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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Saving Face ...


  •   想起我与宋屿川父母的第一次见面,他们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在门口站了半天,宋屿川攥着的那张硬挺的、设计感十足的结婚请柬早已被手心的汗浸湿。他嘴角强撑着笑,在进门之前还安慰我说:“只是回个家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路上他都在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可看到他父母后,他的脸色就不太对劲。

      他母亲叫楚净洁。听宋屿川说,他外婆之所以给她取名为楚净洁,是希望她的女儿一生洁白如玉、干净澄澈。这似乎是一种温柔的指令,要她平静无波地过完这一生。

      当然,她自己也将这个名字当作了一种使命,从不违背母亲的安排。不追逐世俗的激荡,按部就班地生活,连婚姻也依从了宋屿川外婆的心愿,嫁给了教堂神父的儿子,以成全那份清净无瑕的愿景。

      他母亲穿了一身垂到脚边的纯白色连衣裙,她请宋屿川进门时,目光刻意避开了宋屿川和他手里的请柬,好像那是什么不干净的污秽会脏了她视线的那种。

      “是专门回来气我的吗,”她声音低而冷,“不是早说过,既然选择了那条路,就不要再回来。”

      她的视线在宋屿川脸上停顿了一瞬,没有时隔多年再见到儿子的喜悦,反而眉头紧皱,重重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宋屿川今天的打扮已经很收敛。眉钉和唇钉都已摘下,耳钉是最基础的款式,整个人看起来都干干净净的。

      他将身上的文身都遮了起来,只有手背上的红色荆棘没有办法隐藏。

      他还穿了一身妥帖的西装和皮鞋,头发用发胶抹到后面,露出额头,凌厉的五官看起来也更加沉稳了,就好像是个郑重其事的绅士。

      宋屿川把外套交给卫阿姨,跟阿姨点头打了招呼,换了鞋就走了进来。

      他听到母亲的话,笑容为之一颤。

      我看到他拿着请柬的手在用力,指尖泛着白。他的心里应该也在流血吧。

      宋屿川是很爱自己的家人的。在他还未跟家里人出柜时,他就经常跟我提到他的家庭。

      说他有一个古板的母亲、一个不着家的父亲、一个会掐他脸偷偷看他日记的姐姐、宠他会给他带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爷爷、从小就教导他要听话不能忤逆父母的奶奶和礼拜天把他带去教堂做礼拜的外公外婆。

      他有个很美满的家庭,他特别幸福。

      宋屿川将请柬递到他母亲眼前,“妈,不,你大概不愿意我这么叫了。我回来只是想跟你说,我要结婚了。这是请柬,虽然我知道你们也未必会来,不过总还是要跟你们说一声的。”

      他母亲没有接过请柬,只是背对着他,死一般沉寂。

      宋屿川父亲站在远处,两手撑在背后,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接着很快冲他喊:“你还知道回来?去美国学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看你手上这都什么,好的不学,净学坏的。学也不上了,你都在干嘛,人不定性,受人蛊惑。”

      “可别了。人哈佛博士,我是个什么东西能受他蛊惑?”他笑了笑,“都是我缠着人家要跟人结婚的,说蛊惑,那也是我蛊惑他。”

      他母亲甩了甩白色的长裙,带跟拖鞋在实木地板上发出踢踢踏踏的声响,坐到餐桌中间。

      她让卫阿姨把菜端上来,一点都没往宋屿川这儿看,像是毫不在意他,施舍般说道:“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吃顿饭再走吧。”

      我那么一大个人,他们一点都没在意,也丝毫没有想跟我打招呼的意图。只有他姐姐在私底下会关心宋屿川的生活,顺带问了我的名字。

      不过她问我名字的时候不是直接问我叫什么名字,而是问我是不是姓柏,跟宋屿川是不是一个初高中的。

      我说是,然后她偷笑了一下,问我:“宋屿川现在是不是每天做梦都能笑醒?”

      我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他有时候做梦确实是会笑着醒过来的。”

      她在我耳边很小声地祝我们幸福,那是我在他们家听到的唯一一句祝福。

      卫阿姨在饭前介绍了做的菜以及说明了他母亲知道他要来不知道有多上心,她亲自负责采买,还给宋屿川准备了礼物。

      话说到一半,就被她母亲打断了。

      很显然,宋屿川母亲刚刚说的重话显然和她想的并不一样。

      只是我不懂为什么人总这样口是心非呢?

