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里不一》司空破晓

3、刺激

　　有时候累点也好，比如现在嬴韶颜那受了刺激从早上沸腾翻滚到现在的大脑，终于因为疲劳慢慢冷静下来了……一小会儿。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很可能马上需要面对一个非常惨烈的现实——自己的灵魂进入了季卓尔的身体，也就是说现在在嬴韶颜躯壳里的灵魂，很有可能是季卓尔那个白痴的吗？！
　　嬴韶颜脖颈僵硬地转过头，投向“自己”的眼神儿愈发忧郁。
　　不看还好，一看竟看到少年“自己”正咧着大大的嘴角，眼笑成了缝，津津有味地关注外面的混乱。真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怎么看怎么像脑子有问题的。

　　可能被雷击中却毫发无损这种事超出了所有人的常识范围，嬴韶颜见虽然卧室房门大开，但下人们躲他们俩很远，在屋外面瞎忙活，近处并没有人。嬴韶颜见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拎住“自己”的衣领，迅速将他拖进了拔步床内，拉上了厚重的帷幔。

　　一生在世，半生在床，鎏国人对“床”很有一份特殊情节，近水楼台宫里的这张拔步床细说起来那可真是了不得。顾名思义，“拔步”就是要迈上一步才能到达的床，从外形看它像是一间小房子，平台四角立柱，镶以檀香紫木制成栏围，两边各安一个小窗户，使床前形成一个小长廊，虽小但人可进入，人跨步入回廊犹如跨入室内，回廊中间置一脚踏，长廊两侧安放桌、凳类小型家具，可以放置古董花草等杂物①。只需轻轻将帷幔拉上，这里就是小而甜蜜的二人世界……（←大误）

　　所以根据上述介绍，也就不难理解少年版嬴韶颜陡然被人拉上了床，非但不急躁，反而惊喜地指着挂檐和横眉处均镂刻透雕的香艳版画啧啧称奇了。

　　“季卓尔，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嬴韶颜突然用笃定的语气开口发问，然后不动声色直视对方双眼，想从哪里找到什么破绽。
　　果然，少年版嬴韶颜眼皮快速眨了两下，眼神下意识闪躲，但是他只是“欸？”了一声作回应。

　　面前人的反应让嬴韶颜认定此刻自己身体里装着的，是那个白痴美女季卓尔，他蓦然暴揪住对方衣领将“她”扯到自己面前，很不耐烦地说：“季卓尔，我不管你能不能理解眼下的情况，都最好知道一点——那就是以后的事情都要按照我说的做，否则有你苦头吃。”

　　嬴韶颜松开手，然后很满意地看到“季卓尔”如预期般露出了孩童般惊慌失措的表情。只见她倏然站起身，干脆利索地抽掉了裤子上的八宝琉璃腰带……！！！
　　嬴韶颜石化。
　　熟练使用少年版嬴韶颜皮囊的“季卓尔”并没有停下她的脚步，她麻利地将腰带系在承尘（床顶）上，然后使劲拽了两下试重，接下来将头慢慢靠近腰带圈——

　　“你干什么？！”嬴韶颜惊怒交加。
　　季卓尔回头，美妙的双眸泛起晶莹剔透的泪花，她颤巍巍说：“让你一说，我觉得生活压力好大！好想死！不活了！！”

　　“你、你、你你你……”眼睁睁看着别人要用他的身体去“自杀”，嬴韶颜顿时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那个觉得压力很大的人。想到对方是个弱智的“孩子”，他老人家忍了又忍，硬生生挤出几丝笑容，努力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不要那么想不开，其实事情很简单，只要你肯按照我说的去做，顺利骗过其他人，然后我们找到换回身体的方法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季卓尔明媚忧伤地四十五度望天……花板，思索了片刻说：“不，我还是觉得压力很大，死了算了。”说完真的把脑袋套进了腰带圈里。

　　嬴韶颜大惊失色，爬起身去拉扯季卓尔，但很快，他意识到现在用的是个小女孩的身体，气力上并不占优势，如果一个不小心出了意外，那自己就要“被自杀”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觉得压力不大，不想死啊？和我说说。”悲催的奉天帝，很识时务的选择了饮气吞声，怀柔安抚眼前的小白痴。

