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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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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百合的心中有些懊恼。
她并非是一个喜爱听墙角的人,刚才只是一时慌不择路,才躲在了别人的门廊下。可此时再想离开,已经不可能不惊动那两人。
也只得暂时如此了。
她远远听见谭荣名道:“你要去哪里?我找人去送你。”
那被唤作“美仪”的女子道:“我要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松手!”
谭荣名道:“怎么没有关系?我和你哥哥亲如兄弟,你是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听他这么说,那美仪却似乎一时气结,过了一阵,才压着嗓子道:“好,既然你把我当妹妹,那你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去哪?”
谭荣名道:“我与你说了,我一位朋友的妹妹病了,我去拿药给她。”
那美仪却冷笑一声:“行。那你敢不敢告诉我,是什么朋友?”
谭荣名半晌不语。
美仪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说呢!说你和千乐门的一个舞女打得火热,整日拿着礼物和花去看人家呢!可真是个情种啊!”
谭荣名听起来也有些恼了,道:“我送人礼物和花又怎么了?你若这般在意,当初为何不和我一起回国?现在又来说这些!”
小百合不由一怔。在她面前,谭荣名似乎永远是克制而彬彬有礼的,她从没想过,他还有这般情感外露的一面。
他的语气又缓和了一些,接着道:“从三天前你突然回来,直到现在,我哪时没有陪着你,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只不过是离开一会,你对着我使性子也就罢了,又何必对你哥哥撂脸子?”
那美仪沉默了片刻,又道:“好,那我问你,如果我现在决定回国来,你选她,还是选我?”
谭荣名一时没能回答,美仪顿时更气了:“你竟然犹豫!你居然当真拿我和那个女人相比!她们千乐门里的都是什么人?该是只有门口的车号牌子是干净的罢?你居然真的拿我和她们比!”
谭荣名道:“我没有拿你们相比……只是,小百合她与别人不同。她很单纯的,不像你说的那样。”
那美仪道:“小百合?哈!这叫什么名字?别告诉我,你连她的真名都不知道?”
谭荣名道:“这就是她的真名。”
美仪冷哼一声,道:“你说是就是罢。”她的语气忽然一冷,又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她与别人不同。那你未来打算怎么办呢?难道你还能真的把她带回家吗?韩家出了一个楚艳雪,搞得众人皆知,就够丢人的了。但谁都知道他韩家的大少爷本来就是个浪荡子。如果轮到你,你就不怕生生把你父亲气死,让整个上海滩的人看笑话?”
谭荣名一时语塞,只道:“我暂时还没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现在与她在一起很开心,这就够了。”
“你可真是个懦夫!”说着,小百合听到了她踩着高跟鞋“蹬蹬”远去的声音。
谭荣名又追了过去:“等等!美仪,你到底要去哪!”
小百合探出头来,只见那名为“美仪”的女子果然人如其名,一身剪裁得体的旗袍勾勒出玲珑的身段,一头长卷发上只别了一根羽毛,飘然散落在她的肩头。哪怕在走路时,她的下巴依然仰得高高的,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从来不在她的眼中。
“真好啊。”小百合有点羡慕地想。
她思考了片刻要不要先行离开,或者去舞厅等着谭荣名——既然他说要拿药给她,或许会去舞厅找她。可又生怕谭荣名突然改了主意,不小心又耽搁一天。
小百合思来想去,只道他无论去做什么,总是要回家的。就算真的去了舞厅或者她家,没找到小百合,也要回来。于是,她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找了个不碍事又避风的地方,靠着墙,蜷坐下来。
如果谭荣名回来时带了药最好,如果没带药,那她就去求他,拜托他立刻去拿。若是那位美仪姑娘和他一起回来了……想到这,小百合不由得心口一窒——那也没有办法。蔓蔓的病情已经等不得了。
她的尊严与蔓蔓的性命相比,可谓不值一提。
前几天下的雪已经融化了,但空气中仍有丝丝寒意。幸好富人区没有太多过路的行人,小百合可以不时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暖暖身子,也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她来到这里时正午刚过。小百合等啊等,一直等到太阳西斜,阳光照得她身上微微发了汗,又彻底凉了下去。天空中的星星一颗一颗地亮起,一如路边洋房里一盏一盏的灯光。
有路过的巡警发现了她,上前询问,被小百合以“等待朋友”为由三言两语地搪塞了过去。
她反复地对自己说:“都这个时候了,他总该回来了吧?”