      晚餐似乎只是餐前的开胃菜,真正的主菜这才姗姗来迟。

      他父母带着一种凌厉的、几乎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始说教。一左一右,两尊佛像坐在沙发两边,中间夹着宋屿川。

      我借由上洗手间的功夫短暂回避了,只躲在洗手间里开了个门缝偷听他们的谈话。

      虽然我没太表现出来,可这是见伴侣的家长,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不担心呢?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很紧张,那时候屋子里流露的空气,甚至我躲在洗手间里,镜子映衬出的我的紧张神情都历历在目。

      “川川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母亲端坐在沙发上,指尖交叉放在膝上,“你听话,跟男人断了,乖乖找个女人结婚,你是正常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之前的一切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你还是我们的乖儿子,咱们去做个驱魔仪式,好好给你人清洁清洁,然后好好忏悔。神会宽恕所有诚心悔过之人的。至于你带回来那个男的,哈佛也好,什么也罢,我随随便便就能打发了,只要你下定决心,这一切都不是问题的。”

      宋屿川的母亲开心时语气会很激昂,嗓门一下子就变得很大,好像一瞬间脱掉了某种虚伪的壳,突然忘记了保持体面,而严肃时,她又比谁都可怖。

      那一刻她母亲说话的声音带着一股冷冽的强硬,像是一把细长尖锐的剔骨刀。

      我想他母亲的行为不仅能划破宋屿川内心对于家庭的期待,更浇灭了我要带他去拜访我家里人的冲动。

      天知道柏昌郧会对他做些什么,让他更受伤害。

      向家人出柜是只有勇敢者才能做的游戏,这是我在当时做出的结论。家里有虔诚的基督教徒的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你要知道,我们是养育你长大的人,之所以现在还会给你提意见,是还对你抱有期望。你要识相的话,就像接受圣餐一样接受它。”

      我从这声音听出的不是一位母亲的期望,那是一条被信仰浸透的箴言——不容质疑,冷血又绝对。

      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电视里在播的狗血剧情的桥段。

      那也是我对他妈妈的第一印象:她是可以为了某种虚无缥缈的信仰,能在瞬间抛弃二十年来朝夕相处的儿子的人。

      那种冷酷已超越了人情的界限,宋屿川的存在仅仅是她信仰体系中的一部分,一旦不合,就必须被剔除。

      -

      “小柏……你有空劝劝他吧。”宋屿川母亲担忧地跟我说道。

      如果不是见过她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模样,我几乎会相信,她是个为儿子操碎心的好母亲。

      “他都要上高二了,还总逃补习班。”她像是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要倾诉,“总不能为了那些兴趣爱好就把学习荒废了吧?我真是担心得不行,怕暑假一过,他还是这副德行,那我怎么向他爷爷奶奶交代?”

      “阿姨,别担心。”我安抚她的情绪,“其实他比我们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进厨房。

      经过一顿饭的客套寒暄,我像是顺利通过了某种隐形的测试,被默认成了他家人认可的、可以接触的朋友。

      饭后,宋屿川带我去了他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推开门时侧头看我:“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让我劝你好好学习。”

      他挑了挑眉:“你该不会真听进去了吧?”

      “其实她说得没错。”

      “行了吧。”他摆摆手,“不过这事回学校再说。在学校,我允许你监督我学习。”

      “为什么是我?”

      “这个嘛,你得去问我妈才对啊。”他随口答道,接着像条欢脱的小鱼跃上床,整个人弹在柔软的床垫上,随即打了个滚。

      此刻的他,与日记里那个小心翼翼的宋屿川截然不同。他自由,又不受任何情感约束,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他掌控之中。

      “所以我算是接下了这个任务?”我问。

      “那要看你想不想接咯。”他支着脑袋,眼神清明,“不过,我知道你会的,对吧?”他似乎是在蛊惑我。

      “嗯。”我很快应下来,“我会监督你的。”

      房间的窗户没开,我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闷热。宋屿川似乎也是这么想的,顺手开了空调,踱到衣柜前翻找衣服。

      他随手丢了一件纯棉睡衣在床上,然后开始脱衣服,完全没有顾及我还在旁边。

      宋屿川没穿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他转过身时,灯光洒在他的背影上,勾勒出一副未经雕琢的轮廓。

