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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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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零星雪花飘荡。
门檐下灯笼内莹润的光透过沉闷的空气给人带来暖意。
顾青霭提着个木盒子,远远地看着台阶上那个须发灰白的中年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身子,朝着那扇朱漆大门走去。
“老师。”顾青霭对着那人深深一礼。
“每年冬至你都不来,这次终于肯来了,快进去。”崔院正将他身上的细雪掸落,笑的和蔼。
顾青霭却垂着头,不敢去看他,转身朝着院子里面走。
年少时,他曾经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现下院中多了一处水榭,透过花窗,一支插在瓶中的腊梅开的正浓。
顾青霭顺着回廊进到水榭,里面茶香合着清幽的梅香,极尽风雅。
婢女帮着顾青霭取下了大氅,水榭外就传来了人声。
“周大人,里面请。”
顾青霭眸色一紧。
周述,大皇子母家周氏第三房。
顾青霭朝着周述拱手行礼,才走到最角落的位置落座。
他看着崔院正有些笨拙的和周述觥筹交错,心中五味杂陈。
在他的心里,老师是只知道钻研医术,从来不去结交权贵,不会阿谀讨好之人。
什么时候这些都变了?
酒过三巡,周述就要离开,顾青霭跟着崔院正将人送到了府外,又往回走,忽的外面刮起了风,把屋檐上的残雪吹的漫散开来。
“老师,这种场合不适合你。”
崔院正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面色红极,身形不稳的趔趄了两步,“我给你留了东西,走走走……”说着话就拉着顾青霭回到了暖阁,让人拿了一个匣子给他。
顾青霭迟疑的打开,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张房契。
看地点,这宅子就在皇宫近旁,价钱定然高得离谱。
他将东西仍旧放回了匣子里,重新放在了崔医正面前。
“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没有个宅子怎么行,收着吧。”
顾青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何事?”崔院正眼皮打着颤,抬起头看向了顾青霭。
顾青霭终于起身拿来自己带来的那个木盒,拿出了东西放在了崔院正的面前。
“这是什么?”
“一本医书。”
崔院正有些疑惑地拿过了书,一眼就看到夹在里面的一支竹签,他笑着翻开,“是有什么要问我?”
崔院正兀自看着,笑凝固在了嘴角。
“老师,三皇子的病并不是风寒高热,对吗?”
崔院正脸上的红唰的褪去。
“老师告诉过我,医者面对所有的生命要一视同仁,医者不能被权利左右,可这是为什么?老师,为什么?”
“我……我的确是诊错了病。”
“老师的医术,难道诊错病而不自知?”
崔医正低下头,整个人委顿下来,一错再错,他痛苦的拧起了眉毛。
“老师,嘉和公主在调查此事,她已经有了物证,但在掖廷的人证前几日死了。”
顾青霭扑通一声跪在了崔院正的面前。
“你已经想好了?要把他们也牵扯进来?”崔院正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他抬头望着顾青霭。
下一刻就像是得到了答案一般,忽的又笑了起来,起身趔趄着往外走,“我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你和他真的很像,很像。”
“和谁?”
“老师……我……”
寒风卷着残雪拍打着门发出啪啪啪的响声,顾青霭浑身一颤,眼泪盈满了眼眶。
风带着雪飘进太极殿,落在墨玉色的金砖上旋即化成了水。
苏舒窈跪在台阶下,朗声道:“父皇,瑾瑜得的不是风寒发热,而是猩红热,是太医院诊错了病。致使瑾瑜身死。”
苏舒窈将自己如何发现蹊跷,如何查证原委悉数讲了出来。
“没有了人证,脉案也看不出端倪,又怎么能断定是崔院正诊错了病?”梁帝看着呈上来的折子。
滴答……滴答……
大殿内只有滴漏的声音清晰可闻。
“陛下,那日臣随公主去掖廷,有人说看到了杀人凶手。”顾青霭跪在地上回禀道。
梁帝派人即刻将掖廷令和一众人带来了金殿。
“是谁把人推下水井的?”
“陛下,掖廷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臣……”掖廷令急忙辩解,还未说完,就听到后面有个老妪颤着声音道:“罪妇看到是掖廷令把人推下去的。”
“你胡说,陛下,她栽赃我。陛下明察。”
“赵青,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殿前仗刑,打到他说为止。”
“崔文吉,太医院如此草菅人命,你该如何解释? ”梁帝的视线看向了跪在那里的崔医正。
“陛下,此事是臣一人之责,臣万死难辞其咎。”崔医正一下一下磕着头,血在他的额头蔓延开来。
听着那一下一下沉闷的撞击声,顾青霭手抠住地面,颤动着脊背伏的更低了。
“奏疏上写着猩红热是疫病,太医令不曾上报过京城有瘟疫,皇宫怎么会有人得?而且还是皇子?”
梁帝逼视的目光从龙椅上望了下来,吓的众人都缩紧了脖颈。
“只怕不是一人之责,也不只是诊错病。崔文吉,枉费朕和太后对你如此信任。”
“臣万死。臣诊错病在先,受人蛊惑在后,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哐。
崔医正起身,直直撞向了大殿的龙柱上。
顾青霭扑过去,看着已经被血染了半张脸的老师,伏在地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外面的哀叫声越来越小,金吾卫进来对着梁帝禀报,“陛下,赵青说是周述让他把人推下井的。”
周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爬到了玉阶下,使劲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将崔文吉和周述及其家人全部押去刑部,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梁帝说完,起身正要离开,就听到殿中苏舒窈的声音。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在太医署设立儿科。”
“为何要单独设立儿科?”
