家世清白,底气十足,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如今深陷泥淖的狄蓝衣自惭形秽。秦怀章身侧那属于“秦夫人”的位置,她终究是可望而不可及。又病了整整一个月狄蓝衣才勉强拼凑好破碎的自己重新面对世事,那份对秦怀章的念想也因为自卑被她封存在了心底不为人知的地方。如果没有后来的再次相遇,那时的她已经打算认命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了。
没想到晋王为了壮大势力,嘱咐周侯爷暗中广结江湖人士,四季山庄、秀水山庄等江湖势力都成为晋王一系招揽合作的对象,偶尔一个大动作,甚至需要几个门派通力合作。狄蓝衣又见到了秦怀章,还有了与之共事的机会,那些当初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去的思念和情愫顿时如野草疯长般蔓延开来。合作的过程中,也许是秦怀章彬彬有礼的友好态度让她产生了错觉,也许是秦怀章对女子的谦让有佳让她产生了勇气,狄蓝衣竟说动周侯爷替她向秦怀章转达了愿自请为妾嫁与他的意思。
秦怀章万万没想到多年前偶然一次施救竟会让狄蓝衣对他一直念念不忘。他很清楚绝不能再让对方心存非分之想,立刻毫不含糊地向周侯爷直接表达了拒绝。周侯本还想劝秦怀章再考虑考虑,狄蓝衣以一庄之主的身份竟愿意自请为妾,也算是对他情深义重。秦怀章直言他与灵枢之间就如周侯与赫连郡主之间一般,哪里还容得下第三人。而且四季山庄本就以侦查打探起家,狄蓝衣是怎么坐上的家主之位秦怀章岂会不知,这样的人娶进家门,只怕是会家宅不宁,祸事不断。周侯爷被秦怀章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只好代他委婉隐晦地拒绝了狄蓝衣。
可想而见鼓足勇气自降身份自请为妾的狄蓝衣被拒绝后会有多么伤心欲绝,秦怀章的那些话仿佛将她最想隐藏起来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凌迟,可她多想当面问问秦怀章,以她当日的处境,除了从污秽中杀出条活路来她还有别的选择么?明明当初他们初遇之时,她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世家女子啊,她凭什么不能拥有韩灵枢那样完美的幸福?!羡慕、嫉妒、恨,在每一个想到秦怀章会鄙视她的瞬间,她清楚地感受到这些满是痴怨嗔怪的词语一个个的植入了自己的骨血,令她越来越失去理智,令她对秦怀章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自秦怀章知晓了狄蓝衣对他怀有不一般的情义后,他便一直刻意避免再与之接触。尤其是在周侯获罪后,四季山庄本就与晋王府若即若离,对晋州方面的事务参与的也越来越少,是以与狄蓝衣再无瓜葛。哪想成在灵枢夫人喜结珠胎的节骨眼上,这狄蓝衣竟能借得晋王指婚的威压,以晋王特使的身份来逼秦怀章纳自己为妾。
只是秦怀章又岂是会被逼就范之人?哪怕狄蓝衣身披嫁衣,端坐花轿,十里红妆,敲锣打鼓做足了气势,哪怕有昆明刺史一路开道,秦怀章理都不理就要闭门谢客,态度之坚决令那贺刺史都大为不解。
如今四季山庄门口这么多人看热闹,若是连四季山庄的山门都进不去,那她狄蓝衣就不止是武林人口中的笑话,而是天下人的笑话了,这叫狄蓝衣如何还能坐得住。眼看自己的破门之举被周子舒强行拦下,狄蓝衣再也忍不了了,她厉声质问,“秦怀章,今日你我的婚约乃是晋王指婚,你不接旨难道就不怕得罪晋王殿下,吃不了兜着走么?!”
秦庄主冷言道,“淮章一介草民,非官非宦,得罪就得罪了。只是上有王法,下有黎民,淮章不知这平民拒绝纳妾是触犯了哪一条王法,又是违背了哪一条民心?晋王能凭什么治我的罪!”秦怀章这番对答不卑不亢,掷地有声,连围观群众都不禁为他叫好。
“你……”,狄蓝衣不禁气结,只能望向贺刺史,贺刺史深知秦怀章所言句句在理,又如何反驳得了,只能对狄蓝衣的求助视而不见,假装望向别处。狄蓝衣发狠道,“秦怀章,就算你不怕得罪晋王,如果晋王降罪,难道还要连累你这庄上一庄老少赔你受罪?”
两相僵持不下之际,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不知刺史大人和晋王特使阁下光临寒舍,灵枢身子多有不便,迎接来迟,万望海涵!”众人望去,那本该在后宅静心养胎的灵枢夫人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山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