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意》殳刀

1、方总和于记者

　　第1章
　　10点53分。
　　于意萌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按下电源键熄灭屏幕，之后将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她抚平桌面上的资料，理了理衬衫的领子。
　　距离采访还有7分钟。
　　她凝神检查采访提纲，结合着刚才的会议内容对问题稍作改动。纸张翻动时，采访对象的照片从采访提纲后面露了出来。
　　于意萌盯着照片，渐渐失神。
　　这场采访她是替休假的同事来的，当看到采访对象有“方凛”时，她瞬间就不想来了。
　　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方凛吧？
　　结果还真是。
　　北城真是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已经答应了帮忙，只能硬着头皮来了。于意萌轻声叹了口气。算了，多少年的老黄历了，可能方凛早就把她忘了。
　　“各位记者老师，采访即将开始，请大家稍作等候。”音响中传来工作人员的提醒，她收回了思绪。
　　10点55分。
　　于意萌望向会议室的挂钟，距离采访还有5分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手心开始冒冷汗。她动了动手指，指尖变得冰凉，指间湿漉漉的感觉也让她有点儿不舒服。
　　门口传来响动。“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
　　一位工作人员推开门，在他身后跟着一位采访对象。
　　于意萌陡然呼吸急促起来，紧接着发起抖来，全身的筋骨似乎都在抽动，牙齿在轻轻打架。
　　方凛是最后走进会议室的。
　　于意萌都不敢往门口的方向转头，生怕动作太大引起方凛的注意。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匆忙瞥过一眼，看到方凛身着一套深灰色西装，修长挺拔。相比十几岁时，现在的他变得更高大了。曾经的少年气已然褪变为如今眉眼间的成熟。
　　方凛缓步走向嘉宾席。
　　于意萌赶紧错开视线，揉揉鼻子，像鸵鸟一样尽可能让自己在记者区中隐身。
　　方凛在座位上坐定，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记者区。心跳变得更快，耳膜嗡嗡作响，手心的冷汗开始变得湿黏，一种即将“被发现”的隐秘感如同蚂蚁一般啃噬着她的全身。她克制着从桌上的纸盒中抽纸的冲动，摒除一切可能会引起方凛注意的动作。
　　“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于意萌忍不住在心中默念。
　　很快，于意萌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方凛只是扫了一眼，他的眼神并没有在记者区停留。
　　方凛都没看到她这事儿让于意萌紧张慌乱的情绪又复杂了几分，害怕遇见，又在意被忽视。
　　第一位嘉宾开始自我介绍。她连忙打起精神记录一些关键信息。
　　几分钟后，轮到方凛自我介绍了。于意萌鼓起勇气抬起头，仔细地观察着他。
　　他的样貌没什么很大的变化，气质却完全不同了。高中时的刺头变成现在利落的三七分。眼睛大而圆，有点狗狗眼的样子，为他凌厉的脸平添了一丝柔和。她的目光顺着方凛高挺的鼻子滑向他的嘴巴，饱满的嘴唇下有一道浅浅的阴影，再向下是他的欧米伽下巴……
　　方凛嘴唇微启，“各位媒体朋友，大家上午好。我是奔月科技的创始人方凛。我毕业于卡内基梅隆大学计算机系……”
　　于意萌在资料上快速记下“计算机”三字，并画了个圈。她没想到方凛这么厉害，卡内基梅隆大学的计算机专业非常强。
　　“毕业后回国创办了奔月科技，初衷就是想做中国人自己的科幻游戏。”
　　于意萌又标记了“科幻”二字。
　　这些简单的标记似乎组成了方凛的标签，她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在脑海中拼凑着这些年来她并不了解的方凛。
　　有些熟悉，更多是陌生。她从来不知道他学了计算机专业，更不知道他喜欢科幻，喜欢到要做出一款游戏来。
　　自我介绍结束后就是记者的自由提问时间。
　　前几位记者问了几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嘉宾也是按照公关稿直接念，听着没什么意思。于意萌只简单记录了几个关键词，同时把录音笔往前挪了挪。
　　她想下一个提问了，反正横竖都要尴尬，不如早问完早点结束。
　　“哪位老师想下一个提问？”
　　工作人员举着话筒望向记者区。
　　于意萌条件反射般举起了手。
　　拿到话筒的瞬间，她和方凛对视了一眼，她又听到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
　　方凛的眼神很快就移开了，轻飘飘地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于意萌愣了下，眼神垂下去。再次举起话筒的时候，她已经恢复地七七八八了。
　　“大家——”刚说了两个词，话筒迸发出一声刺耳的尖鸣，她感到自己的脸一下热起来了，周围已经有其他的记者抬头看她，她也能感觉到就连方凛的视线都重新落回到她身上。
　　她突然成了整个会议室的焦点。
　　工作人员小跑着来到于意萌身边，“不好意思啊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帮您换个话筒吧。”说着，她的同事为她递过一个新话筒。
　　“没事儿。”于意萌摇摇头，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拿出职业记者的素养”，强迫自己不去想方凛以及刚才的这个意外事件。
　　清了清嗓子，于意萌开始提问。“大家好，三位受访人好，我是来自经济周刊的记者于意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方凛。
　　方凛仍然没什么反应。
　　于意萌确认他不记得自己了，一种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的情绪在身体中翻腾着，让她有点头晕。
