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祈愿曲》四四木一

4、正青

　　“茜茜！这里！”小伙伴们集合在学校门口，莫正青第一个看见了她，隔着很远就冲她挥手。

　　二鱼抓着书包肩带，迈步朝他们走过去。

　　走过去的那一段路，二鱼眼角瞥见了一个人，他肥胖的身躯艰难地缩在电子门边，又恐惧又好奇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没想到二鱼突然转过脸来，甫一跟她对视，他就抱着书包飞快地跑走了。

　　二鱼收回视线，慢慢地走过去站定，小伙伴们自动将她围在中间：“茜茜，今天去蓓蓓家玩吧？我们先去她家把电影看了，再堆城堡，路过你家的时候你顺便上去把积木拿下来。”

　　二鱼笑眯眯道：“好啊。”

　　小伙伴们边走边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即将要看的电影情节，二鱼却意不在此。她回头看了一眼刚跑到马路对面的人，一点没藏住的嘲讽笑容浮现在脸上。

　　那天二鱼安静地窝在沙发一角，抱着手臂看电视，她前面摆着满满一篮的水果。大表弟楠往四周张望了一阵，父母唠叨了他半天，终于出去工作了，门也关得牢牢的。他把游戏机扔在一边，扑过来一手掐着她脖子，一拳打在她头上。

　　“好啊你，居然敢去告状，害得我被爸妈骂，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二鱼沉默地看着他，不还手，也不说话。

　　“打死你！打死你！”楠又往二鱼头上打了两拳，正感觉痛快极了，突然感觉到他的肚子被什么东西硌到了，尖尖的，很不舒服。他低头看过去，原来是二鱼手里紧紧抓着一把刀，刀上套着塑料壳，刀尖抵着他的小腹。

　　楠吓到了，不知道是想逃还是想去抢刀，手忙脚乱了一阵，被二鱼一脚踹下沙发，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他刚挣扎着坐起来，就被二鱼走过来用顺手抓着的拖鞋狠狠抽在了脸上。

　　额头、前胸、后背、大腿，她哪里在痛，她就抓着拖鞋往那些地方狠狠地抽过去。楠被吓软了，后知后觉地哭起来，像野猪嚎叫。

　　直到感觉该打的地方都打过了，二鱼才停下来，面无表情地把拖鞋甩在他脸上：“谁打的你，你就去打谁。”她一手按着他，一手握着刀，刀壳被她咬在嘴里，她恶狠狠地说，“再敢来招惹我，我就杀了你。你爸妈没有我妈妈的辈分大，他们也护不住你。”

　　楠惊恐地瞪大眼睛。他成长路上，还没有遭遇过这么大的危机，死亡降临在他面前，他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小时候的记忆逐渐复苏，他突然很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表姐？明明小时候他那么喜欢她，明明她漂亮明媚又和善，现在她却说要杀他。

　　二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不哭了，就该轮到他哭了。

　　二鱼慢慢靠过去，把刀贴在他脸上，冰冰凉凉的刃隔开他的脸颊和泪水。她轻轻地说：“要是被我发现你告诉了大人……我就拿刀，在你这张脸上划一道，要是我心情不好，我就一刀、一刀，划你的脸，你的眼睛，你的鼻子……”

　　楠哭也不敢哭，动也不敢动，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直到二鱼把刀嵌进刀壳，丢回果篮里，已经离开了很久，他才后知后觉地嚎啕大哭起来。

　　哭到邻居过来敲门，问他怎么这么吵，他抽抽噎噎地不敢哭了。

　　应该把他吓坏了，二鱼想。其实她说的辈分大是唬他的，是骗术，但她知道这招对小孩很管用，他一定会相信。

　　她靠在阳台上，看着那盆单调无趣的仙人掌。她的手还在细细密密地抖，今天花的力气太大了，她因为懒得削皮水果都挑苹果李子吃，谁能想到今天握着水果刀是要去威胁人呢。

　　“喂……”她眼珠往四周转转，偷偷摸摸地小声道，“你看到没有？”

　　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跟谁说话呢这是？

　　晚上楠的爸妈回到家，看着他们儿子脸上还热乎的拖鞋印，震惊得无法言喻。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原因，他被二鱼吓得要死，连他表姐的一根毛都不敢提，他妈妈问了半天问不出来，火气上来了，以为儿子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不敢承认，抓着扫帚又把他打了一顿。他爸在旁边劝，也劝得心烦。家里一阵人仰马翻，到了半夜才勉强消停下来。

　　正好快要开学了，二鱼再也没去过舅舅家。她人缘很好，在学校很快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她们走到二鱼家在的小区，她正准备上去拿积木，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转过头，舅舅站在路口：“茜茜，好久没见你了，怎么不来我们家玩了？ ”

　　二鱼不知道该怎么说。小伙伴们看到她的脸色，都默契地停了下来，莫正青主动站到她面前，把她护在后面，小声地问：“他是谁？”

