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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逢应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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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骛于杳冥之中兮,休息虖昆仑之墟。这名字其实正适合你。”扶桑垂眼,睫毛在眼底落下一层阴影,仿若振翅欲飞的蝶。
杳冥一怔,嗅到了一丝怀念的气息。
“下雪了。”扶桑没有等她回应,便朝着窗子的方向看去。
沉默的侍女推开窗子,杳冥也转头向外张望着。
冬雪薄薄地在院内铺了一层,只消一阵微风就能吹乱,但今夜静谧,静得杳冥都能听到她和扶桑的呼吸声,以及雪落下时的细微响动,她若是风雅些,没准还能吟首诗。
但在发觉到某个事实后,杳冥不禁僵住了。
这行动自如的侍女,怎么没有呼吸声?
她在南疆那一片寻找故人的时候,听说过一种将活物炼成傀儡的秘术,不仅能保肉身不腐,还能让傀儡随心而动……临仙酒楼那说书先生是怎么说的来着?扶桑树被砍成一半,制成了郡主生母模样的木偶?如果不是用树制成木偶,而是用了这种秘术——
杳冥不敢往下想了,难道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故人,竟是走上邪道的妖怪!
说起来,她还没注意到那侍女的长相,进屋之后注意力全在扶桑身上,侍女也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那就让她来看看——
“啊。”杳冥看看安静站着的侍女,又看看坐在轮椅上的扶桑,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中有些迷失。
“这是当年我被亲王砍下一半的树躯制成的木偶,在郡主平安长大后,我也把面目改换成自己的。因本体有损,我化成的人形也腿脚不便,平时就靠她来做一些我做不了的琐事。”
见杳冥沉默不语,扶桑试探着问:“你害怕这个吗?有些人会害怕此类似人非人的物件,你若是害怕,我收起来便是。”
杳冥摇头:“不必,刚才是我多心了。”
她的好奇心再度蠢蠢欲动,忍不住起身绕着木偶走了两圈,这木偶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除了没有呼吸心跳,跟活人别无二致。
她伸手捏了捏木偶的手臂,竟然是软的,甚至有体温,这就是由活木制成的木偶啊,也太真了……
“这木偶能说话吗?”
“可以。”木偶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和扶桑本人一样,还朝她眨了眨眼。
杳冥啧啧称奇。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决定今夜先歇下,待到明日天光大亮,先去郡主那里问候,再做其他打算。
杳冥和衣躺在厢房的软榻上,炭盆烧得屋里温暖如春,她的心也如春光跃动。长久以来追逐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不用再像无头苍蝇般乱转了。
次日,武安郡主在书房听完了杳冥的来意,左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原来,你在此地一直等候的,就是杳冥。”
杳冥闻言立刻转脸看向身后坐着的扶桑,扶桑先是对着郡主颔首,又和杳冥对上眼神,微微笑了一下。
郡主也笑了,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刻下过多痕迹,唯有眼角细纹因笑意而堆叠。
“既然扶桑一直在等的你来了,那么往后无论你们是否留在蜀州,整个郡主府都会给予你们最大的支持。”郡主手握实权,自然是底气十足,“幼时承蒙扶桑舍身照拂,才能有今日的安稳,你们若是将来有什么需求,都尽管提。”
杳冥有些忐忑。严格来说,她并不认识扶桑,如果扶桑在蜀州五百年真的是为了等待自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份情谊,更别提郡主因扶桑而对她做出的承诺了。
好在扶桑没有任她乱想太久,继续与郡主寒暄了几句,就以商讨未来规划为由,又和杳冥回偏院去了。
这次出来,扶桑没有带上木偶,杳冥就缓缓地帮她推着轮椅走在石铺的小径上。
杳冥看着她用桑枝簪起来的黑亮发丝,斟酌着开口:“扶桑,你等我这么久,我却不记得你,你会不会失落啊?”
扶桑侧过脸,淡然道:“在此地等你是我的选择,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不会失落。”
杳冥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木偶为杳冥扶桑二人铺开大祁的舆图。
杳冥决定接着在大祁境内游历,想要规划一下后续的路线,刚好扶桑这里有郡主之前塞给她的舆图,两只妖就在一起研究。
“大祁的疆域也太大了,想去各地找知情的大妖,都没什么头绪。”杳冥的手指在舆图上虚指了几下。
“知晓当年情形的大妖,有许多都躲进深山潜心修炼,怕是很难寻到了。”扶桑回想着自己从郡主那里听闻的一些传言,“半年前辰州有蛊雕高调食人,到现在也没捉到罪妖。蛊雕数量稀少,极难繁衍,‘补天’献祭有一对蛊雕夫妇参加,他们当时留下了一颗蛋,这只保有幼妖食人欲望的蛊雕,可能是他们遗留下的孩子。”
“比较原始的幼妖会保留什么相关记忆吗?”