　　她接着提问，“请问奔月科技的方总，您刚才提到贵司正在研发一款科幻类游戏，能否请您介绍下，您为什么想做一款科幻游戏？目前主流的科幻游戏有哪些？中国的科幻游戏的发展现状如何，与成熟游戏工业的差距在哪里？”
　　提问完，于意萌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有点疼，因为刚才握麦克风太过用力。她望着方凛，眼神却失焦地穿过他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似乎在寻找着旧时记忆。
　　方凛注视着于意萌，微微点头。“谢谢于记者，您的问题都很好。”
　　于意萌脑子中紧绷的一根弦断了。
　　多年之后，他们的称呼变成了“方总”和“于记者”。
　　方凛的声音带有恰到好处的低沉，他的语速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他成立奔月科技的初衷，再到科幻游戏的发展史。
　　“……科幻游戏一直是游戏的重要类型之一，也是热门题材。在科幻游戏中，玩家可以最大程度发挥人类对未来时空的想象力……”
　　当他提到《EVE》、《星际争霸》等游戏时，于意萌情不自禁地抬起头，这些游戏她也知道，有的甚至还玩过。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细线将他们连在了一起，尽管那很微弱。
　　她认真记录着，尽可能不错过方凛的每一句话。杂念渐渐消失了，此时此刻他们仿佛真的只是单纯的记者和受访者的关系。他负责讲述，她负责聆听和记录。
　　过了几分钟，方凛回答完毕。“以上是我个人的见解，谢谢。”
　　于意萌点头，“好的，谢谢方总。”
　　话筒交出去的瞬间，她松了口气。接下来就是帮同事问完提前拟定的那些问题，她今天的任务就算是结束了。
　　“感谢各位记者老师今天的到场支持，后续我们会提供本次采访的速记和相关资料，再次感谢！”
　　一个多小时后，工作人员宣布采访结束。于意萌开始慢悠悠地收拾桌面上的资料，她想拖到等方凛离开后再出去。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后，她现在感觉很累，她想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平复下心情。
　　“方总，方总，您刚才讲得特别好……”一位穿着冲锋衣的中年男记者从于意萌身边掠过，他带起的风卷动A4纸，于意萌连忙按住，同时支起了耳朵。
　　“……能不能加您个微信？”那位记者挤到方凛身边问。
　　就像按下了一个隐藏开关，其他记者也凑过去，“我也加一个吧”，“加个微信吧方总，王总”……三位嘉宾被记者们围住，于意萌只能看到方凛微微低垂的头顶。
　　看样子是休息不下去了，她加快收拾东西的速度，想趁着现在的混乱离开会议室。见她要走，刚才为她递话筒的工作人员上前，“于老师，您不去加一下三位老板的微信吗？”
　　于意萌攥紧了背包带子，“我……”
　　不是，这个微信就非加不可吗！
　　工作人员可能以为她不好意思，“没事的于老师，三位老板人很好的。”又隔空对方凛喊话。“方总，这边于老师也要加您的微信。”
　　于意萌很快就捕捉到第六感的信号，方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好的。”他轻声回应，看向于意萌。
　　他的眼神，怎么说呢……那种波澜不惊，于意萌很难判断那是一种无声的同意还是拒绝。
　　最终她还是认命地拖着背包走过去，正好其他人都加上微信陆续离开。一时间，整个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好，至少没有其他人一同见证她的尴尬。
　　于意萌决定主动开口。“嗨……”
　　采访结束后，当着方凛的面，她叫不出“方总”二字，只好忽略称呼。
　　“好久不见……”
　　一说完她便后悔，谁跟你“好久不见”啊！于意萌，别在这里跟这个男人套近乎！
　　“好久不见。”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方凛的嘴角荡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你还记得我啊……”
　　又是一句愚蠢的问候，比现在春季北城的气候还要干巴巴，于意萌恨不得敲开脑袋看看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方凛言简意赅，“嗯。”
　　这一点倒是一直没变。
　　于意萌向前挪了两步，离方凛更近一些，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草木味道。她舔舔下嘴唇，话已到嘴边，吐露却变得困难，“刚才……你们的工作人员让我来加你的微信……”
　　方凛沉默片刻。短短几秒钟已经让于意萌足够难堪，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如同被针扎的气球一样即将泄气。
　　“如果你不想的话，就算了，没关系……”她喃喃道，眼神不受控制地飘忽，甚至有点想哭。
　　“不是。”方凛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我有你的微信。”
　　“啊？！”
　　于意萌发出一声惊讶的怪声。
　　“于意萌。”
　　方凛轻声念出她的名字，不是疑问句，而是坚定的陈述。伴随着取手机的动作，于意萌看到他略带青筋的手腕半藏在浅灰色衬衫袖口，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击了几下，之后手机移动到她面前。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于意萌”三个大字，是方凛给她的备注。
　　这是他们微信的聊天界面，停留在八年前的一个夏天。
　　【小鱼：方凛，我喜欢你。】
　　半小时后。
　　【小鱼：不好意思，刚才我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
　　【小鱼：打扰了。】
　　【小鱼：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