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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前一日,军中命令今早更夫后推两个时辰唤醒士卒。
      中午,伙夫烹煮饭菜加倍,所有将士都在中午领到了晚上的食物。
      及至傍晚,暮色渐沉沉。
      中军大鼓声起。
      一队队士卒似蚂蚁涌来,列队归阵。
      吆喝声四起。
      金铙声连催。
      伙夫一脚踹翻盛满酱汤的釜甑,抔起沙土扑灭炊火。
      半晌校场已是黑压压一片,密集的戈矛从中刺起。落日的余晖像是拼命扒在悬崖边的手,勾搭住挂在干戈上的干枯人头和旌幡;折公姒后之、拔伯权囚、虞招、己造事,每个人都神情严峻,怀揣着各自的决心凝望天边。
      最终地平线力竭的昏光还是一下坠落了。
      几乎在所有人眼中将失明的一刹,营中十面白烟和喊杀声、金器撞击声骤起。昏暗下阵中喧哗。百夫长们高举火把,太阳穴青筋暴起,大吼勒令士兵镇静。元帅权囚下令大军依次撤出。火光映出巨大的黑影依附着大营围墙,走马灯似的移动。当殿后的己造事部也离开大营后,虞招和士卒们一把火将大营全部烧了,于是背衬着凶猛的大火,朝大军追去。
      自商方大军进入虎方境内以来,化为鸱鸮的虎方斥候,就不分昼夜的在大营外树枝上监视商方的一举一动。营中火起之后,四周鸱鸮更是一刻七报,虎方军所有能变化的巫卜全都不停往返于刺探商方大营的路上。几个时辰之后,营中火势渐熄,一队虎方士卒猫着腰,攥着短戈,踌躇着进入商方大营。虎方士卒瞪大凶黄的眼睛,微张着大口,露出下颌两颗强壮的獠牙,蹑足于烧焦的木架残骸间,戈头始终指着前方,小心翼翼。虎方士卒走到打翻的釜甑边,低下头审视了一番,胆子稍微壮了些,仍不放心。虎方士卒慢慢靠近一处坍塌的帐篷,用戈头拨开焦木,看到其中一颗焦黑的人头滚落。为首的虎方人才挺直身子,大张着嘴四处张望,然后一手握戈,另三肢并用飞速朝所看到的其他焦尸奔去。一连检查过七八具尸体之后,为首斥候鼓起胸膛,长啸了一声。于是十几队一丈五高的虎方勇士从营门处涌进来。一位甲胄较精细的虎方百夫长,与之前为首斥候一通长短音调略有变化的低吼,接着朝着其他虎夷吼了几嗓子。随即几百名虎方士卒从焦木上一跃而过,地上倾倒的釜甑被掠过的虎方士卒尾巴碰撞,滚到一边。
      元帅权囚站在车上,握住扶手,时不时扭头张望,等待斥候回报。
      折公端坐在战车边的石头上,看着掩藏所有战车的一圈树枝交织的围墙,目光坚定不移,只偶尔稍深呼吸。身后其他师长、侍卫也沉默的做着准备。
      商方军撤退的道路上,鸱鸮静立在路两旁黑暗的树冠中。半个时辰之后,夜晚的道路上,一队虎方士卒率先驰过,紧接着一队,又一队,拥成一团几百名士卒纷纷窜过,一路拖着粗犷的喘息声。鸱鸮扑扇翅膀向着折公处飞去,在墙外一串急促的鸣叫,树墙里也回应出同样的声音。于是鸱鸮扑扇翅膀变回人样,从树墙一处径直穿透过去。
      商方主力后方,师长造事部一群老弱残兵,渐渐被大军甩开一小段距离。一群士卒满面大汗,喘着气向前快走着。最后面一名中年男人手中长戈拖在地上,眯着眼看着面前两名士卒脑袋间晦暗不清的道路,感觉脸皮发麻,胸口随着呼吸一阵阵生疼。突然耳后传来微小的呼啸声,没等他转过头来,耳后已是骇人的咆哮,带着脊背的剧痛,眼前树木道路一下子糊成一片,塌陷下去。一虎方士卒纵身一跃,冲进商方队列中,手中短戈叉顶起商兵腰脊就将他朝空中甩飞出几丈之外。虎方士卒用力一蹬,脚下踩得商军士卒脖颈一声硬响,就又吼叫着向前扑去。惊慌失措的商兵嗷嗷叫着往前逃窜,虎方追兵如洪水袭来。
      “梆!”一名飞扑的虎夷应声坠地,在地上滑了一段,箭矢没入头盔。随着一名手挽硬弓的传令兵号令,几名伍长率先转身操戈与纷至沓来的虎方人肉搏,商方几个人围攻一个虎方士卒,用戈头勾砍虎夷的脚筋,虎夷们于是挥舞铜戈石锤反击。后面数百名商方士卒用弓箭不断朝着高大的虎方士卒头部射箭。火光中,虎方士卒挥舞手臂遮挡,几名虎方人半张脸毛发上糊满了鲜血,插着箭支,躺倒在地上,双腿扑腾着往后磨蹭,连连呻吟。后面的虎方人顶上去支援,将几名招架不住的商方军士打翻在地,用矛杵死。此时一群健硕的商方士卒举着三丈余长的大戈从阵列中走出,列成一排,吆着号子并进冲击,大戈范围之内,一排沉重锃亮的戈头齐刷刷用力砸下,插进虎夷骨肉中就是猛地一拖,一名虎夷什长左臂当场被削下来。
