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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集市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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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莱那在市场监督那里交了交易税,跟着男人走出集市。
嘈杂声在背后渐渐远去。叶莱那终于忍不住叫住他:“先生,先生!”
男人回过头:“如果你是对我付出的价格有疑问,我是为那位女士付的账。”
他戴着皮手套指了指街角,朱诺等在那里,冲着叶莱那一笑。
叶莱那一手拎着狼皮包袱,一手拎着桦皮包,走向朱诺,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朱诺摇了摇头,示意一会儿再谈。
两人跟着长袍男人走过长街,来到一条远比城门口干净的小巷,拐到一座带着小院的石质宅邸门口。
叶莱那抬头打量着这座宅邸,门口挂着家徽,可见主人非富即贵。
男人推开院门,径直走向屋内。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迎出来,接过男人的外袍和手套,略带惊讶地看向两位灰头土脸的客人。
只见男人吩咐了一句什么,管家恭敬地点头,把两人带进客厅。
客厅里到处是厚重的木质家具,银质餐盘里有许多新鲜水果。壁炉静静地燃烧,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温暖而明亮。
叶莱那不动声色地把狼皮放在茶几上,说:“东西送到了,我们先走了。”
管家做了个挽留的手势,说:“先生请两位女士喝茶。”
先送来的是装在托盘里的热毛巾,两人擦了擦手和脸,感觉舒服多了。
热茶和点心很快也送了上来,朱诺喝了一口,齁甜。
糖是这个时代的奢侈品,不愧是大城市的官员,待客都这么大方。
男人很快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本巨大的册子,大概有一掌厚,放在桌上,说:“这是林雪平上个季度的税收账目。我希望你能指出其中的问题。”
朱诺靠近桌边,随手翻开他递过来的账簿,目光在数字间游走。
片刻后,她合上账簿:“我说了,我只会口算,不懂账目。”
等了半天的男人微微挑眉,双手撑着桌面,上身前倾,审视着她。
朱诺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在集市上只是偶然注意到了错误的计算。至于系统的账目记录,我承认没受过正规训练。”
男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查账是很简单的事情,会口算就可以了。我可以找人教你。
“问题是,你想学吗?”
叶莱那赶紧给朱诺抛眼色:可得学啊,这可是花两达勒买狼皮的冤大头。
朱诺拿起茶杯:“我当然可以学。只要给我时间,我会比任何人都快掌握这些账务技巧。”她浅啜一口茶,又被甜得皱起了眉。
男人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嘴角微微上扬:“这么有信心?”
朱诺耸耸肩:“当然,我会证明,你雇我是个正确的决定。”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转身对管家说道:“安排她们暂时住下,每天给她一小时的账务指导。如果她三天内不能掌握基本账务知识,就不必再浪费时间。”
“不用麻烦。”朱诺说,“我们住在旅店里就可以。”
“你的朋友可以住在旅店里。”男人说,“账本是市政机密文件,不能出这个门,我建议你住在这里,研究起来也会更有效率。”
朱诺略略一思索,答应了。
管家结了叶莱那的帐,朱诺陪着叶莱那去找住处。
她记得市场附近就有一家,橡木牌子上写着“鹰巢旅店”。
两人找到旅店。一楼进门就是酒吧餐厅,几个商人操着各色口音,正围坐长桌边分享烈酒和烤鹿肉。前台在楼梯下,肥头大耳的店主正昏昏欲睡。
两人径直走向前台,预付了三晚的房费,拿了钥匙,走上二楼的走廊。
朱诺打开房门,打量起了房间。当然没有贵族府邸的低调奢华,面积很小,地毯的颜色都看不太清了,但称得上干净整洁。
叶莱那则全然没有关注这些,推着朱诺进了房间,关上门就问:“怎么回事?他是谁?”
朱诺赶紧安抚她:“你别担心,他叫安德·斯万森,是林雪平市政厅的税收官。”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将先前在集市上的经历娓娓道来。
叶莱那摆摊的时候,她先在集市里兜了一会儿,想找布丽的线索又不知从何下手。
集市外围是楼房一楼临街的商铺,朱诺漫无目的地逛着,忽然,一抹亚麻色从她面前掠过。
那是个年轻女孩,右肩上扛着一个麻袋,一头亚麻色长发结成辫子,顾盼之间露出一双湛蓝的眼睛。
朱诺魂不守舍地跟了上去,搭上她的左肩:“布丽?”
女孩回过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朱诺赶紧收回手,露出手心:“对不起,我以为是我的朋友。”
女孩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把麻袋换了个肩,走向一家药草店。
老板一见是她,抖着麻袋看了眼里面的东西,然后拎起柜台上的秤称了一下:“二十三磅,收你的货的话——我出八便士一磅,可以吧?”
