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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亡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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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站在满是干涸泥土的碎裂路面上,脸上带着微笑,眼神里却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查理先生,多的话我不想过问,不过您应该知道,这里一向难管得很,我希望您不要惹出什么岔子。”安德鲁站在他身侧,脏乱的胡须显得他整个人比实际上更加苍老,但是他紧皱着的眉头以及深陷的眼窝却露出精明而又不失震慑力的目光。
“您应该也知道,没有人更希望,至少在您踏足我的辖区的这段时间,您是安全的。”
查理微笑着对安德鲁这位老者说:“您说得对,我只要把他带回去就行,很快,不过他只是一个不太听话的孩子,少一个他不会有任何影响。”
说完,他便带着手下的一群保镖离开了。
安德鲁看着查理离开的背影说:“但愿如此。”
安德鲁当然知道对方带来的不仅是这么几个人,如果有必要的话,对方甚至可以迅速调集一只规模不小的军队,足以包围整座城市。
“有必要的话,”安德鲁沉声对一旁年轻些的助手说,“找机会杀了他。”
史密斯点了点头。
两个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十分令人感到奇怪,一方面很明显,史密斯年轻,衣着整洁得体,而安德鲁不一样,他留着长长的花白的胡须,看上去似乎每一根都盘曲着和其他胡须打在一起,衣服洗得破旧。
无论从穿着还是谈吐,两个人的巨大差异总是让人觉得史密斯才是更有成就的那一个,然而实际上他又对外表稍显潦草的安德鲁低头哈腰。
我和蓝海在这里已经呆了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我试图教会十九说话,他学得很快,我教他的头两个字就是他名字,我试图告诉他这就是两个数字,不过他看上去很不高兴。
直到有一天我从外面捡回来一本摄影集,他一定是看出来照片里有一片海,不过不是我之前带他坐船离开老地方的时候经过的那片海,我不知道照片上的地方是哪里,我只知道他很喜欢,我告诉他这是海。
于是他终于说了第一个字,是“海”,我想如果他喜欢的话,当成名字也应该是可以的,于是我每次说出“海”这个字眼的时候,他都会有回应,哪怕是在睡梦中。
所以我给他重新起了一个名字,叫“蓝海”,因为他有一双干净的蓝眼睛,像是宝石,又像是沉静的海面。
平时我外出找事做挣钱的时候,蓝海都会待在我租的小房间里乖乖等我回家,一个房间的房租并不贵,前提是我一天能挣到七安索的话,(安索:虚构货币,约等于五十人民币)我天黑之后拖着疲惫的腿回到小屋子的时候,他总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我打开灯他才会看向我。
房间很小,他甚至不用特意站起来,坐在床上就能够到刚进门的我。
我一开始还有点心疼他,毕竟他一整天都被我反锁在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我甚至没有办法在中午的时候给他准备午饭,而他一整天都枯坐在房间里,等着天黑,等着我回家给他打开灯。
我实在是感到太抱歉了,有一天我提前一个多小时回去,走在路上的时候我看到有一群孩子在玩玻璃弹珠,想着虽然蓝海看着是不小了,但是他以前一直都在实验室里,肯定没有见过这样小孩子玩的东西。
原本我是想买一些带给他的,甚至有好几次我都特意拐弯经过了商店,但是每次都被我自己给忘掉了,我还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走错路。
直到我回到小房间,看着完全没动过的剩饭,还有眼巴巴看着我的蓝海,我才想起来今天忘了什么,哦,我忘了买玻璃弹珠了,我忘了教蓝海怎么用锅热饭了,我忘了告诉蓝海房间里只要是我的东西他都可以动的。
我太累了。
最后我只能从二手书贩那里讨价还价收了几本儿童绘本,留在小房间里给蓝海看,偶尔我晚上还有精力的时候我会把绘本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给他听,希望他能记住。
不过今天出了一点意外,我出门的时候忘了把门上锁了,等我回来的时候门大敞着,里面一片漆黑,窗外微弱的星光照进来,我看到里面空无一人,心里咯噔一下。
他跑哪里去了,是贪玩自己出去的还是被人带走的,我心乱如麻,但是又很累,于是我自顾自地坐在床上,没有开灯。
以我现在的状况,报警请求警察的帮助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和蓝海都没有身份,我的名字是假的,而蓝海——他的名字甚至是我最近才取的。
好在没多久我就听到门口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然后我就看到蓝海像是一个做错了事不敢承认的孩子,躲在门后。
他以为我没有发现他,但是他穿的衣服却露了出来,他的衣服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哪怕现在上面又破了几道口子。
我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赶忙上前将他拉回房间锁上门,打开灯之后我才看到他脸上几处破了皮。
“怎么回事?”我焦急地询问他,但是他只是一味地摇头。
好在我先前买的碘酒只用过几次,还剩了大半,拿出来抹在脸上,现在他看起来滑稽极了,像是在脸上画了好多小红圆点的马戏团小丑。