      双方混战一团,虎夷商人吼叫声,哀嚎声持续不断。见势不对,虎方百夫长大吼命令部下撤退。看着虎方渐渐跑入黑暗,己造事鸣金收兵。刚转过身去,虎夷惊从身后袭来,商军未曾松懈防备,师长造事立刻擂鼓,聚兵重整阵列反击。两军胶着,虎方百夫长带着一队胸膛宽阔的虎夷士卒横排一队,深吸一气,胀满胸腔,接着一同向商方军长啸,咆哮声如同风浪霎时席卷方圆十里,月下群鸟从树林里惊起。这边声浪中商方士卒顿感一阵肝颤,不能动作。于是师长造事抽出战车边立着的旌幡,一跃下车,用力一挥,旌幡砸向地上硬土。幡旗上绘着的猼訑画像辐射阵阵幻影,一头虚无的猼訑身影从幡旗上一跃而出,从商方军列间驰过,倏地军阵中士气高涨。师长造事不等多喘几口气,飞身上车,令御手擂鼓行军,他本人则拉起缰绳,大喝一声,驾着战车亲自冲击虎方追兵,其余战车紧随其后。
      造事部且战且退,虎方人尾随其后,不敢硬拼,不停伺机骚扰。双方几乎在原地僵持不下。折公部埋伏处,一名豹形虎夷四肢着地,向北折返狂奔,鸱鸮紧接着飞向折公处。
      造事部战事正酣,远处却传来持续的轰鸣声。
      “去告知元帅准备决战!”
      “唯!”
      远处路的尽头一能看到一股黑影压来。师长造事传令,于是所有士卒一边与虎夷先遣追兵交战,一边重整阵型。等到黑影姑且能顺着月光和火把的光芒看清虎方大军形象的时候,造事部已严阵以待。
      虎方大军渐渐清晰,前排十几头犀牛被驱赶着震地冲来。盾墙后执长戈的士卒半蹲下来,将长戈压得更低,后列弓箭手全部将强弓拉满。
      “放——”
      一时箭矢齐发,犀牛全部被射成刺猬,几头当即倒下,翻了几下重重的撞在商军的大盾上,持盾兵用力顶住被往后推了一段,盾墙被压成弧线。余下犀牛不及靠近就被大戈有节奏的刺死,被犀角崩飞的戈头飞插进几丈外的树干上。紧随其后虎方兵在盾牌庇护下,抱着四根大粗木桩冲向商军盾墙,将持盾商兵撞翻在地,后排持短戈商兵立刻将冲进来的虎方士卒乱刃刺死。源源不断的虎方士卒从溃口涌入,于是师长造事下令战车从军阵两翼冲出。战车将虎方军队向道路中间驱赶。头戴铜面具,操着卷首銎刀和盾牌的商方重步兵,随战车向虎方军压去。虎方不甘示弱,让人推着插满刀刃的木车冲锋。
      混战之中,突然有商方百夫长大喊道:
      “虎王在阵中!虎王在阵中!”
      于是其他士卒也纷纷跟着喊道:
      “虎王在阵中!”
      声音瞬间传遍整个战场。
      就在这时,从商军中象骑兵奔出——元帅权囚率主力赶到。大象用长牙将虎方人向左右挑飞,虎方军伤亡惨重。
      “君子当以功业立足!我一定要亲手抓住虎王!”己造事道,于是驾车引领全师出击。象兵势不可挡,一往无前。这时一名长着三颗头颅的虎人身影,从辆战车上一跃而起,将长矛插进甲胄下的象眼,然后两脚踩在象牙上,左手抓住象眼上的木杆,抽出腰间的銎钺,狠劲地劈砸进象头中,大象趔趄着向一旁倒下,压碎了一辆商方战车。虎方军用火车惊吓大象,商方战象失控践踏。尽管如此,越来越多的商方军队从左中右三面杀出,虎方渐渐招架不住,终于击锣撤退。
      虎方军丢盔弃甲,疯狂逃命,商军主力穷追不舍。折公部早已收到军报,全军出击,截断虎方败军退路。虎方人败退到半路,没想到却迎来万箭齐发,于是向左右溃逃,结果反被树林中埋伏的折公部士卒赶出,围了起来。无路可走,虎夷心一横,全军朝前方突围。双方尸体很快就压出一条血路,于是活着的虎方士卒就踏着死尸从包围中脱逃。元帅权囚率主力紧跟而来,看到虎王众已经成功突围,咬牙切齿,命令:
      “传令大军停下,就地驻扎,等待天明再战。”
      一旁并行的战车上,师长造事大声进言:“虎方溃不成军,伤亡惨重,此时不追,一旦纵其归林,无以再战!请赶尽杀绝!”