可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谭荣名依然不见踪影。窗户里的灯光如亮起时般一盏一盏地熄灭,而后是路边的街灯。
她不必再担忧是否会妨碍别人,直接坐在了谭荣名家的门口。
在一片如墨般深浓的漆黑中,小百合因寒冷而不由自主地打起抖来。
“如果其实他一直在舞厅等我,那就太可笑了。”她似睡非睡地想。可她已经等了太久,也太累了,竟不知不觉地靠着墙睡了过去。
在朦胧中,她仿佛做了一个好梦,那时的她尚未被父母抛弃,整个人被温暖地包裹在襁褓之中。
然后,她醒了。
天色已经从深黑逐渐发蓝,然而仍要许久才能见到日光。
小百合踉跄了一下,艰难地站起身,试着动了动手指,只觉自己的身体宛如一块僵硬的石头,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她平静地想:“他不会再回来了。”
之后,小百合来到一条热闹些的大街上,拦了一辆黄包车。那车夫大约也是才起,一边慢慢地跑着,一边不时打着哈欠。
到了千乐门,守夜的门卫看到小百合,登时一惊,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他握住小百合的手,又是一惊,“手怎么这么凉?我去找人给你做点喝的!”
说着,正要回身离开,却被小百合反手捉住,问道:“从昨天到现在……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我?或者,给我留下什么口信,或东西?”
就算昨天值班的人不是这名门卫,客人留下的消息也会被传递给他。
然而,那门卫迷茫地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听说有什么口信,也没有什么客人来找过你呀!”
小百合牵动了一下嘴角,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做舞女做了这么久,一直自诩身在局中,行若无事,却原来也在何时不知不觉地入了戏吗?
那门卫道:“你等等,先别说这个了!我去让后厨给你做碗姜糖水喝!”说着,转身跑进大门。
可等他再出来时,门口早已不见小百合的踪影。
蔓蔓是孙老三送去医院的。小百合只知道她在哪个医院,却不知道她在哪个病房,只得一个人一个人地问过去。
问到不知第几个,终于等到一位好心的医生,替她查阅了登记名册,道有一位名叫“孙蔓蔓”的病人在昨天入住了病房。
然而,当小百合依着他告诉的病房号找去,屋中却只有一位老人、一个中年的女子和一个空着的病床。
小百合迷茫了。等待一夜的疲惫,以及身体中残留的阵阵寒气让她的脑中仿佛蒙着一层薄雾,混沌而茫然。
她再次去一个一个人地询问,再次查阅名册,仍是一样的结果。
小百合宛如无头的苍蝇般在医院中乱撞着,只道,若是她一个病房一个病房地找过去,总能找到蔓蔓的吧?
然而,没等她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刚走到医院的大厅,她便撞入一个人的怀中。等那人握住她的肩膀,将她从怀中拉开,小百合才意识到那是孙老三。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道:“三哥!终于找到你了!我问了他们蔓蔓的病房在哪,可那屋里压根没有她!蔓蔓到底去哪里了?”
孙老三的眼中透出悲伤,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道:“我已经把蔓蔓拉回去了。我在这是为了等你。”
小百合奇道:“拉回去了?为什么要拉回去?她好转了吗?针不是还没打吗?”
孙老三道:“先别说了。先回去吧。蔓蔓在等着呢。”
在回程的路上,任凭小百合如何追问,孙老三依旧沉默不语,她也只得不再问了。
孙老三的车拉得快而平稳,从早上到现在,小百合终于生出了一点睡意。然而,仿佛她刚刚闭上眼,下一刻,车便停了下来。孤儿院到了。
院子里没有人,连平时总是第一个发现她的孙十一都不在。
在一片静寂之中,小百合似乎听到隐隐的哭声。
她的心中终于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慢慢地、慢慢地走向二楼。
哭声渐渐地大了起来,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间屋子的门口,甚至他们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长都站在那里,见小百合上来,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小百合浑身发起抖来,她又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冷,比昨夜更甚。
她一个个地拨开挡在她眼前的人,进到屋中。
蔓蔓的床上躺着一个人,白布遮脸,甚至不必掀开,就知道那底下是谁。
蔓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