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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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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内部空间窄,就一排单人座,两个人还能塞下,三个人就有点勉强了。
阿无被挤在中间,身体拧得像一团麻花,小红更可怜,被挤得飘到了轿顶。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跟来,外面那几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搞得她被绑架了也没有个独立空间。
“金老板所言疑点重重。”阿净语气凝重:“消弭的人回到自己家中,过了一个白昼便消失,既会消失,那变化之初就该有迹象。”
阿狸嗤笑:“几句话有一半是瞎猜,以金老板的才智,真能猜中其中原由?”
阿无点点头:“那不能够——”
“然后你们觉得不对劲,自己跟来了。”
阿狸“哼”了一声当做回应。
金老板把下班时间掐得很死,在白昼钟响前,保证三人能准时回到家中,既不被白光照到,也不浪费一分一秒。
两人下了班立刻赶来,想一探究竟。正要进屋时却看到一伙从没见过的人,远远抬着轿子朝小红家来。
恰时钟声敲响,几人把斗篷连帽带上,脚步更加匆忙。
两人立刻意会,斗篷人来自乐安镇之外,而消弭的人,是斗篷人带走了。
所以——他们会留在金老板的赌坊打工,无非是看中金老板的阅历,赌坊又是人多杂乱之地,镇上但凡有风吹草动,他们能以最短的时间得到的消息。
阿无坐在两人中间,转着眼珠子偷瞄左右两边。
就说金老板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同时拥有三名如此优秀的员工,原来都是各怀目的。
阿无为了安身立命没办法,阿狸和阿净则是为了找到办法离开乐安镇。
乐安镇的两次钟声,如同牢笼一般死死将众人困住。但奇怪的是,镇上的人从来不想离开乐安镇,探究镇外世界的真实面目。
就连阿无,在乐安镇生活的三年中,即使强烈的不融洽感时时侵蚀着她,她也从未想过离开这里,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打工买房。
乐安镇就好像一座安宁的孤岛,与世隔绝,固步自封。
阿狸和阿净大概是唯一离开镇子的人了,是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煞费苦心寻找方法离开乐安镇?
阿无发现自己着三年过得浑浑噩噩,对这个世界,对身边的人一无所知。
她本来不是这么稀里糊涂的人,她应该活得更自洽,更清明。
本来——应该——
她所有的认知和记忆,都是混沌的,不清晰的,没有边界的。
一阵剧烈的摇晃,轿子被放下。
阿无以为斗篷人要休息一会再接着赶路,结果轿帘一掀,一张冷厉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对方似乎也被轿内的情况镇住,愣了半晌。
丁辰遂:“你们是谁?”
抬前轿两个差使的脑袋挤到轿门前。
“这是……你生的双胞胎?”庚午杰看了看阿狸和阿净,正脸问阿无。
壬申明一巴掌拍上庚午杰后脑勺:“白痴,怨怎么可能生孩子。”
阿无很无语,她也没心思吐槽这两个斗篷人,抓住机会就问:“小哥,你们说的怨到底是什么意思?谁能解释一下吗?”
“你们啊,你们就是……”
“行了。”丁辰遂仰头看了看天,突然打断庚午杰。“这几人先关起来,别误了时辰,耽误正事。”
“是,头儿!”几人应和。
“出来。”丁辰遂冷脸对阿无说道。
阿无钻出轿子,面前一扇巨大的隔扇门忽然打开,一股力量从背后将她推进房间内,身后的门应声关上,门外响起一阵离开的脚步声。
阿无愣了愣左右环顾,阿狸和阿净也被关进来了,两人一脸凝重。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青瓦红梁,青石地板,四面隔扇,屋顶距离地面异常的高,足有乐安镇房屋的三四倍,却没有任何陈设家具,像是一座巨人的宫殿,十分空旷。
“这房子和乐安镇相差太多,但从赶路的时间计算,应该离乐安镇不算远。”阿无分析道。
阿净摇头:“那些斗篷人不是普通人,脚程极快,我们在小红家门口看见他们走路了。”
“眨眼的功夫,从街头走到了街尾,行如鬼魅。”
鬼魅?
阿无觉得这个词用来形容乐安镇的居民们也很贴切。
阿无忽然想起来:“小红呢?”
小红被那群人带走了!
“得想办法离开这里。”阿净用力拉开庞大的隔扇门,那门却纹丝不动。
“大门打不开。”
“喏,那边窗户是开的。”阿狸抬起下巴指了指高处的窗户。
但这间房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什么东西都建得又高又大,就连那扇窗户都足有两个人高,房间还连个摆设都没有,爬都爬不上去。
阿无冲着阿净阿狸嘿嘿一笑:
“考验我们革命友谊的时刻到了!”
