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光》木六叶

8、第 8 章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刺鼻，元夕从小就不来爱这儿。唯几次来还是因为打硬性疫苗，所以一进来，元夕内心下意识开始恐惧。
　　小时候被针扎的痛苦历历在目。

　　午后的时光总是慵懒而又沉闷，许是烈日炎炎，人打不起精神，连带着病房里的鲜花都好似蔫儿了几天。

　　元夕坐在病床前，与病床上昏迷了一段时间的男人隔着不长的距离，她手里握着刚才在护士站借来的纸笔，微倾着腰，神情专注。

　　“每日必要的蛋白类的摄入，这里的蛋白类主要是指鸡蛋，牛奶还有鱼肉和虾，最好是在早上；中午的话要少油少盐，脂肪较低，要摄入一定的肥肉和动物内脏，比如猪肝还有猪肠；晚上的话可是适量少食，要补充维生素，要每天吃一定的水果，比如苹果还有绿叶菜......”元夕脑子里回忆着刚才医生交代的事项，生怕忘了什么。

　　这些事情元夕本来不需要做的，只是他说自己没有女朋友，刚才那个应该是他的亲人，不过看那个态度，也不会来照顾他。
　　他人挺好的，不管是作为店主还是什么，元夕觉得能帮就帮一点，就算是积德了。

　　又想了许久，终于发现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了后元夕将纸笔放在病床前的柜子上，开始盯着眼前的男人。

　　江余寒此时在床上深闭着眼，刚刚发白的嘴唇现在已经开始红润，手背上的输液管里源源不断地流淌着葡萄糖液。

　　怎么会营养不良呢？

　　元夕沉思，她托着下颚，眼神里满是疑惑。

　　他手艺不错，店铺还上过表白墙，很多人都很喜欢他做的木刻画，这样来看应该收益足够生活才对，可为什么蛋白类摄取严重不足呢？
　　难道是他不喜欢吃？

　　医生说他个子虽然高，身上也有锻炼的痕迹，但是体内的微量元素和蛋白质摄入严重不足，说明他是为了健康蛮练，但是没有能量去维持的话，身体总有一天会坚持不住的。

　　元夕叹了口气，她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已经快四点了。
　　她得回学校去上课，刚才在软件上点的外卖应该不久就会到，那个外卖好评很高，自己之前也经常吃，配料啥的都很干净。

　　从凳子上起来后，又顺便看了眼桌台上的水，是满的，自己刚才去外面接的。

　　元夕走出病房，轻带上门。走到大厅，把医药费交了。

　　......

　　叫了辆车，元夕回学校继续上课。

　　宁城第一人民医院里，江余寒在元夕走后不久醒来了。

　　他刚醒来就觉得脑子沉沉的，刚想揉一下却发现自己右手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看才知道是输液针。

　　江余寒摇摇头，企图使自己清醒一些，随后打量整个屋子。

　　病房是双人的，但只有他自己，他扭头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还有一杯盛满水的杯子。
　　他用另一只手把自己撑起来，靠在背后的墙上，伸手去拿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是很清秀的楷体，很好看，一看就是个女孩子写的。

　　江余寒看到结尾署名嘴角弯了下，指尖轻轻拂过早已干了的字迹。

　　买木刻画的女孩。

　　奇怪的是，之前有那么多女孩子来买过木刻画，可看到这几个字，脑海中便不自觉浮现她的脸。
　　江余寒眉眼弯的更厉害了。

　　随后他抬头，看了眼钟表，已经四点半了。
　　不行，他得赶紧交了钱去看天天，昨天虽然熬过了危险期，但还得继续住院观察。

　　但庆幸的是，天天也在这个医院里，时间能少一些。

　　江余寒仰头，发现点滴还有半瓶，犹豫了片刻，直接拔了下来。

　　身上穿的还是自己来时的衣服，他穿上鞋子，但一站起来就感觉腿特别软。

　　江余寒移到床头的位置，将在柜子上的水一饮而尽，随后硬是撑着床架站了起来。

　　但刚一起身，江余寒就赶紧有一股力量直冲脑门，他忙往前仰身子，走到床的另一边，抬手将还剩半瓶的葡萄糖拔了下来。

　　外卖小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男人仰着头大口喝着输液瓶子的液体，拿着外卖的手抖了下，他在原地呆滞了半天，才轻敲门。

