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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故事的开头有点烂俗,流落风尘的姑娘爱上了行侠好义的少年,少年人武功又高,品貌又好。
      他同情她的经历,也不嫌弃她的出身,为她赶走过难缠的客人,还愿意在夜深无人的时候,与她并肩坐着,数着星星听她说一说心里话。

      时候一长,换谁不动心啊?

      姑娘爱上了他,爱他的神采飞扬,爱他的意气风发,爱高高在上的月亮,爱一束光洒入了深井,清清白白又亮亮堂堂,就像自己的从前。

      可世道没那么简单,少年人太年轻了,他学成一身的武艺,不是为了在风花雪月中蹉跎,注定不会为她停下脚步。
      他好像只是短暂地爱了她一段,又如停靠在岸边的小舟,再度出发了。

      他们在风月中相见,在风月中分别,临走前,少年人给了姑娘一个承诺,说你等着我,我往江湖去闯一闯,闯出些名头,就来见你。

      姑娘有点担心,若是没闯出名头呢?
      这话逗笑了他。少年道,我要是没闯出来,何必叫你跟我受苦。

      姑娘赶紧说,我不怕受苦。

      少年一笑,说他倒有点怕。

      少年要走,姑娘留不住他。她又不懂武功,不能与他仗剑天涯,又没那么贤惠,不能为他洗手作羹汤,身契还在青楼的砖缝里夹着,要赎她出去,需要很大一笔钱。少年身无长物,只有一个热烈的武侠梦。除了等,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故事的后来,也很俗套。少年一去经年,再没回头。留姑娘一个人,面对一群豺狼虎豹。而没有期限的等待,让姑娘彻底变了一个人。

      迎香院是做皮肉生意的,天一擦亮,浪子们就如燕子返了巢,东倒西歪的各回各家。
      送客回来的姑娘和小姐妹撞在一块说悄悄话,“我刚打院门口回来,看见香君倚在那,都成了一块望夫石了。”

      另一个道,“她等的位爷,听说来头可大着,她舍不得也是应该,便叫她盼着罢,日日盼着倒也有个盼头,说不定还真叫她心想事成,改明儿就等来了高头大马秀才郎,风风光光跟人走了,远远地脱离了苦海,到底比我们好命些。”

      “要我说,该来早就来了,何苦叫心尖上的人还在这迎来送往的。她那相好的,定是哄她的。像当年的青岚不也是这样的心思吗,你见最后落着个好么。”说着向小满看了一眼。待他回头,立刻收了声。

      小满垂着眼,跨过了月门。

      身后继续道,“人是落难千金,才情心性都高,着了贵人的眼也是该她得的,我们到底是穷苦出身,不比她见过世面。那小杂种还没生出来之前,你见她拿正眼看过我们?”

      “打住打住,咱们风月女子,哪个不是苦难出身。”

      小满的身世,是个众所周知的秘密。他和青岚长的太像了,尤其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像水又像冰。青岚不喜欢听这话,大家就背着她偷偷地说。

      待几人走远,山石后跺出来一个面白的公子,看着小满的背影道,“青岚姑娘,竟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小役打了个哈哈,“姑娘们背地里就爱嚼这些舌根,无凭也无据的,顾公子当个笑话听就是了。”

      顾公子笑了笑,回头问,“今天是飞霜姑娘的场,她难得请我,带路吧,别叫她久等了。”

      “这边请。”

      顾公子话虽这么说,还是立足看了一阵儿,直到小满的背影渐行渐远再看不见了,才跟他去了。

      江满月敛了敛目光,他想起来了,顾公子,对,那个人姓顾。

      时间太久,小满不太记得那件事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在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刀,已插在了顾公子的心口。

      那是小满第一次杀人。他年纪还小,本不该这么轻易就得手了,顾公子一个青壮年,怎么也不至于连按住一个孩子的力气都没有。
      或许是他常年出入烟花场,虚了底子的缘故,反正小满这把刀扎的很彻底。噗地一声就没入了他的皮肉。