——
超大超高的隔扇窗边,阿净摇摇晃晃地站着,双手撑墙,脸颊泛红。而他的肩膀上,还驮着阿狸,阿狸肩膀上,还驮着阿无——
“够到没啊?”阿狸这辈子被低过的头,却让阿无压得抬不起来。
“还差一点!”阿无伸长手去够窗沿,怎么都差一截。
“站稳了!”她心一横,一脚踩在阿狸肩膀上,一下就爬上了窗户。
“嗷!”阿狸被踩得吃痛,抬头咬牙切齿瞪向阿无:“你想死!”
阿无嘿嘿一笑,站在窗户上朝阿狸伸手:“快快,我拉你上来。”
三人一个拽一个好不容易都爬上了窗户。
翻下去又是一个难题——
阿狸和阿净还好,个高腿长,身手敏捷,贴着墙“呲溜”一下就滑下去了。
阿无看看自己细胳膊细腿,长长叹了口气,也学着两人踩着墙滑下去。可惜,阿无终究是腿短一截,落地时重心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的老腰……”
阿无哎哎了两声,一睁眼,却看见了一张苍老的脸。
老人家身披黑色斗篷,满头银发,脸上刻尽沧桑,蹲在阿无身边,笑呵呵看着她,很是和蔼慈祥。
“你们这几个孩子,都上房揭瓦了。”老人伸手扶起阿无。
阿无犹豫半晌,还是把手伸过去。
毕竟老人的穿着,和带走小红的那伙人别无二致。
阿净和阿狸也警惕地打量着老人,站到阿无身边,一副随时要拉着阿无跑路的架势。
“您是?”阿净试探地问。
“哦,我是新来的差使,还在培训期没入编。”
新来的?
阿无:“那爷爷您忙您的去,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脚底抹油就要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三个对这座宫殿一无所知,这老爷爷又和那群斗篷人一样是那什么差使,离他远点准没错。
“诶诶,着什么急,你们要去哪儿?”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现在跑太反常了,便回头假笑:
“有点事。”
“啥事儿?”老人打破砂锅问到底。
阿无用刚才听到的少得可怜的信息,小心翼翼组织着语言:“刚去了一趟呃长眠之地,带了个怨回来……”
阿无一边观察着老爷爷的反应,对方表情没有异常,大着胆子继续编:“我们头儿吩咐我们几个去办点事儿,然后去个什么地方找他,可我们初来乍到,扭头就忘了路。”
阿无悄悄扯了下阿净,阿净忙附和:“啊对,头儿让我们去哪里来着?”
老爷爷恍然:“噢,原来你们也是新人啊,现在的年轻人啊记性可真差,带怨回殿那肯定是去焚怨炉了。”
焚怨炉!
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东西,但一听就像刑具啊!
阿无脑中浮现出小红被那群斗篷人扔进火炉,大火焚烧,凄惨哀嚎的场景。
“对!就是焚怨炉,爷爷您知道怎么走吗?”
“当然了。”
“那快带我们去吧,晚了我们肯定要挨骂的!”
老人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你们跟我走。”
一路上,老人絮絮叨叨个没停,或许上了年纪都这样,阿无跟老人并肩走着,阿狸和阿净不远不近跟在后头。
三人边应付着老人,边观察这四周。他们从窗户爬出来后,房间外是一条又宽又长的走廊,风格和房内差不多,漆红的梁柱,光滑的青石地板,长长地延伸向前,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和乐安镇的平和喧闹完全不同,有种隐秘而危险的感觉,像一个住着沉眠巨人的深渊,安静得让人感到窒息。
“现在的年轻人啊,压力大,心理脆弱,所以咱们无间的差使也越来越年轻了,像老头子我这把年纪才来的,反而少见咯。”
无间?是这座宫殿的名字?
阿无忽然抓住了关键词:“咱们无间……这些年变了很多?”她斟酌着补充道:“我们初来乍到,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老头子我也是昨天刚来,还没出过任务,按理说你们出过任务应该比我知道的多才对……”
“啊!”阿无补救道:“我们老大忙,缺人手,刚来就赶鸭子上架的出任务。”
真是多说多错。
老人倒也没怀疑,表达欲依旧旺盛:“难怪你们看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不过你们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自杀了?有什么想不开的?”
自杀?
阿无怔住,木然回头看向阿净和阿狸,两人也是一脸震惊。
所以说,她已经死了吗?
