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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失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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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兵部尚书低头禀道:“陛下,边疆来报,因昭华公主与骠骑将军退敌,南越已无力再战,不日将进京求和。”
萧帝闻言大喜,一扫方前疲态:“好啊,昭华与楚家那小子,真乃人中龙凤,他二人何日能归京?”
兵部尚书心思急转,笑道:“公主随性,已然轻装回京,骠骑将军尚在处理战后事宜,公主久未归京,想来是预计早日抵京,承欢尽孝于陛下膝前。”
萧帝负手在龙案前踱步,脸上神色莫辨,良久叹息一声,苦笑道:“若真如爱卿所言就好了。”
几位朝中重臣垂首不言,深知此言牵扯甚广,默契选择不说话。
当年顾府灭门,先后郁郁而终,年幼的昭华公主自请和楚家将领奔赴边疆,距今已有五年,想来当时或多或少也是心有怨言的。
一侍卫在此时慌忙进殿跪下:“陛下,昭华公主在回京路中遭遇刺杀身受重伤,头部磕于重物,醒来似得失魂之症。”
殿内的大臣神情惊愕,萧帝瞳孔急转,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侍卫:“混账,说清楚些。”
侍卫顿感威压俱增,头垂得更低了,将将捋直舌头马上回话:“公主……公主醒来便问身旁婢子侍卫为何不在宫中。”
萧帝听到又是心下一紧:“他们是如何说的?”
侍卫回道:“大夫说公主并未全然忘了,只是先前缘何出宫和战场一事,婢子侍卫谨慎,不敢妄言,只道不日即回京,请公主问陛下意。
萧帝绷着的脸稍稍缓和下来,还算这些人懂事,他问道:“可查到是谁刺杀?”
侍卫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公主当时情况紧急,一干人等皆心系殿下安危,刺杀一事背后主谋暂时还未查明。”
萧帝眉头紧锁,踱步坐回龙案后,心下各种情绪翻涌,面上却不尽显,良久开口:“此事重大,安排人速去提点昭华身边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另则南越求和在即,未恐生变,昭华重伤失忆一事也不能泄漏出去,再派禁卫五百快马加鞭前去护驾。”
侍卫应是便退下了,几位重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人开口。
只听前方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诸位都听到了吧,昭华年幼,此一事福祸相依,他日归京,若叫昭华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朕先拿你们是问。”
若是昭华真的忘了先前的事,对他而言无疑是件好事。
几位大臣赶忙屈膝跪地表决心:“臣等谨记。”
十来日的归程硬生生拖了一个月,萧清欢归京时,盛京已然初初回暖,枝蔓抽芽换绿,俏生生的嫩绿挂在枝头,沐浴在春日的艳阳下。
一幕幕翠色映入眼帘,萧清欢坐在马车里,放下窗帷垂首不语,不知所想。
春分侍奉在旁,眸中一片忧虑,轻声道:“殿下,陛下已携百官在城门处了。”
浩浩荡荡的禁卫军护送着几辆马车行至巍峨的城墙下,高耸的塔楼林立,连绵不绝的石墙如同山峦起伏,城门口明黄的龙辇后跟着乌泱泱的臣子妃嫔。
一位妙龄女子自马车上下来,一袭白色曳地长裙,病中初愈又加上连日的车马奔波,使得她眉目间展露疲态,她面色苍白,墨发披散未髻,只一条白色发带拢在腰后,额间围着白色纱布,隐隐沁出一抹血迹,右眼尾处的朱痣倒是平添几分春色。
女子清泠泠朝他们走来,衣袂飘动间,仿若随时会乘风而去。
眼前这一幕让城门口的一干人俱是愣怔,无他,远远看过去,肖极当年的顾后。
萧帝几乎错不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朝自己走来的人,恍然间,他好似看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一袭白衣,清泠泠的站在御书房外,眼神绝望的无声控诉他。
待到萧清欢走到眼前,萧帝才恍然回神,素日威严的神情已被笑意替代,眸里满是为人父的慈祥,他宽大的手掌抚上萧清欢的发顶,触及额间的白色纱布时,动作不免更加轻柔几分。
长子早逝,发妻病故,这是他和发妻唯一的孩子了,当年的事加上五年未见,又在战场厮杀,这位冷情的帝王,到底生出几分愧疚来。
太极宫内——
“朕知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这已是事实,镇国公意图谋反,当年罪证齐全,你母后……”萧帝哽咽,一时无话,往日威严已被颓然取代。
良久的沉默后,萧清欢眼眶微红,拼命忍住眸底的恨意,颤声道:“与母后无关。”
“是,与你母后无关,但你母后心思单纯,忠孝难两全,谁知竟……”萧帝眼里满是悲凉,“当年你受人挑拨与朕离心,认为是父皇不信任顾家,因而远赴边疆,朕无时无刻不愧疚自责。”
萧帝轻拍萧清欢的肩,只见她眼里聚起雾气,成串的泪珠簌簌滚落:“父皇,昭华只有你了……”
话未尽,便见萧清欢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来人,传御医。”萧帝忙唤苏广忠,将萧清欢安置在殿内榻上。
御医很快到了太极宫,细细为萧清欢把脉。
寝殿外间,萧帝坐在云龙纹宝座上,接过苏广忠递来的一盏浓茶,捏起杯盖复又放下,叹道:“昭华太像乐君了。”沉声又道,“让御医诊脉完后来回话。”
一盏茶功夫后,御医走出内殿,朝萧帝伏地行礼。
“免礼。”而后,萧帝抬眸扫了一眼身旁的苏广忠。
苏广忠立马会意:“宋大人,这失忆之症日后能否彻底好转?”