　　闻言，季卓尔欢快地将脑袋从腰带里取出来，转过脸，嫣然一笑，表情天真可爱，只听她用少年如玉珠滚玉盘的悦耳嗓音对奉天帝说——“向我道歉。”
　　嬴韶颜愕然。

　　季卓尔抽回系在承尘上腰带，与嬴韶颜面对面坐在床铺上，“来吧，为你的威胁、无礼、粗鲁向我道歉吧，放心，我一定会大度地原谅你的！”
　　嬴韶颜脸色走马灯似地几度变化，脸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
　　季卓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在床上，笑意盈盈地睨着嬴韶颜，“哎呀，你这人真可爱！哈哈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眉宇间尽是掩盖不了的飞扬跋扈，但却丝毫让人无法生厌。
　　嬴韶颜很快展现了他“可爱”的另一面，他像豹子一样扑向对方，翻身骑在她身上，双手掐住她的脖子，脸色狰狞道：“你不是季卓尔……说，你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帷幔外模模糊糊传来细微琐碎的脚步与说话声，被嬴韶颜压在下面的某不明身份人士察觉到响动，说：“喂，我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外面好像……”
　　“闭嘴！！”
　　嬴韶颜沉溺在自己忿怒和惊恐的情绪里，粗暴地打断了那人想要说下去的话。死亡、重生、男变女、遇见自己、晴天白日被雷劈中、发现使用自己身体的是个来路不明的人……理智是个神马玩意儿？现在他只想要个答案，他拔高语调大吼：“你到底是……”

　　唰——帷幔被人拉开，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音。于是奉天帝他老人家的金口玉言再一次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嬴韶颜不耐烦地抬眼望去，顿觉华丽丽一片——自己的老爹荣泰皇帝、太子嬴朝宗、七皇子嬴澄泓、数名大臣还有两名貌似尧国使节的人士……嬴韶颜全身僵硬，瞪目结舌地看着面前阵容豪华到简直令人发指的围观群众，第一次萌生出反省的念头——也许自己上辈子真的做错了什么？

　　唉，可怜奉天帝劳顿辛苦了一辈子，横行霸道了一辈子，不但死去又活来折腾一遭，还得这么连番受刺激。

　　被惊吓到人的可绝不只嬴韶颜一个，当庄丽华贵的帷幔“唰”一声拉开的刹那，见惯大世面的围观众亦是心头一震。只见衣冠不整“娇喘吁吁”的洛国第一美女压在同样衣冠不整的鎏国小帅哥嬴韶颜身上，那场面真是要多香艳有多香艳，要多养眼有多养眼！

　　空气凝滞，大家皆呆若木鸡，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但凡事都有一个例外，本次例外仍是那不明身份版的嬴韶颜！他（重用回“他”，因性别身份再次成谜）当着众人的面被压在下面，不但气定神闲荣辱不惊，还饶有兴致地侧头看看外面乌泱泱一大群人，又转回头仰望仍骑在自己身上处于石化状态的“绝世小美女”。
　　“看来咱俩选的时机不太好呢。”他很欢乐地问道，“你觉得呢？”
　　嬴韶颜扭转回僵硬的脖子，脸色阴沉地看着下面那个。

　　好在两人都拥有超级强大的心脏，面不改色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整理了衣服头发，这才下了床。

　　“咻~！”一个脸型方正，鼻梁高挺，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轻佻地朝嬴韶颜吹了个口哨，挤眉弄眼地笑。
　　嬴韶颜前世常年与塞外的胡人对战，很清楚这群人的长相特征和脾性，知这人虽穿着汉人衣服，但十有八九是尧国特使，此时此地翻脸不得，只好眼一闭心一横，沉着脸装听不到。

　　荣泰皇帝也缓过劲儿，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向来知书达理的小儿子，然后很不自然地问：“你们俩……咳，刚才干什么呢？”
　　虽说那场景太过昭然若揭，众人心里早有定断，但荣泰皇帝觉得，当着群臣还有外国使节的面，还是要给自己的小儿子一个解释的机会。

　　闻言，少年版嬴韶颜侧头，似笑非笑地睨着做老僧入定状的“季卓尔”说：“我们刚才在进行激烈的……”
　　奉天帝他老人再次受到惊吓，倏地掀起眼帘，紧紧盯着他，唯恐方才想错，面前这人真的就是白痴季卓尔。
　　少年版嬴韶颜笑意加深一层，他收回视线，看着荣泰皇帝坦然说道——“交流！关于两国婚庆民俗方面的，结果我们俩谁也说服不了说，差点打起来。”
　　众人：“……”
　　他说交流就交流吧，反正眼下谁也不能追问具体是精神方面的交流，还是身体方面的……

　　荣泰皇帝还是相当喜爱小十一这个漂亮儿子的，他拉着儿子的手，一脸关切：“方才朕与你几位哥哥还有内阁正与这两位尧国特使交谈，就听说你遇到意外，慌忙赶了过来。身子没有哪不舒服吧？”
　　少年版嬴韶颜笑答：“儿子好得很，没有任何不适。”
　　荣泰皇帝点点头，视线移动，转移到“季卓尔”身上。嬴韶颜的眼睛下意识地避开了上辈子被自己活活气死的老爹，他觉得此刻大脑浆糊一团，绝对说多错多，干脆不说。反正现在扮演个傻子么，不会有人怪罪。

　　果然荣泰皇帝视线停留了片刻，不着痕迹地移开了，想来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智力有问题却倾国倾城的儿媳妇“交流”。

