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迎新》久抛闲情

1、辞旧迎新

　　一间别墅二楼的某间卧室里，有个身影对着桌上一张照片发呆。
　　照片上是一个将近二十的少女，齐耳短发，端正的脸上表情漫不经心，浅浅的两道细眉，薄嘴唇，眼睛很大很亮，发出一种漠然的色彩。
　　卫悦然不止一次沉浸在往日旧梦中，也不止一次猛然清醒，那个人已经是永远不能回到她身边了。

　　按照大众的刻板印象，“大小姐”人设的内涵绝对是娇蛮无理、嚣张跋扈、一掷千金、笨蛋美人……
　　在卫悦然这儿可是一个也对不上啦。从小她父母就尽力把她往各种意义上的“乖孩子”去培养，每个月零花钱少得可怜，大部分都砸到给女儿报各种兴趣班辅导课上了。
　　正因如此，在听到那句抗议以后，她会惊愕中去用目光搜寻发声的人：“犯错的只有那两个人而已，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要全班一起罚。如果想警示班上其他人，您只要当着我们的面惩罚那些人就行了。现在已经不流行什么‘株连九族’之类的事，我并不觉得您这么做能起到威慑的效果，反而更可能引起那四十多的同学的怨恨。”
　　上面这段话的前因为，体育课上有两个人迟到，结果体育老师罚全班同学在太阳底下站军姿二十分钟，有一个人敢动就多延后一分钟。说出那番话的同学是后排的一个女生，高个子，齐耳短发，脸盘端正，浅眉薄唇，神情淡淡，声音不大但不卑不亢。
　　后果当然不如人意。体育老师不仅不听，还把站军姿的时间直接延长到了下课。更可气的是，下课后同学们甚至为此埋怨起了那个说公道话的女生。不过那个女生依旧一脸淡漠，仿佛周遭议论纷纷的人都是滚来滚去的空气。
　　一向埋头学习的卫悦然突然想起来，那个女生叫君雯，是学习委员。

　　同样是沉默寡言，卫悦然给人印象十分忧郁，君雯则有点难以形容，总之是一种应该加一个形容前缀“豁然开朗”的感觉，舒适有之，也有些不可近亵的威严。
　　卫悦然了解了不少君雯的情况。君雯的父亲连同其背后的家庭都极其重男轻女，等君雯这个孙女出生以后，就再不给儿媳一点好脸色；偏生君雯的姥姥又思想守旧，觉得离婚是丢脸的事，坚决反对，君雯的母亲在婆家吵完回娘家又得吵，一气之下，径直带着女儿远走外地，自己过活。小时候的君雯还会被街坊孩子嘲笑是没有爹的孩子。就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之下，她竟挺着腰板全走了下来，活成了现在虽然人缘平平，但学业有成的样子。
　　经过日复一日的暗中关注，有一日卫悦然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对君雯完全不是女孩之间的那种友情的渴望，而更像是……爱慕？
　　于是在高二下学期，学习委员君雯猝不及防收到了一份冒冒失失的告白。
　　班上据说家世最不凡的人之一，向来不怎么与人交往的卫大小姐小心翼翼问她：“请问……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君雯愣了愣，很快就冷静下来：“卫同学，这是你想好以后做出的决定吗？”
　　“是……”卫悦然的声音小了很多。
　　“虽然我确实无所谓恋人的性别，但是我希望有些事你必须慎重考虑。”君雯的声音宛若柔和又带着些许寒意的轻风，“首先，你有可能混淆了单纯的喜欢与爱情；其次，你我年纪都还小，尚不能懂得什么叫正确的恋爱；还有，同性恋的路不好走，尤其考虑到你的家世，很难保证你父母不会要求你‘回归’异性婚恋；最后，我现在还没有恋爱的意思，无论对方的性别。”
　　第二年高考，君雯心里没什么事，发挥的不错；卫悦然由于心里各种事七上八下，没发挥出该有的水平。
　　君雯在大学里过了一年无聊但还算平稳的日子后，那位卫悦然大小姐又千里追过来，说自己父母答应了，各种示好，单单是钱就花了不少。君雯考虑了一下，有些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一来君雯觉得自己喜欢的不如喜欢自己的，何况她本人也没有喜欢的人，至于自己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二来多少有点不堪这样“死缠烂打”般的追求。君雯也看过不少事例，异性恋里那种在一起之前男方死缠烂打的感情在一起之后怕都没什么好下场，不过已经是两个女人了，应该多少好一些吧？

