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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别惹上情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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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如血,倾倒而下,在饱经风霜的木质寨门上洒下一片暗红。
江聿僵立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面前逆光而来的高挑少年。
他自己也分不清是被欺骗后的愤怒,亦或是被当成笼中雀鸟的恐惧,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周围的声响如潮水般退却,被突如其来的、剧烈的鸣音所取代,几乎将他的意识撕成碎片。
少年在他跟前停下,白皙的手掌熟稔地撩起他汗湿的刘海,嘴唇向他的耳侧贴近,幽暗的绿色瞳孔如同黑暗中潜伏已久的毒蛇,紧紧锁定着觊觎已久的猎物。
“你知道了。”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
江聿张了张嘴,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突然间,他似乎被一只大手猛然一拉,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随着失重感的传来,猛地向下坠去。
“砰”的一声。
江聿呛咳着从梦中惊醒,他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那阳光下闪着银色光辉的深蓝色身影,却并未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消散。
冰凉的手指,温热的气息,梦中的细节如此清晰,以至于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他额头上附着一层细密的汗,微睁的眼眸中还带着未散的恐惧,神情散乱。
外面下着大雨,屋子里乌漆嘛黑的。
江聿缓了会神,摘下眼镜,捏了捏被硌了一宿的鼻梁。
身上出了不少汗,有些黏腻。
反正也睡不着了,他掀起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书,径直向卫生间走去。
水蒸气顺着镜面淌下,江聿一边缓慢揉搓着头顶的毛巾,一边看着镜中人发青的眼圈,仍觉得有些恍惚。
——
半年前,安硐山。
江聿靠在车后座上,双目轻阖,他微微仰着下巴,脑袋僵硬地倚着靠背一动不动。
车在山路已经行驶了快俩个小时,途中就没有平坦的时候,不断在林间跌跌撞撞。
“一会儿到了之后,只在寨子内逛逛,不要乱跑,不是所有地方都欢迎外来人的。”憨厚而粗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哦对了,不要招惹那里的姑娘们,也不要随便接她们的东西。”乌萨补充。
“你长得俊,招姑娘喜欢。”说着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通过反光镜向后看去。
江聿正在闭目养神,窗外袭过的风吹起了他的额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梁。
乌萨也是当地的苗疆人,他们的寨子虽然仍保留着民族特色,但也算是发展的较为现代化的,前来旅游的游客不少。
可惜江聿晕车晕的厉害,此时正全力抵御从胃里不断上涌的恶心,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听他在说什么。
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随着逐渐驶近,一片错落有致的吊脚楼逐渐出现在视野中,二人下车向寨门走去。
岁首以冬三月,各尚其一。
刚好赶上苗年,这是苗疆人一年中最为隆重的节日。
古朴的木质寨门上是四个描金打字“安硐苗寨”,寨门下是盛装出席的苗族男女,各个身着深绿色苗服,上面绣着各种花、鸟图样,头戴银花,耳戴银环,项戴银圈,阳光下耀耀生辉。
一走近,就见热情大方的的苗疆姑娘们走上前,手捧牛角杯,笑吟吟的拦住了他,口中用苗语说着祝福的话。
江聿自忖酒量不错,从容的接过了牛角杯,他仰起头,嘴唇微张,隔着些距离将酒缓缓倒入口中。
酒液味似米酒,却比寻常米酒更加清冽。
晕车的不适仿佛都被抚平了。
江聿对苗疆文化稍微有一些了解,知道有“拦门酒”,却不知道拦门酒有十二道。
这种酒清甜却醉人,当最后一道“美满酒”被他托起时,江聿已经有些醉了。
他心想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阿哥长得俊,酒量也好!”苗疆姑娘们笑闹着挤做一团。
在歌声和欢笑声中,内心的情绪似乎都被冲淡了,江聿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乌萨看他喝的有些多了,就直接带他回了客栈。
江聿斜倚在床上,浑身发软又懒得动弹,不知不觉中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嗡——嗡——”的手机振动吵醒的,江聿闭着眼摸了半天,从枕头底下扣出了自己的手机,一个被命名为“江教授”的电话号码已经被挂断了。
