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情欲性错误》油酥小葵花

3、魔王的风波

　　邢乐最近很不对劲。
　　邢乐虽然身在六中尖刀班，看起来很像是个会念书的好学生，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能读尖刀班，只是因为脑子还比较好使，和“勤奋努力”根本不沾边。
　　读六中的学生大多都在周边小区住，许多人都是从小就认识，也因此，六中学生几乎都是从小就活在邢乐的阴影下。“大魔王邢乐”的名头十年前就已经震耳欲聋了，留一头板寸的邢乐从小就和男生们一块打架，最后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了小区男孩子们的老大。她虽然愿意被喊句“大哥”，却不愿意以男生自居，和其他女孩的关系一样很好，女孩们总推搡着让她在过家家里演“哥哥”“弟弟”，邢乐也不推辞，有时还会帮着抵御欺负小女孩的调皮男生。也因此，无论男生女生都愿意叫邢乐一句“老大”。
　　上初中以后，邢乐忽然开始留长发，打架少了，人却愈发顽劣乖张起来。同老师作对、带着同学逃课、在校长讲话时打着哈欠大喊“还没完吗”？老师们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不好怎样罚她，毕竟她成绩还经常名列前茅，所以最多也就是让她站站走廊、打打手心。十几岁的女孩子正在抽条，皮肤是均匀的小麦色，单薄的身体却显得校服宽大得晃晃悠悠，一副清瘦又倔强的样子。仰着头，葡萄一样的黑眼睛眨也不眨就这样看着你，老师们看到她的模样，也不太忍心真的动手，略微惩戒一番就作罢。邢乐也因此更加无所顾忌，风一样地从路边跑过时，总得到一句笑骂“狗都嫌”。
　　这样的邢乐，混世魔王样的邢乐，狗都嫌的邢乐，无所顾忌地活了十六年的邢乐，如今却一改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每天老老实实进出办公室，改卷子搬书布置作业，也不笑也不闹了。
　　这样的转变不仅让整个一班摸不着头脑，还让其他班的同学心里犯嘀咕：谁抓到她把柄了？毕竟邢乐不胡闹的日子太安逸了，反而让他们居安思危起来。这些年，无论多严厉古板的老师，谁能把她收拾得这么老老实实的？
　　对此一无所知的祝瑾述仍是每天安稳地上着课，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新班级的同学乖得异常，比预想的省心很多，一路颠簸来到这座陌生小城的不安如今已被冲淡不少。每天早读，班里总在他进门前就响起了整齐的读书声，作业也总是三十本收得整整齐齐，课代表邢乐也是个很能干的孩子，同学们都很信服她，让她帮忙问问班上有谁对现代诗歌感兴趣的，竟然交上来二十一份现代诗歌阅读感想。
　　“他们自愿的。”
　　像是专门要强调什么，邢乐把“自愿”两个字咬得很重：“大家太喜欢祝老师的课了，连带着对诗歌也有很多感悟。”
　　祝瑾述觉得在这里上班的日子并不像这里的天气一样总是阴雨绵绵。不用说校长在他来后竟然大费周章地把路都修了一遍，还特意订了一条描红的新校规——路上禁止追逐打闹。似是怕撞着了他。办公室的老师也都很好相处，拿资料这样的小事总是顺手就替他做了。就单说学生们如此上进又听话，也值得他多费些心思去做教学任务。祝瑾述清楚，这些照顾大概除了由于自己腿脚不便，也因为自己“A大毕业”的名头。然而做老师哪有这么简单？为了不辜负大家的这份期待，祝瑾述每天都走得很晚，写教案做讲义一直到夜深才回家。
　　这天祝瑾述已经准备离开了，忽然想起U盘落在了教室，回去取的时候才发现一班教室的灯还亮着。推开门，有一个学生竟然还留在教室写作业，抬头一看，竟是邢乐。
　　“邢乐？”祝瑾述拿了U盘，摇着轮椅到了她座位旁，“怎么还不走？”
　　“祝老师啊。”邢乐大概是在写数学，抓耳挠腮得把额头的痘痘都抓出血了，很是狼狈地侧过身擦额头，“我在这写作业。”
　　“怎么在教室写？回家写不好吗？”祝瑾述问。
　　“哦。”邢乐想起祝老师是新来的，并不知道她的习惯，“我家比较吵，写不进去，我一般都在学校写完再走。”
　　大概是家里开商铺吧？祝瑾述想着，又开口：“你一个小姑娘，每天这么晚回家也不安全，这样，我们住得也近，以后放学来老师家写作业吧。还可以在我家吃饭，就当陪老师，好不好？”
　　一个人回家不安全？邢乐被这句话逗笑了。
　　多年后邢乐才知道，原来走夜路真的是会碰到坏人的，有那么多恶劣的刑事案件在世上发生，也多亏她运气好，夜路走了多年也没碰上鬼。但那时的邢乐只觉得大惊小怪：夜里碰到她的人才应该觉得不安全，因为不知道几步开外有没有这小丫头的恶作剧。但邢乐没有告诉祝瑾述这些，时至今日，她仍然是祝瑾述心中乖巧的课代表，并且没有破坏这一印象的打算。于是她思索了片刻，很开心地答应了：“那就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祝瑾述连忙摆手，“我一个人住，很安静，工具书和课外书你都可以随便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很方便的。”