　　二鱼突然好像积攒够了勇气，她声音不大，但她知道舅舅能听到：“我以后都不会去你们家了，谢谢舅舅。”

　　舅舅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莫正青等着她说完，招呼大家走了：“走啦走啦，拿积木！”

　　直到现在，她依旧丝毫没有后悔过打了楠，这是他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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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茜茜，茜茜。”

　　她坐在教室里写着今天布置的作业，莫正青趴在她同桌的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叫魂。

　　二鱼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但是她没在意，依旧一笔一划地抄着生字。莫正青对她很好，比一般的朋友们对她都要好，她知道的。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喜欢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

　　他突然支起上半身凑近了，二鱼瞥了他一眼，他惊奇地捂住了嘴巴，眼睛亮晶晶的说：“茜茜，你的眼尾有一块阴影诶，就是……”他描述了半天也没描述明白，二鱼不知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

　　莫正青咋咋呼呼地，一下就把旁边同学吸引过来了，一时间无数视线聚焦在她的眼睛上，惊呼道：“真的诶——”

　　“茜茜的眼睛真的好好看，睫毛又长又翘。”一个短发女生托着自己软乎乎的脸感叹道。

　　二鱼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了一下。但是其实她心里并没有感觉很无措，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围着她，按着她听对她外表的夸奖。

　　后来几年网红妆火了，像二鱼那样眼尾的阴影可以用化妆品化出来，二鱼才知道，那个叫眼睑下至。

　　刚开始上小学时，语文课上学的第一句话是“人之初，性本善。”老师叫全班齐声朗读课文的时候，她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也没有念出口。她想起了已经远在老家的表姐表妹，想起和她同一个学校但是再也没有见过面的表弟，想起她自己，她觉得这句话是错的。

　　如果说人性本善，难道要她承认那些事都是她应该受的吗？难道只有她不善良？

　　“茜茜！”有人在后面拉了一下她的马尾。二鱼回过神来，看到莫正青脸红通通的站在她身后，“早上好茜茜。”

　　二鱼点点头：“早上好。”

　　她往前走了两步，莫正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她感觉自己的头发有点被扯到了，又回过头去看，莫正青还抓着她的头发看着她。

　　二鱼指了指他的手，他啪地一下松开了，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过了一会儿，他没话找话地说：“茜茜，你的头发是金色的，和我们的都不一样。”

　　二鱼没说话，她曾经一直因为这个“不一样”而耿耿于怀，这让她没有归属感。

　　“我们都觉得你的头发好漂亮。”莫正青继续说，二鱼愣了一下，他红着脸低着头，“茜茜，你特别好看。”

　　二鱼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些暖心，她走上前也扯了一下他短短的头发，等他抬起头看她，她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谢谢。”

　　也不知道这揪了一下是打开了他什么开关，后来上学路上的每一天，二鱼身后就多了一只小跟屁虫。她回头看了看从茂密的森林里弯出的小路，奇怪地问：“你的家是在这个方向吗？”

　　“……”莫正青转着眼珠，“早餐！这边有一家早餐店特别好吃，我天天来这吃。”

　　“是吗……”她那时候不爱吃早餐，并不太清楚是不是有早餐店。

　　二鱼喜欢拿课间的时间来赶作业，小学的作业量还不算多，她一般都能在学校写完，因为妈妈很忙，一回去就得把作业拿给她看。那时候流行起外号，他们这一批下课不挪窝的家伙们被称为“敢死队”，二鱼获得“敢死队队长”荣誉称号。莫正青的座位离她远，每次下课的时候都抱着作业跑到她旁边，由于二鱼周围的同学逐渐被同化，敢死队的队伍日渐壮大，他每次来，不一定都能找到座位，每次能找到的座位还不固定，在二鱼前后左右上蹿下跳的。

　　“茜茜！”前门有同学喊她，“老师叫你去拿一下练习册——”

　　“马上——”二鱼抓紧时间抄完手下最后几个生词，站起来的时候莫正青也摔下了笔：“茜茜我跟你一起去。”

　　二鱼说：“你写完了吗？”

　　莫正青说：“差一点……”其实是差很多，二鱼写得太快了，他赶不上。

　　“那写你的。”二鱼说完就要走，莫正青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来，“作业下节课课间也能写！我去帮你搬练习册。”

　　他们俩一人抱着一半练习册进门的时候，班里同学看见了，突然开始起了哄：“莫正青，你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嘛！”

　　“茜茜我去帮你搬练习册～”

　　“下次我也要帮茜茜搬练习册！”

　　莫正青瘦瘦的一条，刚搬上来的时候还有点喘，听到这句话，有点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声：“滚你丫的！”

　　二鱼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她对这种事还有点没经验。莫正青冲过去跟男生们闹起来了，二鱼偷偷溜回自己座位上，抓着笔又写起了作业。她其实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