“小儿身体与大人不同,药物量就要有所差别,小儿不能准确描述自己的症状,造成诊断困难,而且小儿更易被传染。
此病症患病多为小儿,小儿病症发病快,不容易诊断,这也是造成瑾瑜的病情被延误的原因。儿臣希望太医署设立儿科,为天下医者解释病症,让更多的患儿能够康复。”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太医院现在人手不足,等过段时间再议。”
“父皇,儿臣愿意担此责任。”
“舒儿,这不是女子该做的事。”
“父皇,女子为何不可?此次病症是儿臣发现的,儿臣诊病的手段并不输于太医院的那些太医,为何儿臣不可?儿臣只想为患者出一份力。”
“这……”
“父皇,瑾瑜是儿臣的弟弟,他如果知道儿臣能帮助其他小儿,必然也是开心的。”
梁帝想到逝去的儿子,怅然若失地仰起头看向了藻井,好半天才开口,“朕从未看过你诊病,纸上得来终觉浅,你当真能做好?”
“儿臣能做好。”
“臣协助公主调查三皇子之事,知道公主通晓医理,臣愿意协助公主在太医署开设儿科。”
顾青霭哑着嗓音在金殿上朗声道。
“好,即日起太医署开设儿科,嘉和公主为太医博士,顾青霭为助教。”
众人恩谢过梁帝,早朝这才散去。
顾青霭从大殿出去,抬头看着忽而明亮的苍穹,就听身后有人叫他。
“掖廷的人说出实情,和你有关吧。谢谢。”
顾青霭拱手一礼,“臣不知公主在说什么。”
苏舒窈也不和他辩驳,“崔医正的家人,我会去父皇跟前求情,请放心。”
顾青霭鼻子一酸,又是一礼,两行泪砸在地上。
苏舒窈从前朝回到弘训宫,刚要踏进皇后寝殿,就听到里面的人声,“今日殿前赵青咬死了周述,陛下已将周述压入刑部,到时候一定能审清楚。只是赵青希望娘娘能答应给他妻儿老小一条活路。”
“既然答应了他,我断然不会失信。告诉他一定要咬死周家。”余皇后才说了一句话,就开始咳嗽。
苏舒窈想起昨日为了让余皇后宽心,她将瑾瑜之死的来龙去脉,和看到周述进出崔家的事提前告知了余皇后。
却没想到卧病在床的余皇后威逼了赵青,布局好了一切。
等着里面没有了说话声,苏舒窈才进了殿。
苦药像是沁润在每个角落,如影随形。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余皇后握住了她的手,“别害怕。母后只是想为瑾瑜报仇。母后只怕活不长久,现下担心的唯有你,将来无论母后做什么,你都不要怪母后。”
檐上的雪落下,砸在窗棱上噗的一声惊的苏舒窈浑身一颤。
她虽是穿越而来,却得到了余皇后全部的爱。此时听余皇后这般说,没来由的心里一紧,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第二日,苏舒窈正式去太医署任职,在门口遇到了等在那里的顾青霭。
天光下那人如竹挺拔,却有些过瘦,而他眉间那股舒朗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秋水寒潭的暮色。
苏舒窈想起他为着老师的那般执着和笃定都已崩塌,不免有些唏嘘,想上前安慰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顾青霭却走到她的近前,对着她拱手施礼,开口道:“昨夜老师伤势过重而亡,周述也自缢在了刑部大牢。”
“什么?”苏舒窈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皇子的事无法再深查下去,但公主为着这事出头,已经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还望公主保重。”
苏舒窈没有想到顾青霭此时还会关心自己,心下有些感动,对他施了一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太医署的大门。
苏舒窈将猩红热的症状和治疗方案悉数记下,让太医署发布到各个医馆,两人着实忙了起来。
几日后的清晨,顾青霭站在德胜门茶肆的一角看着远处要出城的一家老小。
忽然,那个小郎转过身朝着他跑来。
正是崔医正的孙子。
小郎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了他身旁的案几上扭头就又跑了回去。
顾青霭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封信和他清早托人带去的盘缠。
信才看了一半,他颓然的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茫然地望向了早已看不见的背影。
冬狩在十日后终于开始了,旌旗猎猎作响,明黄色的帐顶沿着山路而行。
猎场银装素裹,万顷如玉。日头从挂满冰棱的高大枝丫上照射下来,晃的人睁不开眼。
马蹄踏在地上,合着在空旷的山野间大振的鼓声,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梁帝端坐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之上,头盔上的红缨随风扬起,身上的金色铠甲在日光中反射着灿灿金光。
几位皇子骑马跟在梁帝身后,摩拳擦掌等着考校。
世家子弟也想在冬狩之际猎得好成绩,好在皇帝面前露脸,在整个京都扬名。
苏舒窈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跟在梁帝后面往密林里走。
虎啸响彻山林,□□的马驹不安的往后退了几步。
“陛下,前面已经围好了。”去探路的禁军回来对着梁帝回禀。
梁帝兴致十分高,带着大臣和几位皇子驱马就往林中而去。
苏舒窈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她轻轻地拍了拍马,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往山下走。
树上的雪扑簌簌往下掉,她被凉的赶紧缩了缩脖颈。
又是一声虎啸,带着凄厉的哀嚎。
小马驹被吓到了,甩开蹄子往下冲去。
苏舒窈扯着缰绳,不让自己摔下去。
突然号角声响彻山林。
一声比一声急。
这是预警信号。
怎么了?苏舒窈心里一紧,勒住了缰绳,紧张地望着四周。
就见远处一队禁军,朝着山上飞奔而来。
苏舒窈轻抚马脖颈,马驹好容易慢下来。
她这才从马上下来,待要上前去问,就看到跟在远处的顾青霭。
“怎么了?”苏舒窈喊了一声。
“有人从马上摔下来了。”顾青霭对着她颔首,简单了回了一句,跟着禁军消失在了树林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