      他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泛着柔和的光泽。

      脊椎线——一条从天而降的弧线,一直延展到他尾椎微微隆起的地方。

      稍稍一吸气就能看到的腹肌,不是刻意锻炼出来的强健,反倒带着一种青涩的、未发育完全的骨感。

      每当他呼吸,紧贴肌肉的皮肤就随之波荡,麦色的肌理在胸口和腹部聚拢,光滑中带着些许汗水的光影反射。

      一侧腰际,未被揭露的阴影上方,掩着几颗细小的黑痣,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他的身体——一本未被打开的书籍。

      “我先去洗个澡,你在这等一下吧。”他拿起床上的睡衣内裤转身向浴室走去,关上门时还向我挥了挥手。

      “你就在这里,哪里都别去,我很快。”

      空气残留着夏日遗留的味道,肩胛骨随着动作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起伏线条。他拥有了年轻时所拥有的身体,浴室门轻轻关上,细密水声从门缝间泄出。

      宋屿川的房间东西很多,却并显得不杂乱,有某种不拘一格的氛围。靠窗的书桌上摆满了画笔、调色盘和几本封面磨损的手绘本,一旁还有一摞随意堆放的物理教材。

      墙上张贴着一张蓝色竖屏的电影海报,上面的英文字母用简洁的白色字体排列着,画面中是两个女生隔着距离坐在椅子上,目光都微微偏移。
      仔细一看下面的字母,这部电影是《Saving Face》。

      原来他从那时就开始探索自己的性取向,还看起了女同电影。我忍不住勾唇偷笑,对于他的印象似乎又加深了一步,他高中就已经是个讨厌男同电影的怪异男生了啊。

      -

      我想起他以前对我侃侃而谈,说之所以讨厌看男同电影的理由。哪怕那个时候某部电影非常火,我邀请他一起去看,他也丝毫没有想要去的意思。

      “男同电影我真看不下去,”他拒绝我拒绝得理直气壮,“非常多的刻板印象,而且,基本上看不到女性,好像她们根本不存在一样。为了凸显主人公的感情,女性就被描绘成多余、负面甚至是阻止两个主角发展感情的障碍,那些电影还标榜什么表达自由,搞些zzzz,这完全是在故意让‘别的性别’失声嘛。”

      他忿忿地说,又反问我:“我们现实生活当中的女性有哪个真的是这样子的,完全不是好吗?你看看Coco。那些拍男同片子的男导演不仅在生活中高高在上,拍电影的时候亦是如此,不懂同性恋其实可以不拍的。”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微微蹙起,像是在回忆某个让他不舒服的片段:“你知道吗,有些电影甚至特别强调同性恋的身份,却没有任何反思或者批判传统父权的意思,反倒像是在构建另一个全是男性的世界,这在我们现实生活中还不够,还要再把这部分加在男同电影里,太奇怪了。”

      “身为男同,我看一眼那种电影都觉得很羞愧。”他顿了顿,挠了挠头,似乎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偏激和刻薄,又怕我胡思乱想,于是又作补充:“当然我指的不是所有,是大多数。所以还是女同电影合我口味,Bae,我拒绝你真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哦,你不要多想。”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对于他一大堆分析半是诧异半是好笑:“你现在真的好像一个女生,是因为跟Coco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了吗?你一点都不像个男人了。”

      然后他狂喜:“真的假的?这简直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称赞。”

      -

      耳边淋浴水流的轻响,如静谧的雨滴滴答答。水雾氤氲中,我翻过身,柔软的床垫将我托住,身体像是被卷入了化开的黄油里。

      鼻尖埋进他的枕头,他的气味涌来——是记忆里的回响,是曾经拥有现在却无法触碰的幻影。

      它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缠绕着我,漫过呼吸。
      随后覆盖我的意识,剥夺我的自制。

      脑海中一个隐秘的、荒唐的念头悄然升起,理智却不愿意驱逐。

      我抓住枕头,欲望掉落至被褥,手滑向身体某处,骤然收紧,鼻息里溢出的低吟,一股无法遏制的羞愧与渴望席卷而来。

      我知道自己应该停下,但又不想放手。我贪婪地陷入在这片虚妄里无法自拔;

      恍惚感攫住了我,四周的一切都模糊了:我被分裂成两半。一半躺倒在这里,另一半的我却在挣扎,可又舍不得那种短暂的、荒唐的满足。

      我想醒来,却又舍不得醒。

      不对,我根本不想知道意识深处那个我——清醒的答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Saving 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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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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