我看着他笑了,他看着我也笑了。
“我爱……你。”
从他嘴里吐出一句并不连贯的话,是昨天晚上的绘本上写的一句话,我刚教会他的,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这句话的涵义,我只能告诉他,如果一个人听到这三个字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蓝海穿着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回事,磨破了几个洞,还有几个地方的线炸开了,我猜他一定是出去疯跑了,要么就是和人打了一架,总之不会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情。
他乖巧地坐在床边,我掀起他的裤腿,想要确认他的腿上是否也有伤口,我蹲下来的时候想起今天终于想起来去小卖部买的一小袋玻璃弹珠还在我的怀里,于是我取出来递给蓝海。
他看上去很高兴,眼睛亮亮的,我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这么高兴的表情,他平时总是胆怯的,生怕惹我生气。
我还没有看到蓝海拆开包装壳,他的手可真笨,我刚想帮他把玻璃珠取出来,这时敲门声彬彬有礼地响了起来,刚好今天又是交房租的日子,我猜是房东找上门来要房租了,于是我没有丝毫怀疑地打开门。
“晚上好吗,亲爱的。”
我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想挣脱它不难,但是恐惧牢牢抓住了我的双脚,使我动弹不得。
我难以想象在我违背他的意志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
查理偏过头,视线越过我的肩膀,看到了坐在床上,仿佛被侵占了领地的蓝海,我从查理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纯粹的恶意。
看到我一直在看着他,查理收回目光与我对视,他微笑着问:“亲爱的,他是谁?”
我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继续羞辱我:“我倒是没有想过,你背叛我之后,还能和这么多人,嗯,怎么说呢,共处一室?看来我一个人满足不了你,还是你就喜欢在外面随便找人?”
他凑到我耳边,看似是要将我揽入怀中,然而他在我耳边亲昵地说:“我有教过你这些吗,难道是天生的?”
我低着头,感觉自己的脸从听到他说话的那只耳朵开始,一股火烧了起来,我整个人都羞愤地站在原地,无法思考,也不敢反驳。
“和我回去。”查理松开我,他总是这样,高高在上,以为我会对他言听计从,或许他认为我的背叛只是一时的“淘气”,最后我还是属于他的。
“不。”
不是这样的。我攥紧了拳头,我绝对不会和他回去。
就在我冷静下来拼命思考对策的时候,我知道查理一直在看着我,他的神情阴沉下来,站在他面前,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他的变化。
他冷冷地说:“苏卡,现在不是闹小孩子脾气的时候。”
他看起来面色依旧温润,但是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威胁的意味,我不知道中心城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什么执着地抓着我不放以至于要追到这样一个破落的罪犯流放地来。
我几乎就要妥协了,认命地低下头,回忆起以前被查理锁在房间里的时候,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最后,我松开手,我已经投降了,只是想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
查理又端起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来,他说:“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我现在要追究的是你,和这些肮脏下等的杂种……”
他带着嘲讽意味地看着坐在床边的蓝海。
我知道他不会放过蓝海的,只要我一离开,蓝海就活不下去了,可是我现在又自身难保,我知道只要跟着查理回去,想要逃出来只会更难。
我该怎么救他呢,求求查理?不,我不能这么做,查理有多恶劣我是知道的,他热衷于把我喜欢的东西都毁掉,从小就是这样,我想他是把我当成他的所有物了。
我几乎是在为蓝海毫无希望的未来而悲哀了。
然而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我看到一个如猎豹般矫健的东西从我身后冲了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蓝海已经将查理撞到在地。
这一刻我只能感叹,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连拽下查理的一根头发都不敢,而蓝海显然是不知道查理的厉害,竟然对着查理的脸打了一拳。
查理的保镖冲了上来,可能是房间太小了,竟然没有抓得住蓝海。
我被蓝海拽着,从窗户跳了出去,正好落在渣土车上。
跑出来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其实并不好笑,在漆黑的夜空下,和一个如同动物一般未经开化的人一起逃亡,我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至少这一刻我是自由的,所以我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