扶桑摇头。
杳冥无奈地长叹。她一直执著于大妖,就是因为只有大妖才有可能记得有关“补天”的详情,虽然人族可能留有相关文字记录,但妖人终究有别,对于人族那边可能存在的妖族线索,她没报过太大期望。
“除辰州蛊雕,京师还有白泽,当年之事,他知晓的东西不比我少。”
“白泽……”杳冥面露难色,“我在昆仑已经见过他了。”
就是因为白泽那一掌,她才决心在昆仑潜心修炼五百年才出来的,不然早就下山找线索了。
扶桑了然:“他当年与西王母、烛龙交好,‘补天’时他们俩把他强留下来,他因此失去了两位挚友之后就性情大变,一改之前温良恭俭让的风格。如今留在京师,也没在做什么好事。”
言外之意是最好不要触他的霉头。
“如果除开大妖这个硬性条件,我倒是知道有个地方或许能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扶桑接着又说。
“是哪里?”
“《山海经》有云:‘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扶桑受到天道限制不能直说,搬出《山海经》来隐晦地提醒。
“九尾狐是青丘的?青丘在什么地方?”杳冥开始在舆图上找寻,“青州?离蜀州这么远!”
蜀州在长江上游,青州在黄河入海口的南边,两地距离相当于她从漠北走到南疆。当年她觉得大祁太过广阔,想先从小地方找起,结果错判了舆图上的距离,从漠北一路向南,闷头走到南疆的时候,差点累成风干肉。
“的确很远,不过我想,那里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扶桑宽慰道,“可惜以你我二人的妖身,学不会那缩地成寸的法术。”
对妖来说,自身能够学会的法术受到血脉天赋限制,熊妖擅力,平常使的也是些破坏力强的法术;鸟妖擅飞,即使不恢复原形也可以翱翔于天际,有些还能用音波类的法术;马妖擅奔,是最容易掌握缩地成寸的妖;至于那些被记载于诸如《山海经》、《淮南子》一类书籍的大妖,能习得的法术更是五花八门,天赋强大的甚至能做到腾云驾雾、呼风唤雨。
人类道士不受这些限制,什么杂七杂八的法术都能学,不过也取决于修炼的深浅和天赋,能修成缩地成寸的也极少。而且人类寿元极短,法术即使学会了也无法传给下一代,于是人类研究出了门槛更低的符篆和阵法,只要学会原理,即使法力并不高深,也能短暂和大妖齐平。
杳冥作为九尾狐妖,改换外貌的法术可以说是无师自通,但在赶路一事上确实没什么高效手段,料想扶桑作为树妖,会的应该也是些催发植物生长的辅助法术,她本人还得靠木偶推轮椅。
“罢了,慢慢走吧,这事也不急于一时。”杳冥继续看着舆图,“我们若要向东,第一个路过的就是辰州,不如直接去见这个蛊雕。”
“蜀州是我来大祁之后第一个落脚之地,昨天我在街上见到了许多在漠北和南疆没见过的新奇玩意,想来将来的路途也不会太无聊——”
杳冥一边盘算一边碎碎念,猛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还没问过扶桑。
“扶桑,你会和我一起去青丘吗?”因为扶桑对她的态度实在太熟稔,她也不自觉地把对方归到了自己这边,还没问过她的意见。
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九年,终于有了点头绪,她不想放过。
扶桑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凑在自己旁边的小狐狸,小狐狸眼睛亮亮的,正殷切地望着她。
她忍住了去轻抚这张脸的欲望,转而拢起自己鬓边的碎发。
“如不嫌我行动不便,我也想一同前去。”
“那就说好了,我们一起去青丘!”
“对了,”杳冥一拍掌,“我行李还放在客栈,得去拿回来。”
“让木偶和你一起去吧,她带着郡主府的腰牌,出入府都方便些。”木偶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腰牌晃了晃。
杳冥搓搓袖子:“我昨晚翻墙是因为实在没有进府的门路……以后不会了。”
“并非要责怪你,只是白日郡主府守备更严格些,不好混进来。”
杳冥吐舌一笑,拉着木偶一起走了。
杳冥走后,扶桑分出一缕神魂跟着木偶,自己则开始罗列此次出门所需物品的清单。
这些年来,她为郡主给蜀州军士以及郡主私兵做了不少护身的木符,郡主出兵平定南疆之乱,获得“武安”这个封号时,她也出了不少力,郡主也相应地给了她不少金银财宝,二人多年来一直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扶桑放下毛笔,看着清单第一行写下的“马车”,陷入了思考。
这轮椅方便塞进马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