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体制内写玄学报告》贝拉睡不着

1、一镜照形

　　以一镜照形，以余镜照影。镜镜相照，影影相传。
　　——1974年，安徽亳县
　　叶微跟着自己的海归同事林华走在青砖廊道上，“出差？可我昨天刚入职。”这里是位于北京二环边的一座四合院建筑群，就在前天，叶微十分幸运地路过门口看到一个招聘启事，然后就莫名其妙地顺利入职这个宗教典籍研究所，从面试到办完手续才一天时间，这居然还是统战部特别事务管理局直属的事业单位，家里的邻居大伯正准备今天摆两桌叫上所有街坊呢。
　　林华的中文有股港台腔，ABC嘛，也很正常，“我们的工作性质会经常出差，你入职前应该告诉过你了？我以为。安徽亳县，时间长短不定，你回家收拾下东西，我们下午出发。”
　　林华，研究所的海外失传绝学传承人，目测身高一米八以上，20岁出头，听说从小生在美国，今年刚刚回国，所以在这个着装统一的年代他居然穿着一身定制西装，所以是什么失传绝学？阅读古籍特别快？
　　坐上飞机的时候叶微还在震惊，这个年代出差就坐飞机了吗？对，叶微不是这个年代的土著，一周前，她还在调整新开发的古籍数据库，仿佛下一秒就已经在一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一切现代化设施的平行世界的70年代醒来。弄明白所处时代的叶微还以为自己要开启上山下乡的年代文套路，就在出门去街道办填报下乡表格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贴了一周的招聘启事，在这个没工作就要下乡的时代，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应聘，从应聘到入职只花了一下午，要不是门口挂着的牌子和里面的办公家具都看起来质量不错也有年头了，叶微都要以为是遇到骗局了。
　　事实上在到机场前叶微都在怀疑是不是贩卖人口的骗局，她的背包里除了衣服还带了门口捡的板砖和一把水果刀——当然，水果刀现在已经寄存在机场了，这个年代也没有人贩子会用飞机来拐卖人口。
　　林华递给她一本笔记，“三国史了解吗？你可以先了解下，我们要去毫县博物馆，这个其实不是我的业务范畴，但是张老他们都还在湖南走不开，所以我先去看看。”
　　叶微接过笔记随口问道：“那你是做哪段历史的呀？”
　　林华笑了下，顿了顿，“我主要是研究古典文献学，不做断代历史。”
　　“曹操宗族墓地？”叶微愣了愣，“我们要去那？这可是考古大发现。”
　　“你对于这方面很了解？嗯，刚刚开始发掘不久。”
　　叶微上辈子的父亲母亲都是文博系统的高级专家，父亲是博物馆下设考古所的副所长，而母亲是文物研究的高级研究员，父亲一年有半年时间在外发掘，叶微从小就听着考古队的故事或者博物馆展厅里瞎跑，从小接受历史熏陶的叶微大学果断选了计算机专业。
　　“也不是特别了解，报纸看得多。”叶微含糊道。
　　“我们的工作入职面试的时候是怎么和你说的？”
　　说起入职面试，叶微前天看到招聘启事，本着反正我就问问的心态敲开了大门。她指问了看门大爷一句，“大爷，您们还招人吗？”就被领到西厢的一间屋子里了，来了三个穿得很有年代特色的人，进来就发给她几篇古文，有道德经、庄子、还有两篇自己没看过的，让她朗读了一遍然后挑了几个问问释义。他们三个就一起点头通过了，这个年代体制内的工作这么好考的吗？叶微想想自己的参加统考的师兄师姐都想为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就是说咱们所主要是宗教典籍研究机构，”对了这个年代还有专门的宗教研究机构呢？叶微忽然想到，“我们科的工作就是去帮博物馆和考古队看看要展出或者发掘出来的典籍有没有封建糟粕，不适合对外展出的，遇到不合适的我们就带回所里库房，然后写个报告就行。筛查工作说是听你的，我负责写报告。”
　　“差不多吧，到了那里跟好我就行。”
　　走在毫县博物馆简陋库房的门外，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带着他们两个和一位穿着蓝布衣裤的张科长打开一扇防盗门，张科长是刚从合肥坐火车来的，听说是省里的宣传部门工作人员。“这个刚拿出来就不太对劲，曹四孤堆北侧，离东边曹操长女曹宪墓很近，但是不确定是墓中的还是被埋在外的。”工作人员介绍道“现在考古队的一位工作人员和两位发现的农民都在招待所里睡着呢，已经三天一直很嗜睡了，大夫也看不出问题。”
　　张科长接道，“毫县博物馆上报到我们那，我就和堂伯联系了，堂伯说轪侯墓那里根本走不开，他推荐您先来看看。”
　　叶微越听越不对劲，为什么考古队的人就昏睡了？这是什么玄学现场？这个世界不是讲科学的吗？你们还记得现在什么年代吗？
　　林华示意叶微和工作人员站在门口，他和张科长先走进库房，一张文物操作台上孤零零的扣放了一面小镜子。
　　“这方面我确实没什么经验，”叶微看不太清镜子的样子，只能远远地看林华俯身看向操作台，“是典文，‘以一镜照形，以余镜照影。镜镜相留影，影影相传形’。”典文是什么？
　　接着叶微震惊地看着林华从他那21世纪也不过时的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符——跟电视剧里的一样，一般是穿着复古道袍的人拿着的东西，在叶微之前的二十多年现实生活里绝没有见过有人拿着的东西。我到底穿到了一个什么年代？！她反应过来后立马转头看向身边，见到那个工作人员也一脸震惊总算觉得好一些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靠了靠，寻求一些正常人抱团取暖的感觉。