　　一时间，众人又陷入无言，气氛凝滞。
　　太子嬴朝宗旁若无人，近乎露骨地盯着本该属于自己的洛国最美帝姬，如果视线可以实体化，季卓尔版嬴韶颜早就被戳成筛子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嬴韶颜很不爽扬眉瞪了他大哥一眼。谁想两人视线相撞，嬴朝宗脸上闪过惊喜，然后……对他暧昧地眨了眨眼睛……换句话说，是抛媚眼调戏。
　　嬴韶颜大脑瞬间空白了片刻，非常符合“白痴”身份地展现了呆滞的表情……这个外表青春靓丽，实则是高龄强势大叔的灵魂，竟忍不住被惊吓至颤抖了……

　　七皇子嬴澄泓虽然排第七，却只比小十一嬴韶颜大三岁。他身量不高，长得是清秀单薄粉雕玉琢，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说和嬴韶颜一般大都有人信。他今日穿的是灰狐裘大衣，一根杂毛没有，毛茸茸的质感衬得他有了几分可爱的感觉。可嬴韶颜太了解这个老七是个什么玩意了，凡是和他沾边的事，老七绝对没好听话。
　　果然，那个稚嫩，却透着嘲弄口气的声音响起。嬴澄泓抚掌笑吟吟道：“太让人羡慕了，十一和公主真是天作之合。”他笑着侧头望向窗外，那里阳光布施，万里无云。不紧不慢接着说道，“刚一见面就有天雷助阵，旷古烁今呐。”声音阴渗渗的。
　　气氛更凝滞了……只有洛国的那个吹口哨调戏嬴韶颜的使节豪爽地大笑……

　　幸好珊珊来迟的太医打破了僵局。老太医为嬴韶颜季卓尔仔细问诊把脉，确认两人无恙后，荣泰皇帝起驾回宫，打算继续与尧国使节商讨国事去了。
　　走出很远，荣泰皇帝突然发现嬴韶颜笑吟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当即又是一愣，忍不住开口问：“十一啊，你还愣着干什么？回自己寝宫去啊。”

　　“再待会儿、再待会儿。”不明身份版嬴韶颜笑着回道。
　　理所应当的，又冷场了。

　　荣泰皇帝的脸色换了几换，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实在不能，也不知该如何发作。他且惊且满头雾水地上下打量小儿子，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不光是荣泰皇帝，太子皇子大臣外国使节一个不少，大家的视线个个钉死在“嬴韶颜”身上，那种无形的张力与压力，让站在一旁的真正的嬴韶颜都胆战心惊。他怕的是占用自己身体的不明人士抵挡不住众人的无声质问，乖乖随众人离开，如果真变成那样，自己再见他就太难了！

　　“让他再留会儿吧，我们还没……交流完。”嬴韶颜硬着头皮说。

　　这次是第几回冷场，已经没人费劲去数了……
　　那些刀子似的视线齐刷刷朝着他过来。还好，两个人超级强大的心灵和无比厚实的脸皮赢了，荣泰等人未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眼见众人离开，嬴韶颜再度陷入沉默，看着上辈子被自己活活气死的亲父拉着“自己”说体己话，看着上辈子反目成仇的兄弟对着“季卓尔”飞媚眼，看着上辈子的死敌尧国人活蹦乱跳……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出光怪陆离、荒诞不羁的黑色闹剧，而嬴韶颜这个本该是主角的人物却成了看客。

　　若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得到重生机会，大抵会努力学习好好挣钱，顺带泪流满面感谢上苍垂爱。可这等好事轮到我们伟大的奉天帝身上，却被嫌弃了。人一辈子要尝遍人生八苦，受七情六欲折磨，对于已轰轰烈烈活过一辈子的嬴韶颜来说，重生算不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若能选择，他更愿喝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和新的人开始新的人生。
　　不过嘛……既然重生已成定局，伟大的皇帝陛下也干不出自杀这等傻事的。男也好，女也罢，有路便走，没路踏出来一条也就是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想毕，嬴韶颜转过眼珠，眼睛望向立在窗边，正抱臂啃着拇指指甲的“自己”。隔着一室阳光，两人对视许久。
　　忽而，两人都笑了。颇有几分此处无声胜有声的味道。

　　嬴韶颜双手抱拳，朝那人绝无敷衍地见了个礼，简简单单几个肢体动作，端的是派头十足，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风流洒脱。他面带微笑，不紧不慢道：“兵慌马乱了一个上午，咱们有一个不友好的初识，但并不妨碍我们有一个友好的交流过程。不介意的话，坐下慢慢谈？”
　　至此，那个毁誉参半，被历代史官大书特书，几近传奇的奉天帝，才算是真正复活了。

　　少年版嬴韶颜展颜一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锃亮，干脆利落道：“正有此意。”

　　作者备注：①参考了拔步床的百度百科。作者是土鳖，没见过真•拔步床……囧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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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不敢说，这几天的更新绝对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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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C，V5!犀利！帅气！
= 3333=
你问我【“这应该是第一篇长评吧，司空我给了你力量和鸡血没有？！！
言情的话，你应该会完本吧？”】
这是肯定的呀>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