他拨了回去,没几秒就被接通了,“儿子,后天你李阿姨生日,你回来吗?”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这边有点事,应该…”江聿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没事没事,不回来也没事,还是工作重要。”电话中的声音略显急迫,“注意身体。”
江聿只是“嗯”了一生,就挂断了。
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虚伪。
他看了眼时间,就把手机塞回了枕头下面。
外面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屋中仍然有些昏暗,他套好衣服,胡乱摸索着向外面走去。
打开门,阳光与冷风一同涌了进来,视线一瞬间清晰了,江聿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你醒了?”乌萨站在下面冲他挥了挥手臂。
“早上好。”江聿走了过去,嘴角挂着一抹懒散的笑容。
“中午都快过去了!”乌萨笑声爽朗,“你居然直接睡到了现在。”
“好久没碰酒了,”江聿摊了摊手,“内酒喝着甜,度数是真高啊。”
“我这管它叫‘biang dang酒’,”乌萨笑了起来,“biang dang酒,见风倒!哈哈哈”
“对了,你不是要找苗医吗,明天带你去见他,乌加今天有些忙,但他是我们寨子医术最好的。”乌萨语气中带着些得意,“外面很多人来找他求医。”
等江聿慢悠悠地吃过饭,已经到了傍晚了,他打算直接回吊脚楼休息,把这段时间欠的觉补回来。
这时远处某种乐器的演奏声传来,时而低沉时而激昂。
江聿顺着青石板路寻去。
宽阔的芦笙场上,以大号笙为轴心,身着苗服的苗疆男女围成一圈又一圈,绕着大笙旋转起舞,踏着芦笙的节拍,脚步轻快而有力。
随着气氛地升温,越来越多的游客也加入其中,就连江聿也在推搡中被挤了进去。
“谁的手最巧?情妹手最巧——”
“长的花带套衣边,短的花带挂烟杆——”
苗疆姑娘们以歌择配,将亲手绣的花腰带拴在心仪青年的芦笙上。
这时一位身着红色苗服的少女拦住了他,轻轻将花腰带递了过去,既羞涩又大方。
江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接,突然想到乌萨嘱咐的话,赶紧委婉的拒绝了。
姑娘见他语气温柔却坚定,眼中闪过一抹失落,随即被释然的笑容取代。
等姑娘走后,江聿随便寻了个方向就赶紧离开了。
他心想,可别惹上情债了。
次日上午,江聿起了个大早,去见乌加。
安硐苗寨依山而建,乌加住在寨子的最高处,等他爬到时,已经有些出汗了。
乌加的吊脚楼与山脚下的相比略微有些陈旧,但更显民族气息。
江聿脱下大衣,搭在臂弯处,露出里面柔软的针织衫。
“咚——咚——”乌萨上前敲了几下,就径直推开了房门,“你先进来坐吧,我和乌加说过了,他让你到了直接进去就行。”
江聿走进吊脚楼,一楼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制茶几,以及一张与周围古朴气息格格不入的沙发。
此时沙发上正坐着一个少年,听到动静转了过来,看到江聿的瞬间,似是愣了一下。
江聿有些诧异,他本以为乌加会是个上了年纪老者,没想到这么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少年面容精致,长发及肩,以银羽插髻,耳戴银制珠式耳环,相比江聿这几天见到的银环更加纤秀玲珑。
他身着深蓝色长衫,胸前拴着一幅精工挑秀的围腰,腰链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清脆作响。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伸出右手,“您好,您是苗医乌先生吧?多有打扰。”
少年并未立刻伸出手来,只是直直地盯着江聿伸出手掌。
时间都仿佛凝固了。
江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旋即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打破这份尴尬。
终于,少年眼神微微一动,仿佛刚从某种沉思中醒过来,握住了江聿葱白的手指:“你好。”
沙发不算长,又有些出乎意料的柔软,江聿坐下去的时候猛的往中间陷去,一不小心就栽到了少年身上。
少年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腰侧,随即像是触电一般猛的僵住。
江聿刚张开嘴,“抱歉”两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少年猛的推开。
“什么鬼?”见他夺门而出,江聿只觉得有些莫名,想了想揪起衣领凑到鼻尖,“也没汗味啊。”
来不及多想,踢踢踏踏的下楼声传来,一个略微有些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下来,男人相貌生的到好,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有些不修福边。
“你好,我是乌加。”他冲着江聿随意的点了点头。
“你好,江聿。”江聿扬了扬嘴角,回以礼貌的微笑。
“随我上楼吧,我看看你的眼睛。”乌加道。
看他性子随意,江聿也没多客气,遂点了点头。
乌加看诊的房间在二楼,屋子里有些杂乱,四周围满了柜子,里面的竹盘中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药材,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盅。
了解情况过后,江聿按要求躺在床上,眼睛被白色纱布一圈圈裹住,视线瞬间变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