      “前路不明,又在敌人境内,如果有诈,我们一定无法逃脱!请速速鸣金收兵,不要深追!”师长敖喊道。
      “好!传令停止进……”
      “报——折公以率全部追逐虎夷败军而去!”
      “啊!这……”
      “报——折公以追上虎方,请火速支援!”
      “报——虎方军再次突围,折公孤军深追,请火速支援!”
      “折方兵重,不能有失,大军不停!”元帅囚呼号。
      “唯!”齐声。
      大地上,三团点点火光的黑影像是蟒蛇一样互相追逐着逶迤前行,为了摆脱追击,最前面的黑影在岔路上左转右转。酣战时久,夜空中高悬的玉蟾光芒渐渐模糊……
      元帅的大型战车上,拔伯权囚紧盯着前路却发现拉车的四头驳兽渐渐被雾气遮住,最后完全消失在视野里。权囚一个寒颤,赶忙朝四面看去,发现火把光照下,四面只有脚下战车可见,四周团团火把微光。元帅连敲铜钲,大喊:
      “停止进军!停止进军!”
      身边马蹄、脚步声渐渐慢下来,最后只听到短暂的车轮刹车吱扭声。元帅权囚继续按节奏敲击铜钲,朝迷蒙的雾夜中喊道:“前排变后排!大军回撤!”
      “唯!”雾中传声。于是周边响起金属、皮革、木器碰撞摩擦声。
      “啊!啊!啊!有人!有人!”突然军阵后方尖叫道。
      “啊——”惨叫声零散的从大军中发出,雾中哗然,惊恐的嘀咕声不绝于耳。
      权囚左顾右盼,心急如焚,将要击钲,车右抱住元帅手臂,劝说:“元帅不可啊,此时击钲无异于自报身份,必成众矢之的啊元帅。”权囚用力试图挣脱,车右又跪下央求道:“元帅,请您以大局为重,一旦您死了,将士们改仰仗谁的号令突围?请您忍一忍,待到天明,静观时变,再做打算!属下愿意进入雾中替您传令。”
      “哎呀,管不了那么多了!”权囚拖着车右,强行迈步向铜钲,大声喊道:“熄灭火把!熄灭火把!熄灭火把!”军中士兵相互传达,夜雾中很快只剩下元帅权囚车旁的一点光明。虎夷们应声攻来。元帅与车左、车右、御手奋起反击。一名虎方勇士跳上车来,还没站稳就被元帅拎住后背,甩到车轸上,梗住喉咙。权囚按住其背,一钺劈进车轸中,将虎头砍下。
      一处约浮山雾气极限地界,从雾中团团火光逐渐明亮清晰,终于一支兵马破雾而出。军队在阔地停下。折公姒后之从战车上跳下,走到车头前大吼着挥舞金我砸断车辕,又抽出匕首割断缰绳,解放四头睚眦,挂上鞍鞯,跨身上去。姒后之驱使睚眦跑上一墩土堆上,背对着月光,金我指向大军,嘶喊敕令道:“丢弃辎重,轻装简行,只带两天干粮!砸断车辕,解放战马,给所有马匹灌上涸汤!”牵动睚眦原地转了下方向,折公又喊道:“烧掉所有战车,绝不留给虎夷!”说罢,勒骑回到军阵中。折方士卒们纷纷解下腰间竹筒杯,将其中汤药灌入马匹口中。
      一名骑着睚眦的师长向姒后之奔来,道:“不给商方一记背刺就走吗?”
      姒后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近过来,眯起眼睛,在其耳边阴狠的说:“难道虎夷就可以信赖吗?”说罢将手一推,乘骑向军中别处奔去,背对着公子廻大声说:“就让他们僵持住吧。”
      “臣弟愚钝!”姒廻道。
      “师长廻、师长犨、师长叔有!”
      “在!”
      “你们率两万四千精兵骑马跟随我!”
      “唯!”三人齐声。
      “师长越!”
      “在!”
      “你带着其余一万余步卒和辎重尽快赶到!”
      “唯!”
      于是一支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南而去……
      裂响霹雳贯耳,雾夜中一瞬光亮。从闪电暴发处一团火光愈来愈大,接着又是几道霹雳伴随钹声。从黑暗中火光处传来召集军队的呼声。于是商方军队一边抵抗虎方的侵扰,一边向火光聚拢。火光处,元帅权囚点燃了自己的战车,巨大战车窜起的火焰如同癫狂的神明一般巍然屹立。熊熊烈火驱散了周围几十米的雾气。几次率军折返不成后,元帅权囚下令拆散所有战车,以车舆为地板,以车横木为梁柱,以车盖为墙面,以车轮为阶梯,覆土填塞,一座三层堡垒陡然筑起。各师收集火把,在堡垒十面搭起火架。大盾与长戈环绕阵地,弓箭手登上堡垒。持续酣战士卒早已疲惫不堪,饥肠辘辘。于是各师轮次休息,杀马充饥。
      虎王邬郈忌惮,下令围而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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