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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醉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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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啊易大外交官,想不到你刚起来还是挺能唬人的。”四人一上车,癞皮狗立马向易点表达自己的敬佩之情,“最后那一下实在是太帅了,对付这种无赖,就得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
四眼狗也点头:“就是,这种人不能惯着,我们越退让他们越觉得我们好欺负,该敲打还是得敲打,省得他们得寸进尺。”
落水狗却是好奇:“你们之间都谈了什么,怎么关系一会好一会差的?”
疑惑抛出去,等了半天,没等来易点的回答,就先听到癞皮狗担忧的声音:“你怎么了,没事吧?”
副驾的落水狗闻言,赶紧转身查看。身后的易点小脸煞白,眉毛几乎都要拧到一块去了。他们以为易点可能还在气头上,不成想下一秒她的喉咙涌上一个声音,她立马拿手捂住嘴,双目紧闭,痛苦地压制着体内的不适。
“小雨,停车。”话刚说出去,易点就连连摆手,落水狗还想说什么,又见易点强忍不适拼命摇头,眼神里反对的意味十分坚决。落水狗明白了,对主驾驶上的四眼狗说:“直接开出伊沃。”
于是,他们披着夜色星光,一刻不停地往出口开去。幸运的是,伊沃部落面积不大,而且族长家大概在部落中间位置,所以往东再开不到半个小时,就出了伊沃部落的地界。
车还没停稳,易点就拉开了车门,跌跌撞撞地往最近的大石块跑去。下一秒,她几乎要把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只剩下发苦的口水了,可喉咙里那股辛辣又怪异的味道还是挥之不去,而且一直往她的脑门上涌,她感觉自己整个头所有五官都被包裹在火热又针刺的空气罩里,晕晕乎乎,又热气腾腾,比待在密不透风的蒸笼里还要难受。这种感觉折磨得她直想拿头撞向树干,可她这会偏偏又没力气去撞。
落水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旁,半蹲下身子,递给她一瓶拧开的水。易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现在既没有力气接过来喝,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仅有的那点力气,都用来撑着摇摇欲倒的身体,使她不至于一头栽在自己的呕吐物上。
“都快半个小时了,也该吐干净了。喝点水漱漱口,然后回车上睡觉。”
易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耳边嗡嗡的。这会她是吐干净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渗透在身体里的酒劲反而上来了,那股热辣蒸腾慢慢把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
等了一会,不见她有什么反应,落水狗起身,将瓶口重新拧上。“那就回家吧,外面凉,待久了容易感冒。”
还是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落水狗以为她是没力气起不来,于是俯身去拉她。
刚一碰她的手臂,落水狗愣了神:她好像在发抖。正想是不是冷到了,耳边又传来轻微而压抑的啜泣。
“怎么了?”落水狗重又蹲下身子,用难得轻柔的声音询问。
“回家......”易点吸了吸鼻子,又重重叹了口气,说得委屈又小心,“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听到这话,落水狗松了口气,还好,不是身体不适,但又有点哭笑不得,看这样子,应该是醉了,而且要开始说胡话了。
“我想回家了......”
刚刚落水狗嘴瓢,把“回去”说成了“回家”,说者无意,甚至没意识到有这回事,可这个字眼清清楚楚地落到了易点的耳朵了,震耳欲聋,像一个开闸泄洪的指令,打开了她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惊涛骇浪。
“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没再见妈妈和弟弟了。打电话见不到面,打视频又总是卡,还隔着天南海北的时差,每次通话都像在跟时间赛跑......我不是个合格的女儿、姐姐,家里的担子都丢给了他们,我既不能陪在身边尽孝,也没办法给他们足够的钱过好生活,每天还得打肿脸充胖子,在他们面前装得光鲜亮丽,无所畏惧,可每天不是在求生,就是在苟活,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男朋友也快要没了......我们谈了那么久,从大学就在一起了,他就像我的另一个亲人。可我总是不能回去,回去那短短几天也是分身乏术,他开心我无法分享,他难过我也没时间安慰,我连最基本的陪伴都提供不了,拖了他一年又一年,他那么优秀那么好的一个人,是我对不起他......”
“驻外都快十年了,失去的越来越多,收获的,除了渐长的年纪,就只有一身的病了。我明明还不到三十啊,可我怎么感觉身体就跟五六十一样了,觉少,看什么都没胃口,不是这疼就是那疼......”
“还有这些国家,都是什么人间地狱啊,环境乌烟瘴气,东西难以下咽,还有三不五时的打仗、暗杀、恐怖袭击......走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天上掉下一个炮弹来,炸得人四分五裂,连个全尸都没有。我真怕,可能哪一天,我也是这样的下场,死在这异国他乡......”