宋御医恭敬回话:“公主磕于头部,有淤血堆积致使失忆,至于忘掉的事,想来是公主心里最害怕面对的,因而身体下意识选择遗忘,忆起的可能较小。”
萧帝沉吟片刻,挥手让宋御医退下,复又问:“苏广忠,你说,要是昭华记起,会不会再怨朕。”
苏广忠闻言心下一紧,弯着腰背绷直,咽了咽口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瞧陛下说的,陛下是天子,哪里会有人怨陛下,公主与陛下又是血脉至亲,当时公主年幼,因着旁人的置喙才离京,如今公主大了,定然是不会如此的。”觑着萧帝神色好转复又道,“公主重情,方才也说了,只陛下了,那孺慕之情可是真真的。”
闻言,萧帝神情稍定,是啊,他是天子,是帝王。萧帝轻轻晃动手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这头采银针馥郁甘醇,待昭华醒来,送到长乐宫去。”半晌后,他放下杯盏弯起唇角,“昭华吾儿,以女子之躯在疆场立功,加封镇国,仪同亲王,卫队三千,邑万户,不,划秦州,食一州全封。”
“还有楚家那小子,此番功勋卓著,战绩斐然,朕记得昭华曾夸他万夫不当,勇冠三军,便封一品冠军侯,世袭三代始降。”
圣旨初下,京城的风向标立马转向这位战胜还朝荣获圣宠的公主,各家的命妇小姐纷纷往宫中递帖子,然则公主重伤初愈,卧在长乐宫中,连同在宫中的皇子公主也见不着面,递进宫的帖子自然皆石沉大海。
众人又忙调转方向拜谒冠军侯,哪知这冠军侯更是漠然,朝中同僚一概不理,仿若孤臣,众人无法,只得等宫内设宴以便寻机结交一二。
长乐宫——
“殿下。”春分站在琉璃牡丹榻前轻唤萧清欢,“该准备去未央宫了。”
萧清欢睁开惺忪的眼,眼里是刚睡醒的潋滟。
入目看向殿内,回神过来,眼下已经回京了,此次回京,她不惜特意中伏,自磕重物下药佯装失忆,为的就是好好搅浑京城这滩水,以待她复仇之日。
未央宫——
华灯初上,整个皇宫灯火通明黑夜如昼,宫殿巍峨富丽,雕栏玉砌,琉璃瓦下宫阙金碧辉煌。
侍卫禁军严谨的站在各处,宫女太监穿梭如织布置宴会,金丝楠木的桌椅上铺着锦绣桌布,管弦丝竹歌舞升平,玉盘金箸觥筹交错。
萧帝登临龙椅,一众朝臣家眷纷纷稽首行礼,山呼万岁。
萧帝身着缎绣玄金九龙云纹龙袍,头戴嵌玉双龙戏珠冠冕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带着常年身居至尊高位的威压,步履从容稳重的走进大殿时透着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行至龙椅坐下后眼瞳深邃扫向殿中跪着的众人缓缓开口:“平身,赐座。”
众人方才纷纷起身落座。
林贵妃在一旁身着一袭水红广袖石榴宫装,外罩云烟纱,臂上挽着丹红金纱,墨发高耸梳着百合美人髻,头簪一双鎏金红玉偏凤,戴红珊瑚耳坠,项上挂着玲珑璎珞串,柳叶秀眉,面若芙蓉,虽孕育三子,却更具妩媚风韵,蛾眉婉转间心中念头一起,檀唇轻启:“怎的昭华还没来啊?莫不是叫陛下还要等着她不成?”
她心里自然满是愤恨与不甘,凭什么她儿元轩溺毙,查遍宫中也找不到下手之人,眼下才多久,顾乐君生的女儿却在这个节骨眼回京,盛宠不断,还加封镇国仪同亲王,宫里那么多皇子都还没有封王,反倒一个公主竟仪同亲王,顾乐君克她,连女儿也克她儿子。竟叫陛下好似完全忘了他前些日子将将没了个皇子。
萧帝转头看向林贵妃,脸色不虞:“昭华战胜还朝又重伤初愈,久未在宫中,宫廷礼仪罢了,你也要大做文章?”
殿内丝竹声蓦然停下,林贵妃忙起身跪下,颤声道:“陛下……”
萧元靖同旁边人推杯换盏的动作一滞,眉心紧蹙,看向上方的脸色紧张又阴沉。
萧玉婉亦是一愣,刚想开口为母妃求情,触及萧元靖扫来的阴鸷目光,她心里一颤,只得抿唇不语。
众人都恨不得钻进地下,这贵人好戏哪是这么好看的,只心中暗叹,这林贵妃近年来上无皇后压制,下无美人争锋,娘家在朝如日中天,膝下儿女齐全,倒在深宫中养出一副这样的性子了。且不说昭华公主幼时如何受宠,现今又是因何归京,归京后又如何受封,林贵妃这是全然抛诸脑后了?
“行了,起来吧,莫要再闹出笑话了。”萧帝淡淡扫了林贵妃一眼,不再言他。
右侧的德妃透过萧帝身后,嘴角噙着笑意觑了林贵妃一眼。
这一眼险些将林贵妃气炸,但大庭广众之下又无他法,只得咬牙坐下,嘴角挂上勉强的笑。
就在此时,门外太监一声唱和:“镇国昭华公主驾到。”
众大臣及其家眷闻言起身跪下行礼:“公主千岁。”
萧清欢款款走向殿中,眉目清冷,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语气戏谑:“殿外便听得贵妃娘娘好似对昭华意见很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