　　林华用一个很好看的手势拈着那张符举到镜子前方，符咒忽然化作一缕青烟，这是障眼法吧？是吧？
　　林华口中念念有词，伸出他那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敲击面前的镜子，敲击的声音却清脆而纤细悠远回荡在空旷的库房里，
　　叶微忽然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出现了自己开发中的古籍数据库的画面，上面清晰地出现了一段文字，“予于谯亳得一古镜，以手循之，当其中心，则摘然如灼龟之声。人或曰：“此夹镜也。”然夹不可铸，须两重合之。此镜甚薄，略无焊迹，恐非可合也。就使焊之，则其声当铣塞，今扣之，其声泠然纤远。既因抑按而响，刚铜当破，柔铜不能如此澄莹洞彻。历访镜工，皆罔然不测。——沈括《梦溪笔谈》”
　　她下意识地念出了第一句，林华和张科长一起向她看过来，“你念的是什么？”
　　叶微顿了顿，“沈括的梦溪笔谈。谯毫，正是毫县对不对？”
　　也不算掉马，叶微想，看过《梦溪笔谈》应该也很正常，我记忆力好嘛，她一边看着脑海里的画面一边装作回忆的样子念道，“世有透光鉴，鉴背有铭文，凡二十字，字极古，莫能读。以鉴承日光，则背文及二十字皆透在屋壁上，了了分明。”
　　林华和张科长对视了一眼，他们拿着镜子到了屋外，日光下叶微在灰色的土墙上看到了那二十字的所谓“典文”，乍一看像篆字，但是凭她这么多年看篆字的经验，这二十个字里没一个她认识的。
　　张科长笑了，“小同志博闻强记啊，你们研究所真是人才辈出。”
　　林华笑了，作为一个ABC他显然不太适应国内国情，本来只要回一句您过奖就可以的对话场景他是这么回答的，“她昨天才刚入职，齐处长告诉我说她没什么特殊能力，让她跟我来熟悉工作写写报告，保护她的安全，我还以为她是个关系户呢。”
　　叶微看着张科长僵在脸上的笑容使劲掐着自己的大腿别让自己笑出声来，好在叶微的礼仪教育还是过关的，她赶紧补上林华缺的那句，“您过奖了，我就是刚巧看过，还是林老师……”紧接着神经粗大的叶微终于想起话题转向她之前林华都做了什么，她的笑容也要在玄学世界保持不住了，她一边在心里念叨希望是障眼法科学万岁，一边接道，“承担重任，我就是跟来学习的。”
　　“既然宋代还面世了，那么看来不是墓群里的？”
　　“恰恰相反，我认为正是墓群里的，因为盗墓而从谯毫面世，但是不知道是发现镜子的问题有意归还还是自动寻主了。”
　　叶微努力让自己保持正常，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自动寻主是什么？不过她想到一个问题，“那么沈括为什么没事？他也没提昏睡的事……”叶微的视线落在一句话上，她喃喃道，“镜工？”
　　“什么镜工？”
　　叶微有些颠覆三观地念出，“‘历访镜工，皆罔然不测。’可正常的理解应该是镜工都不能明白古镜的材质……”总不能是遭遇不测吧？
　　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间库房，林华正在逐一查看曹四孤堆和曹宪墓出土的物件，让叶微把记得的内容都跟他念一遍，念到“微凸，收人面令小，则鉴虽小而能全纳人面。此工之巧智，后人不能造。”
　　他和旁边的张科长对视了一眼，“沈括应该是发现了镜子的古怪，或许还发现了其它的问题，所以他含蓄地记录下来了。”
　　张科长面色也有些凝重，“问题严重吗？”
　　“问题不大，这个很可能是传说中太平道祖师爷张角的那面内修镜，张角、张修依《太平经》之法，面对镜子内识修炼，‘容像居镜中，识己像，神不散，影不灭。’可以请太平道传人来确认了，那三个人和镜工不是修士，无法内识才会昏睡。”林华拿起一块写着“仓天乃死”的字砖，“这墓果然有天平道的痕迹，你可以打报告了。”
　　“太平道传人应该还在银雀山汉墓呢，我上个月和那边特事宣传科的同志开会听说的，那座汉墓里发现大量竹简，三四家传人都过去了，其实那边倒没什么发现，没想到这边有重大发现，我一会儿就去打报告。”
　　说话间林华已经用手和符咒检查完库房里的文物了，挑出了一件双龙盘踞铜饰，“这个沾上一点，不过问题不大，我的意见展不展出都行。”
　　张科长显然为任务完成而高兴，“行，林华同志，叶微同志，辛苦你们了。”
　　林华显然又避开了标准答案，“唉，白跑一趟，太平道的东西，要不我替他们去银雀山汉墓看看吧，门口的人是你们负责处理吧？”
　　处理？怎么处理？本来想说“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的叶微表情十分惊恐。
　　“这位同志很可靠，我们进行过特别审查，挖掘期间都由他负责相关的事宜，最后统一消除记忆就行。”
　　叶微保持三观颠覆的状态跟着林华出门，说这个世界玄学吧，刚才的考证过程还挺合理，说这个世界科学吧，他们说的内容都是什么呀。
　　林华忽然打断她的思绪，“你对于古籍很了解？”
　　“刚好看过这段……”叶微也不确定自己刚才那是什么情况，也许自己也成为了这个玄学世界的一部分。
　　张科长接完电话回来脸色凝重极了，“他们可能赶不过来了，银雀山汉墓那边刚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