　　“您好，这是您的外卖。”

　　江余寒闻声转身，手中的输液瓶已经见底，他有些错愕，尤其是看见外卖小哥递过来的外卖。

　　他没点啊？

　　外卖小哥倒也没注意，继续说买主交代的事项：

　　“元女士说您一定要趁热吃，否则凉了就没有效果了，还有饭后多喝水，纸条上的注意事项一定要看......”
　　小哥都读烦了，这不会是他妈妈给买的吧，这么细心。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合理，要是妈妈的话肯定会亲自来说或者来照顾，怎么还给点外卖？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买主人也忒实在，说是觉得自己爬楼梯找房间太累了，怕麻烦自己就自掏腰包付了五十块钱的运费。
　　其实这点儿路程本来就是自己应该做的，也不远，这层楼高是四层，自己还爬过比这跟高的呢，今天这趟真值了。

　　江余寒一开始听到“元女士的时候还一脸纳闷，随后听到外卖员说的一大堆他就知道是谁了。
　　原来姓元

　　“外卖已到，麻烦您和元女主说一声给个五星好评，用餐愉快。”说完，便打算走。

　　但自己还没出门呢就被后面的一股不大的力量牵制住，他扭头一看，刚才还离自己一窗之隔的男人，现在正一把轻抓着自己的肩膀，一把给自己看手机屏幕。

　　“您好，请问您有这个‘元女士’的手机号吗？”

　　外卖小哥摇头：“对不起，我们不能暴露客户信息。”是个聋哑人啊。

　　“那可以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吗？”江余寒还是不死心

　　“这个，也不行，在我们这里没有显示全名的。”外卖小哥一脸纳闷，咋连人家叫啥都不知道。

　　江余寒眼眸一暗，随后打了个谢谢，便让小哥走了。

　　他看着手中的外卖，打开包装袋，里面有一碗小米粥，两个鸡蛋，几盒清炒菜蔬还有一盒虾仁，一看就是给生病的人吃的。
　　而且是用保温袋装着的，还是热乎的。

　　江余寒提着袋子，走到了大厅。

　　他拿出手机，在上面敲打：“您好，我是四层401的病人，我来交费用。”

　　前台的值班的是个不大的小姑娘，听了这话后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儿，不解道：“您的费用已经交齐了啊？”

　　江余寒往前走了几步，又打着：“您能不能再看一下。”

　　“确实是交了，您看，正好五百。”值班小姑娘把电脑转过给他看。

　　上面写着“已缴纳”。

　　江余寒低眼，心里咯噔一下，随后说了声谢谢。

　　他往大厅外看去，阳光照亮了石板路，反射出亮光，映在眼底。

　　江余寒内心有些瘙痒，他收回目光，望向走廊，来来往往的人群在眼眸中形成了阵阵波澜。
　　人群的嘈杂声在耳边环绕，他抬起腿，缓慢走回病房，在离开大厅的最后一刻，一句沙哑的谢谢融入了鼎沸的人声里，不留踪影。

　　天天的病房在三层的302，江余寒下楼后没走几步就到了。
　　他一只手里提着个饭盒，另一只手里则是刚才的外卖。

　　饭盒里的饭是自己刚才下楼去买的，就在医院附近，是天天很喜欢吃的那家饭馆。

　　“江哥哥。”天天正在看书，是一本昆虫记，江余寒给他买的。

　　江余寒笑了笑，展示了手中的饭盒，打着手语：“还是你最喜欢吃的。”

　　“西葫芦炒肉还有蒜苔炒鸡蛋吗？”

　　江余寒点点头，随后又打着：“还有玉米排骨汤。”

　　“哇！”天天眼里放着金光，嘴甜道：“谢谢江哥哥！”

　　但随后自己又看到江余寒手里另一份吃食，他疑惑指着：“这也是吗？”

　　江余寒顺势低头看着另一首提着的外卖，摇摇头，对天天笑着：“这是哥哥的。”

　　“天天可以吃吗？”

　　江余寒顿了顿，罕见摇摇头：“这个哥哥不能给，我们吃哥哥买的好不好？”