　　在一起半年之后，卫悦然的父母忽然把她叫回家里，用听起来心平气和细听全是命令的语调问：“爸妈已经答应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了，你总该为爸妈做点什么了吧？”
　　“什么……？”卫悦然被吓了一跳。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宋老总家大儿子不是个gay么？两家想安排你们形婚。”
　　“可是……”
　　“不会要你俩散的，形婚不就是表面结婚么？哪里碍得着你俩来往了？”
　　面对父母无形的威压，卫悦然只得答应下来，有气无力地退出房间，再退出房屋，浑浑噩噩地在路上用颤抖的手指，逐个按下了组成君雯电话号码的数字。
　　“喂？”君雯平淡如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听卫悦然声调颤抖地讲完了这一切，君雯很冷静地想早知道就是这样，没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等卫悦然回到两人一起住的地方，发现君雯不见了，惊叫一声，赶紧打对方的电话，无人接听；打开各种社交软件，竟然发现都被对方删好友了；再打电话问君雯的母亲，对方问明了她是谁以后，冷冰冰应付了几句就撂了电话。

　　卫悦然再见到君雯，是四年后的生意场上——那时候，君雯已经是作为另一方代表的人了。
　　“……就是这些，希望卫总能够考虑一下。”君雯从头到尾都是淡然的神情和语气。
　　“好。”卫悦然心绪不宁地说。
　　见卫悦然同意了，君雯起身正要离开，卫悦然一声疾呼:“等等！”
　　君雯不带感情地回过头看卫悦然:“卫总还有事？”
　　“你真……不惦记咱们以前的事吗？”
　　“开始的匆忙，结束的潦草，没什么可惦记的。”君雯留下最后这句话，就径自离开。
　　卫悦然眼睁睁趴在窗边，看着君雯下楼，再上了一辆车的驾驶座后方。君雯旁边还坐了一个年轻女人，用似笑非笑的目光刺了一下卫悦然。卫悦然赶紧缩回屋里。
　　第二天下午，有个叫苏宜的女人约卫悦然出来。
　　卫悦然知道苏宜是对面公司头儿的亲戚，她们家在这其中也入了不少股。在看到苏宜本人的那一刹那，卫悦然心头大震:这不就是那天和君雯坐一辆车的女人吗？
　　“很好，看来卫总对我还是有印象的。”苏宜今天打扮的比那天还精致，嘴角满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这语气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卫悦然压不住火气，用近乎质问的语气说:“现在你们在交往？”
　　“没错啊。而且我可不像你家里压力那么大，不至于给我找人形婚。”
　　这句话正戳卫悦然的痛点。偏生苏宜的话还在继续:“不光这个，你好多做法都让我觉得你很自私。为什么你非要掐着高二那么重要的时间点告白？不怕影响雯雯学习？以及你父母非要你形婚，你还真的听他们安排，一边形婚一边和雯雯来往？就算你和那个男人是有名无实的婚姻，但是外界眼里雯雯不还是个小三？而且你俩在一起你为她做的那些，什么大手大脚买东西，帮忙做做家务，这些是个人就能干。你又对她大学课程做了多少贡献？”
　　“一个劲在这数落我，你自己又干了什么？！”
　　“我不敢说是十全十美，反正比你是有余的。雯雯心里第一的是事业，我就推荐她到我亲戚家公司去试试，她有不懂的我都告诉她；她要强，不愿意别人帮太多，我就关注着她，她遇到完全靠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我就想办法帮忙……至少你没做过这些吧？嗨，不过你们俩已经是过去时，我跟你说再多，其实也没什么用了。”苏宜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声，“哦，对了，雯雯经常跟我说的话就是‘工作不要夹带个人情绪’，我还是忍痛再把这话给你一次吧——要是你夹带情绪，让这笔生意亏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苏宜回来的时候，君雯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资料。听见高跟鞋声，她头也不抬地问:“怎么又开小差了？任务忙完了？”
　　“早完了，出去给人讲讲道理。”
　　君雯一愣，抬头严肃地瞥了她一眼:“告诉过你工作不要夹带个人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别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了。交上来的这个报告你看着怎么样？”
　　“报告是不错，只是实施起来难度有些大。”
　　“让我看看。我改一下这几处，你再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