“胡说八道,”落水狗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可声音还是温和的,“你会平平安安地回到国内的,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家人和朋友了。”
“哪有那么容易......”想到接下来的行程,易点的心就像压上一块重石,沉闷的感觉让她透不过气。
“别担心,还有我们在呢。”落水狗不想她继续在这种情绪里沉沦,于是逗她,“就算你不相信我们,那也得信你自己吧。你看,你的名字不是叫‘易点’吗?容易一点,多好的寓意。加上你这两天的表现,我是看出来了,你挺命硬的。”
易点笑了,不过满是苦涩。她不想再深究这个名字的背后的希冀与现实,因为这种思考她已经进行过无数遍了,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叫“难点”,看看名与命是不是一个相反相成的关系。
“那你呢?”易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直探人心,“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名字又是个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痛打落水狗的意思呗。”落水狗故意恶狠狠地冲她笑了笑。他想起来那天晚上,易点在冲过来替他挡住掉落的物品之前,清脆响亮地冲他喊了这三个字。易点的吐字发音跟中央的播音员似的,清清楚楚,他绝不会听错。他短暂地思考过这三个字的来历,但这天操心的事情太多,容不得他在这种琐事上费心费神,很快就忘了,但易点这一问倒是提醒他了。
换作是以前,谁敢给他起这种外号,他绝对会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可奇怪的是,这会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只感到好笑,易点看上去又怂又软弱的一个人,暗地里胆子还真是不小。
这个小心思被捅破,落水狗以为易点会一脸紧张,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解释,可没有,他等来的是半天的沉默。他看着易点的神情由一开始的震惊,到多了几分惭愧,最后垂下眼眸,魂儿像出了窍,看上去,几分落寞,几分迷茫,心事重重。
“对不起。”
她这声道歉诚恳而真挚,一点假意不掺,哪怕是正在气头上的人听了,都得消气大半,更何况落水狗只是在逗她玩,吓唬吓唬而已。
“没关系。”她道歉得真诚,他的回应自然也得认真。
可不知道是不是真把她吓到了,接下来易点就一言不发了,还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耷拉着,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整个人好像已经没有了生气,只剩一副空壳。
“你还想知道吗?”鬼使神差的,落水狗主动问了一句。
易点还是沉默,过了半晌,轻轻摇头。
“真不想?”虽然知道有激将法的嫌疑,但落水狗还是忍不住逗她,“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需要保密的东西,如果你特别好奇的话,我也是可以告诉你的。”
易点还是摇头。
落水狗无奈地啧了一声,他很清楚自己正在踏入她以退为进的陷阱里,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自负又让他相信自己绝对能在最后一刻全身而退:“你可以猜一下。”
易点又摇头。
“你猜嘛,只要你说的有点沾边,我都算你赢。”
易点显然对这种幼稚无聊的游戏不感兴趣。
“只要猜中一个,哪怕只是同音不同字,我都给你一千,怎么样?”
易点还是无动于衷。
落水狗只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这样吧,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一个在我能力范围内,并且合理合法的愿望。”如果这都不心动,那落水狗也没辙了。
好在,易点并不是什么心如止水无欲无求的人。
“真的?”
鱼儿终于上钩了,落水狗有些得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过,也得看你猜得有多准了,总不能你想要几十万,但是只猜中一个同音字吧?”
“我不要钱。”易点对天降横财确实没有太大兴趣。“猜得越准,可以实现的愿望越大吗?”
“当然。”
易点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眸,带了点小心翼翼:“那......今年,我想在家过年,可以吗?”
落水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她就算不要钱,也会要一些实实在在的贵重物品,或者某些权利,比如一些升职、调任之类的要求,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休假安排。意外之余突然察觉出一丝心酸的滋味,他不禁去想:易点她......有多久没和家人一起迎接新年了?
这个倒是不难,只要......落水狗正要满口答应,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反对的声音,沉默片刻,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易点一眼:“只要你回去后老实......完成任务,我可以帮你争取。”
易点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争取”这种话她听多了,到最后往往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哄人的把戏罢了。
看她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下去,落水狗到底是心软了,又说:“如果到时候你不能回去,那我把你爸妈和弟弟接来,至少让你们在北京团聚,这可以吧?”
易点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开始猜吧。”
落水狗看好戏地笑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的,但是这一刻,他特别想留住时间。头顶是满天星河,脚底是空旷大地,如水的月光撒落她的脸上,夜风吹,人影摇,发丝微乱,她像黑夜的精灵,楚楚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