　　天天有些沮丧，但还是点点头。
　　这还是江哥哥第一次拒绝自己，平常的话这些东西都不用自己说江哥哥就会主动给他，但今天好像格外不一样，好像开心好多。

　　“哥哥这是谁给的呀？”天天还是没忍住，他和哥哥之间从来没有秘密。

　　江余寒沉默片刻，随后眉眼略弯着：“一个姐姐。”

　　“她对你很好吗？”

　　江余寒点点头，他打着手语：“她很好。”

　　“哥哥你觉得谁都很好。”天天笑着。

　　江余寒也不反驳，应着他的话，又打着：“她真的很好。”

　　“那有天天好吗？”小家伙的醋味上来了。

　　江余寒笑笑，摸了摸天天的头：“和天天一样好。”

　　天天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伸手要过江余寒手中的饭盒，开始吃饭。
　　江余寒就坐在天天旁边，陪着他吃过后，就哄着他睡觉。

　　天天入睡很困难，平常不拉着阮与给他讲至少30分钟的故事都睡不着。
　　江余寒也早就知道他这种情况，所以在入睡前给他热了盒牛奶。

　　讲了没二十分钟的故事，天天的眼已经闭上了，小家伙要打好几天的点滴，也不能上学。
　　江余寒把被子捏好，轻走出病房，关灯后准备离开。

　　赵海和阮与经营着一家烧烤摊，生意忙起来要到2点才能下班。

　　江余寒看了眼手机，已经11点了。
　　今天他破天荒没有待到赵海和阮与来，之前天天住院的时候，阮与就经常嘱咐他，说把天天哄睡着就赶紧回去，但江余寒虽然是口头上答应了，但还是会等到两人来才离开。
　　但今天他有些不想了，不是因为不关心天天，医院里有专人看守很安全，只是因为他答应了人。

　　一定要按时睡觉，按时吃饭，不要熬夜。
　　吃饭他违约了，睡觉可不能了。

　　江余寒久违的打了辆车，没五分钟就回了出租屋。
　　出租屋总面积不过20平方，空间狭小逼仄，但却很干净整洁。

　　地板虽然底色有些灰色，但却一尘不染，像是每天都被打扫了好几遍似的。橱柜都是上一任租客留下来的，还有的掉了漆，为了美观，江余寒就在上面铺了层绿布，用花瓶压着。
　　沙发也是上一任租客留下的，嫌太久，搬着又麻烦，就直接给了房东。

　　回了家，江余寒把鞋摆起后，坐在沙发上，胳膊肘撑着大腿，解开外卖的袋子。

　　他摸了摸，袋子里的饭还有有些余温的，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好像没有违背“要趁热吃饭”的条例。
　　随后讲包装盒打开，食用今天自己的第一顿饭。

　　江余寒剥开鸡蛋，放在白粥里，随后用夹了几口小青菜，顺着脑海中小姑娘的嘱托一步步来：

　　鸡蛋拨开后放在白粥里，因为鸡蛋容易凉，这样可以借白粥的温度，如果觉得太寡淡，加些小菜，喝白粥混着吃，如果还是没味道的话也没办法，医生不让吃凉的，忍一忍就好。

　　回忆到这里江余寒不禁笑了笑，他修长的手还夹着小青菜，顺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

　　嗯，忍一忍。

　　随后用把虾仁一个不剩的全部塞进嘴里，虾仁的口感很好，不是特别腥气又带有些酱油香。
　　他吃虾也喜欢蘸着酱油。

　　不到半小时，桌上的饭菜已经全都入肚，江余寒看了看时间还差二十分钟就到十二点了，他走去浴室，给自己接了一盆有些烫的水，开始烫脚。

　　“如果入睡困难的话可以试试在睡前烫脚，很管用的。”脑海中浮现下午外卖小哥转达的话。

　　江余寒烫完脚擦拭后躺在床上。
　　屋内漆黑一片，幸好有屋外从窗子里溜进来的月光，照一照这不算短暂的黑夜。

　　他抬头望着天花板，月光也在此刻悄然落在他俊朗的容颜，片刻过后，寂静的屋内突然传出一阵沙哑的嗓音，带着些笑意：

　　“这个好像没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