女孩显然对货物重量和价值心里有数,点了点头。
老板从柜台下拖出一个箱子,把麻袋里一团团黑黑的东西倒了进去——朱诺站在门口,一眼看出是新鲜的白桦茸。
原来白桦茸可以直接卖到城里,这个价格也还公道,叶莱那也许会想知道。
老板称完后,随手在账本上记了一笔,抓出一把钱递了过去。女孩接过钱随意点了点,转身就走。
朱诺不禁皱眉,快走几步拦下女孩:“能看看他给你的钱吗?”
女孩警惕地把钱收好:“你要干什么?”
朱诺说:“他是不是给你一百六十便士?”
“我没数太清,但我一直和他交易,不会有错的。”女孩有些不耐烦,转身又要走,却因为朱诺一句话停下脚步:
“他少给你钱了。他应该给你一百八十四便士,就算要代交市集税,那也就是十便士出头……总之他少给你钱了!”
女孩停下来,侧身对着墙壁点着手里的零零碎碎的硬币——六个欧尔,十二个便士……那就是……
一欧尔等于二十四便士,瑞典的货币体系就是这么奇怪的八进制。
但朱诺无所谓——她在PPT里简单能拉出Excel的表格插件,套个公式就可以。
朱诺扫了一眼她的手心,说:“一百五十六便士——他少给你二十八便士,那就是三磅半的白桦茸。你想想吧。”
女孩来回数了好半天,也不知道算明白了没有,踌躇了一会儿,又将信将疑地看了朱诺一眼,终于冲回店里,把钱币排在柜台上:“老板!你是不是少算我二十八便士?”
老板正和店里客人聊天,听她一问,笑容骤然消失:
“怎么会,我不是一直替你交交易税的吗?”
“交易税是……”女孩支吾着回忆。
“交易额的十六分之一。你去市场门口看,找市场监督问,都是这个数。”老板笃定地说,“交了税,给你的份就是那么多。”
店里两个客人纷纷看过来,女孩又急又气,不禁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门口的朱诺。
朱诺叹了口气,走上前说:“二十三磅乘以八便士一磅,是一百八十四便士。十六分之一的市集税,大约是十一便士左右。扣税之后,也应该是给她一百七十三便士,而不是一百五十六便士。”
店内一片寂静,女孩抬起头,眼里带着迟来的愤怒:“老板,你怎么说?”
老板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在四个人的注视下,对着朱诺嘴硬道:“你是乡下人不懂,她的货品质量次等,我已经给足了补偿。”
女孩立刻大喊:“你胡说!我给你的是最好的!”
朱诺眯起眼睛,指了指门口的广告牌:“你不是写白桦茸七便士一磅?对次等货品您还加价,老板您是不是不会做生意啊。”
趁着老板愣神,朱诺劈手夺过柜台上的本子。
老板冲出来伸手要抢,她灵巧地转了个圈躲过去,一边念道:“‘收购:白桦茸二十磅,价值一百四十便士,应纳税额九便士’——好啊,这么小一笔交易你还想偷两便士的税?”
她把账本扔回老板怀里,老板慌忙接住,还要狡辩:“记错了而已——”
朱诺做了个手势打断他:“你怎么交税我无所谓,这位女士应得的货款你得给她。”
老板赶紧收好账本,找出对应的钱数给了女孩。女孩瞪他一眼,认真数了钱,装进钱袋里。
“我怕老板找我算账,本来都溜出店门了,突然有个店里的客人追上来,说看我算数很好,想让我帮他看看家里的帐,可以给我两达勒作为报酬。”朱诺坐在床边回忆着,一边喝了口水。
当时,叶莱那看到的是一个气宇轩昂、非富即贵的城里帅叔叔,朱诺看到的,却是一个焦头烂额、病急乱投医的地方基层公务员。
“他有问我的身份,我当时说我是北方流民,上过教会学校——借了一部分你的故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叶莱那说,“但你刚才又和他说,你不懂账目?”
“我确实不懂,但首先,我们在城里找布丽需要这笔资金;其次,他看起来实在太焦虑了,我估计他实在找不到可靠的人了,我现学现卖说不定也能上。”
朱诺说着,耸了耸肩,“不过,我也没想到他给我那么厚一本,还是整个城市的税收账目。”
叶莱那点点头,若有所思:“要从厚厚一本账里找出问题,还是一个城市的问题,两达勒也不是很多了。”
“对吧。”朱诺面有得色,冲叶莱那挤挤眼,“更妙的是,是每周两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