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停止之前》Eunomia

6、第一次误会（上）

　　转眼间高二进入了第三周，一切过得像温水煮青蛙，班主任随口提了一句——下个月可能还会组织一次去福利院的志愿活动，让大家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话说得很轻，教室里也只是响起几声零散的附和。
　　徐可欣却在那一瞬间，指尖忽然收紧，握着笔的手像被什么悄悄扎了一下。福利院三个字在她脑子里轻轻一撞，带出一串久远的画面。

　　这一切要往回翻到高中刚开始的时候。那时的她，还不是现在这个唯唯诺诺，说话前要先在心里过一遍的徐可欣。
　　她会在课间和同桌讨论题目，会主动帮老师收作业，会在值日的时候把黑板擦得很干净。
　　她安静，但并不怕和别人讲话；认真，却并不排斥和人一起做事。

　　那时候，她还会天真的相信——
　　只要出于好心，事情大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的班会课，班主任抱着一叠纸走进教室。

　　“下一周是高一的社会实践。”他站在讲台上，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我们班安排的是去市里的福利院做志愿服务。”

　　教室里立刻有些细碎的声音响起来。初中的时候，并没有这些活动，所以高中的一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所有人都充满了期待。

　　“福利院啊……”
　　“是不是要给小朋友讲故事那种？”
　　“是不是要穿校服？”

　　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福利院志愿服务”几个字，又补了一行：“时间：下周三；地点：市社会福利院”。

　　“学校这边是统一安排的，”他转身看向下面，“主要是做一些简单的陪伴、活动、整理物资的工作。老师这边会跟你们一起去，但具体的分组和任务分配，希望大家积极参与。”

　　他低头翻了一下手里的纸，从中抽出几张：“我这里有福利院那边的基本情况，还有学校布置的任务说明。等会儿传下去，大概看一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这次分组和安排，就让班长和学习委员一起先拟一个方案。”他唤了一声，“亚楠、可欣。”

　　何亚楠从前排站起来，制服熨得平整，校牌别得很正。
　　徐可欣也跟着站起来，略微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你们俩先看一下任务单，晚自习前给我一份分组表。”班主任把纸交给第一排的同学，示意依次传下去，“先按小组来分，但人数可以适当调整。大家尽量都有事做，不要有人空着。”

　　“好的。”
　　何亚楠点头，声音不紧不慢。

　　“行。”
　　徐可欣也应了一句。

　　何亚楠坐在徐可欣的前面，先收到了任务单，然后他她转头对徐可欣说：“老师可能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我，晚点我再告诉你哈。你等等可以开始先做分组的工作”徐可欣点了点头。

　　此时距离下课还有十来分钟，老师正在对着任务单上内容，嘱咐一些注意事宜。徐可欣有些兴奋，因为第一次负责这样的事情，她在笔记本上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老师说的。

　　最后说了一句：“还有一些具体情况，我晚点单独跟班长再交代一下。”然后看向了何亚楠。

　　下课铃声随即响起，何亚楠站起来准备跟随老师去办公室，然后徐可欣在后面拍了拍她，笑着说到：“回来也记得跟我拉通一下情况哈。”何亚楠点点头，马上跟上老师的脚步离开了教室。

　　继而教室渐渐喧闹起来。大家叽叽喳喳的，这个时候的高中才刚刚开始，大家还不是很熟悉。徐可欣环顾四周，突然心里觉得这可能也是个好机会，大家可以互相认识。
　　午后的阳光从靠窗那排斜斜落下，把桌面照得有些暖意。她的眼神顺着那束光，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那个男生周奕辰，他正看着窗外发呆。初中的时候，她听人说过，一中有一个很帅的男生，打篮球的时候，不少女生都要去围观，高中她考进来这边，没想到分到同一班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周奕辰转过头，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气的中央撞到一起。那一刻没有声音，只有光在线稿般勾勒着彼此的轮廓。徐可欣一愣，像被光线轻轻点了一下心口。心跳漏了一拍，下一拍却突然变得很实。在对面的周奕辰也似乎也怔住了，他的表情几乎不可见地发生了细微变化。徐可欣慌乱地移开视线，装作翻笔记本，手指却不小心碰倒了笔。周奕辰看穿了徐可欣的慌乱，不由自主的轻笑了一声。这一声笑，被做同桌的姜雨彤看见，顺着周奕辰还没有收起来的目光，找到了正在弯腰捡笔的徐可欣。

　　姜雨彤愣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像是抓到了什么轻微又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她敲了敲周奕辰的桌子，小声道：“笑什么？”

　　“没什么。”周奕辰收回视线，摁了摁书页，语气轻得像是不想让人察觉情绪。

　　姜雨彤挑眉，却也没继续追问，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教室慢慢恢复秩序。
　　徐可欣将笔捡拾起来后，深吸一口气，她将老师的任务单摊开，准备开始分组工作。她在刚在记录的一些重要事项周围花了几个横线，然后另一只手撑着头，思考着要从哪里开始下手。而周围的人悄悄的，陆续围了过来，开始小声说道：

　　“可欣，我可以和秦梓一组吗？我跟其他的同学都不熟悉，怕不知道怎么相处。”
　　“记录组是不是要写东西呀？我不要啊。”
　　“活动组是不是最自由？我要去我要去！”