她在这世界见到的,都是死人,还都是自杀的人吗?
那这个世界,就是阴曹地府?
“你们几个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吧,身强力壮。不像老头子我年纪大一身病,身边又没个儿孙照顾,才一时想不开……不过现在到了无间成了差使也不错,一身病全没了,身体跟年轻时候没两样,就是长相老了点。”
老人的话更是验证了阿无的想法,人死后去往的世界,不就是阴曹地府么。
难怪,难怪乐安镇的居民从不想离开镇子,难怪所有人都过得浑浑噩噩漫无目的,他们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又哪会有值得自己前进的目标?
“爷爷,怨又是什么?”
阿无想起差使们在小红家抓自己时说的话,在他们口中,小红是“怨”,斗篷人是“差使”,显然不是全然相同的存在。
“你咋连这都不知道。”老人狐疑地看了阿无一眼。
现在阿无心都凉了,也不怕说错话暴露。
好在老人也没细想,随口道:“怨,就是冤死之人的亡魂。”
果然。
“那为什么你就能记得自己生前的事情,怨却不能?”阿狸忽然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老人的肩膀逼问。
老人被吓了一跳,怔愣地答道:“因为我是自杀,不是冤死……”
冤死成怨,自尽为使。
三人一时恍惚,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他们不但死了,而且还是冤死,冤死的人没有生前记忆的,那她现在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阿无。”阿净的声音。“那是焚怨炉。”
阿无回过神,扭头,长长的走廊尽头,一扇隔扇门紧闭,门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匾额上三个血红的大字尤其醒目。
焚怨炉!
“小红!”阿无奋力朝前跑。
她获取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所有的一切都像刚刚开始,却早已结束。
但小红是她的挚友和恩人,即使身死,恩义仍在,她想尽全力为小红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推开沉重地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高耸的铜炉内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丁辰遂站在炉口,面无表情地将小红扔进了炉中。
“住手!”
阿无扑上去,伸手想捞回小红,手腕却被丁辰遂捏住。
“你干什么?”
阿无回头怒视丁辰遂:“这话该我问你,小红做错了什么,你非要杀她不可。”
丁辰遂皱眉:“她已经死了,但是你进焚炉就不只是死这么简单了。”
“你在威胁我?”
阿无用力甩开丁辰遂的手,没想到他力气极大,跟粘住似的怎么都甩不开。
“放开!”
丁辰遂无视了阿无杀人的眼光,转而看向焚炉,火光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他脸上冷硬的线条。
“你自己看。”
火炉里,小红飘在火焰中央,外圈相互缠绕的红色条状一点点融化,显现出球体中心的东西,那是一团朦胧的雾状物体。
红色被烈火融化吞噬后,完整的雾团缓缓飘出焚炉,眨眼间它伸展出朦胧的人形,逐渐清晰,最后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阿无面前。
“你是小红?”
眼前的女孩美得光彩夺目,一袭红色嫁衣,梳着繁复的发髻,满头琳琅珠翠也不及她半分颜色。
“阿无。”小红只愣了一秒,朝阿无笑了笑:“燕辞君,才是我的名字。”
燕辞君笑容明媚却不失温柔,像落在花瓣里的雪化在了融融春意里。
阿无握住燕辞君的手,是温软的触感,不再空荡虚无,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过去。
“他们没有要杀你,还让你恢复原样了……”阿无眼眶逐渐湿润。
“她本来就是亡魂,还能怎么杀。”丁辰遂微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嘿!”阿无尴尬地陪笑两声,刚才她没搞清楚状况就又叫又闹的,形象都毁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自己是丁辰遂手下的差使吗?”
老人慢几步赶到,一看眼前的情况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原来是你的杰作,黎弘洲。”丁辰遂道。
“黎弘洲?黎弘州……”燕辞君喃喃,幽幽转头,目光落在老人脸上:“你是黎弘洲?”
“你,你是——”老人猛地睁大双眼,全身脱力般瘫倒跌坐在地。
“你没死,你竟然还没死!”
燕辞君温柔的嗓音骤然变得嘶哑尖锐,通红的双眼似乎随时会滴下血泪。
她的身边忽然出现一圈又一圈的黑色雾气,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息。
“糟了!”丁辰遂把阿无扯到身后,正想拦住燕辞君,不想她却一跃而起,躲过了丁辰遂的手。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她嘶叫着,如厉鬼般猛地扑向黎弘洲,双眼盛满怨恨,恨不得立刻将眼前的老人撕咬开,嚼碎生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