　　于是邢乐就收拾好书包跟着祝瑾述回家了。然而旁人眼里，他们不会想到这是老师在送学生回家，而是龇牙咧嘴的邢乐守在祝瑾述旁边，对每个路人给出警告：谁敢惹他就是和我作对。
　　祝瑾述在永乐家园小区里悄悄地出名了。
　　如果说“护送”他回家只是邢乐一时兴起，那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就更是让大家笃定，祝瑾述在邢乐心中不一般。L市芙蓉路是最出名的商街，从百货大楼到批发服装小五金的步行街都应有尽有，邢乐也是芙蓉路的常客，初中时她逃课都去那一片的游戏厅和网吧，偶尔买衣服也在步行街上解决，一来二去便和老板们都熟识了。L市实在太小，困住人们的眼睛，却又把距离拉得很近，这里没有什么职业之分，哪怕是班主任家的店，邢乐照样杀价杀得虎虎生威，一条芙蓉路把各行各业的L市人聚在一起，街头来了个冤大头，五分钟后街尾的商家就收到消息，严阵以待了。
　　祝瑾述就是那个冤大头。
　　不知道是因为家境过于优越还是高材生过于不食人间烟火，从祝瑾述进芙蓉路，在街头小卖店买了瓶五元的矿泉水后，他在两旁店家眼中就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张移动的支票了。后面有店家大着胆子向他开了高价，他都带着笑照单全收，他前方的店家见状就更是眼神发绿，恨不得直接把他拽进店里狠狠敲诈一笔。
　　祝瑾述看上了一条裤子。
　　大概因为腿脚不便，祝瑾述对于裤子毫不讲究，几乎是选都不选就准备掏钱，正当他掏出手机时，一只手拦住了他付款的动作，也打断了老板“哎呀今天遇到傻子发财了”的神情。
　　“刘姨”，邢乐双手抱在胸前，“做生意呢？”
　　“邢乐啊。”老板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尴尬，在看见是邢乐时又放松下来。邢乐从来不拦着她发财，心情好时还会和她一唱一和地哄顾客，因此她只是笑着喊：“去去去，我招待客人呢。”
　　“邢乐！”祝瑾述的表情倒是惊喜，“你也在这里呀，你也买东西吗？”
　　邢乐没顾上和他打招呼，跨步挡在祝瑾述身前，拿走了他手上的裤子：“刘姨，这裤子你开价多少啊？”
　　“你管这干啥。”刘姨有点心虚，声音也小了不少。
　　“我管这干啥？”邢乐冷笑了一声，“三百块，就你这裤子，说出来也不害臊。六十，一句话，给不给吧？”
　　“哎邢乐你怎么这样呢？”刘姨的声音提高了，“不买东西，你也别砸我生意啊。”
　　刘姨嗓门大，一嗓子下来隔壁几个摊位纷纷往这边看，祝瑾述连忙摇着轮椅把邢乐护在身后：“您别生气，邢乐还是孩子不懂事，钱我给您……”
　　“祝老师！”邢乐都气笑了，怎么还有人反向砍价啊。
　　“邢乐，听话，别跟人吵架。”祝瑾述声音又温柔下来，“老师知道你是好意。”
　　“祝老师……”邢乐第一次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别人的话，换做别人，她早扔下一句“好心当做驴肝肺”离开了，可唯独面对祝瑾述，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反倒是刘姨先反应过来，连忙换上一副笑脸：“原来是乐乐的老师啊，早说嘛，老师来照顾生意，六十给您就当交个朋友了，再送您一双袜子，行吗？”
　　邢乐还愣在原地，刘姨拽了她一把：“你这孩子，早说是老师不就没这事了吗？拿去吧。”
　　祝瑾述付过了钱，却没了逛街的兴致，两旁的摊位都不愿再多看。邢乐就跟在他旁边，攥着手，没有说话。
　　“抱歉。”祝瑾述忽然停了下来，把邢乐吓了一跳，“老师不是故意不给你面子，老师是怕你跟别人起矛盾。是我做事欠考虑了，我向你道歉，好吗？”
　　如果说刚刚的反向砍价让邢乐有些窝火，那现在的道歉更是让她不知所措了。和祝瑾述的每一句交谈，软的硬的，都像打进棉花里，愤怒、委屈也都被埋进一团云雾里，好像她做什么都是错的，但是做什么又都会被原谅。
　　“是我不对，祝老师，以后我会注意的。”
　　祝瑾述不知道，这是邢乐许久以来第一次主动道歉。
　　“好孩子。”祝瑾述伸出手，邢乐立刻弯下腰，任由他揉自己的头。邢乐已经习惯了祝瑾述的言行举止都像是幼教专业出身，因此也习惯地接受了他的动作。
　　见邢乐还有些别扭，祝瑾述拉了拉她的衣角：“邢乐，老师有些累了，你帮我推轮椅好吗？”
　　邢乐立刻点头，推着祝瑾述离开了芙蓉街。
　　街边的老板们就目睹了这一幕，混丫头邢乐今天破天荒地帮那个“冤大头”砍价，还被对方训了，居然没有发作！反而主动道歉，还任由对方用她最讨厌的“摸狗一样的手势”摸头。这一连串动作惊得老板们目瞪口呆，“aaa芙蓉街批发大群”此刻已消息不断，老板们对此进行了一番热烈讨论，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以后没事别招惹那个坐轮椅的。
　　同样的结论已经被芙蓉街老板、六中学生和永乐家园业主们一同得了出来，祝瑾述并不知道自己初来乍到，已经在小小的L市掀起了轩然大波，而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此刻正一脸无辜地站在他身后替他推轮椅，撒着娇对他说：“祝老师，今晚你能不能做红烧排骨啊？”
　　祝瑾述笑着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