　　徐可欣抬起头来——也许听听大家的建议，事情很快就可以做完。她内心有个声音，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杀出重围。突然就是一种久违的清亮和笃定。
　　她一边回答，一边认真把每个人的建议记下来。
　　不自觉地，他们把她当成了真正的负责人。
　　桌面上摊开的任务单，像是一张刚开始书写的地图。
　　“可欣，你看我适合去哪组？”有人问。
　　徐可欣抬头，看见提问的女生—笑得很真诚。
　　她也跟着笑了笑：“我看看啊，我记得你数学比较好，就去物资那边吧，要算数量的。”
　　那女生立刻“收到！”了一声。
　　教室里的氛围因此变得轻快了一些。

　　此时刚巧何亚楠回到了教室，她看见被大家围起来的徐可欣，有种熟悉的感觉——徐可欣就是这样一个井井有条，各方面都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优等生。她走到徐可欣桌边，轻轻敲了敲：“老师刚才说的一些细节，我晚点跟你对一下，先分组吧。”

　　“好。”徐可欣点头。

　　何亚楠扫了一眼她的草稿，声音温柔又稳：“很细心啊。”

　　被夸的那一瞬间，徐可欣的背几乎挺得更直了一点。

　　这本来只是一句普通的鼓励，但对她来说，却像是一种暗暗的认可。

　　下午的自习室慢慢安静下来，阳光从讲台旁斜斜落下，像一层浅金色的薄雾，落在分组表的边缘。徐可欣看着自己整理好的那页纸，心里涌起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满足感。
　　她下意识伸手，轻轻拍了拍前排的何亚楠。

　　“亚楠，我把分组弄好了，你要不要先看看？老师不是说……有些事情要单独告诉你吗？”
　　她语气不算急，却带着一种自然的期待。

　　——这是她第一次负责这么大的任务。
　　——她希望万无一失。

　　何亚楠回过头来，愣了半秒，随即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啊——那个啊。”她轻轻挥挥手，语气像是在安抚一个有点紧张的伙伴，“其实老师也没有说什么特别重要的啦，就是一些以前的经验，注意孩子的情绪之类的。”
　　她顿了顿，像是在认真回忆。

　　“我想想……哦，他主要是说流程要顺一点。其他真的没什么。”
　　语气轻、淡、自然。
　　像是在讲“值日怎么轮班”这种琐碎小事。

　　徐可欣的心也跟着松下来：“那……那我就把分组交给老师啦？”

　　“嗯，可以的。”何亚楠点头，给出了一个肯定而温柔的眼神，“你已经弄得很完整啦。老师看到肯定会很放心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徐可欣的桌面：“辛苦啦。”

　　这动作太自然了。
　　自然到让人完全不会怀疑——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徐可欣微微挺起胸口，整个人像被重新注满了干劲：“那我去啦！”

　　她拿着那张分组表，脚步甚至比平时轻快一些。

　　她没有看到的是——
　　就在她转身的那个瞬间，何亚楠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不是阴沉。
　　不是算计。
　　只是……一种介于思考与无声观察之间的轻微停顿。

　　像是她心里有过某个念头，但下一秒又被她以完美的微笑压了回去。

　　“这样也好。”她在心里想，“可欣做得很好。”

　　她把自己的本子合上，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徐可欣把分组表递给班主任的时候，整个人因为紧张与兴奋混在一起，指尖都有些僵硬。
　　班主任接过去，只扫了三秒。
　　“嗯，可以。”他点点头，“人数平均，任务也有分配。辛苦你们了。”
　　他说完还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没有细看。
　　没有追问。
　　也没有提起他原本想嘱咐的那部分。

　　那一页纸，自然地掠过了他指尖。像一件足够普通、不值得花心思再检查的小事。

　　但是徐可欣的心却像被一只轻盈的羽毛碰了一下，微微发暖。

　　她回去的时候脚步轻快，文件夹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件真正的成就。

　　晚自习前，老师宣布分组已经完成，希望大家可以开始按照小组分工，开始准备下周三的活动。
　　然后在黑板上写下分组名单，让大家抄下来。
　　粉笔滑过板面的声音清脆又干净。

　　“活动组：周奕辰、刘栩、姜雨彤、沈子皓、徐可欣……”

　　写下她名字的那一刻，徐可欣下意识瞄了一眼周奕辰。
　　他正低头抄黑板，神情带着一贯的懒散与漫不经心。
　　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总觉得他的眼尾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同学们很快接受了这份分组。
　　有人翻出旧故事书，有人在网上查“简单好玩的小游戏”，也有人开始吵着想带相机过去拍纪念。教室里弥漫着一种“要去郊游”的轻松期待。

　　“听说福利院的小朋友很喜欢听故事。”
　　“那我们准备几个？”
　　“活动组会不会很累啊？”
　　“不会啦，有周奕辰，有栩栩，还有可欣这么细心的！”

　　这句话让徐可欣心里一跳。
　　她只好微微笑着摇手：“没有啦，我就是按老师给的弄一弄。”
　　但心里还是亮了一下。
　　在高一的她心里，这是最普通不过的光——来自努力被认可的那种光。

　　而这一晚，她不知道，有一个遗漏正在悄悄放大。

　　她不知道，这份“认真”，会在下一周，成为刺痛她的第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