      顾公子惨白了一张脸,躺在地上抽搐,如一条沥水的鱼,血水溅的到处都是。

      顾公子的侍女刚好推门进来添茶,看见这血腥的一幕,吓得砸了茶壶,跌在地上嗷嗷地哭叫,叫声引来了正在外头把门的护卫,护卫们上前一摸,顾公子已经面白如纸,进气儿多出气少了,立刻放声道,“去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出去,顾公子两腿一蹬,彻底过去了。护卫们跟着流了一把热泪,转向小满,怒而拔刀,“小子,偿命来!”如此里里外外的叫嚷出去,引来了一大串看热闹的人。

      小满一被拉进房里,阿嬷就往青岚那儿跑。

      青岚惊地站了起来,脸色变了几变,又缓缓坐下,故作镇定道,“好端端,他怎么会被顾公子叫去?”

      “是去送茶的时候,被扣下来的。那顾公子是个什么德行,姑娘你也是心中有数……”

      青岚摸了杯茶,润了润嗓子,“在青楼谋生活的人,侍弄人的手段,他也看了也听了许多年,怎么不算会呢。左不过,都是他的命。”

      阿嬷说:“青岚姑娘,人心肉做。”

      青岚静了两息,还是放下了那杯茶,匆匆赶了过去。到了那厢房的门口,姑娘们已经七嘴八舌的围了起来,用手帕掩着口鼻,发出嘘声。“天呐,他还这么小,怎么会出这种事。”“真是畜牲不如。”“死了?就这么死了?”

      死了?谁死了?
      青岚身形一个踉跄,双手紧紧地攀着窗棂,艰难地稳住身形。

      姑娘们交头接耳,“她来了,她果然还是来了。”“虽说平日里,她待那孩子不算亲厚。但亲生骨肉,到底还是亲生骨肉。”

      青岚撞开人,终于看到了屋内的情形,顿觉得眼眶一热,她奔过去扶住那孩子的肩,颤巍巍地探了下鼻息。
      见他还有气,又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目眦尽裂的喊,“业障!”

      她大退两步,看着那张麻木不仁的稚嫩的脸,忽又流下泪来,表情似悲也似叹:“怨不得谁,只怨你生错了人家。你若恨我,我又该去恨谁,你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世事弄人!”

      护卫上来捉人,要带回去交差。青岚又发了疯似地护着小满,夺过他手中的刀,转身对护卫们说,“人是我杀的,要偿命来找我!”

      顾公子死在了迎风院里,他那当官的爹,必忍不下这口恶气,联书几个同僚打上肃清流毒的名头,抄了迎风院,到底也要拉下几个命贱的给他儿子陪葬。

      那些无处可去的姑娘们,又被命运推赶着,身如浮萍,聚散匆匆。

      青岚在高处凭栏,痴痴地望着外面的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唤道:“小满,过来。”

      小满走过去,袖手不语,目光落在地上,零零散散有她脱下的鞋袜、披帛,金镶玉耳钳,赤金簪等。

      青岚披着发赤足站着,声音被风吹的很轻,“你叫一声我。“最后,再叫我一次罢。”

      小满说:“青岚姑娘。”

      她失笑一声,纵身一跃,如一只蹁跹的蝶,对这俗世,半点都不留恋。

      小满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金簪。他站在青岚站过的位置,也抬头望,夕照一去已远,浊人海沉沉。她临走前,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不容小满想太多,也根本不容他去选,另一个改变他命运走向的人出现了。

      “要想活命,就跟我走。”

      小满闻声回头,看见一个玄衣姑娘,抱着剑靠在门口。她对上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情绪,声音也很凉,“从今天起,跟我姓江。”

      或许是青岚的旧相识?江白凤成了小满的师父,将他从苦海中捞了出去。

      两个姑娘似乎达成了某个约定。江白凤对他倾囊相授,毫无保留;作为交换,他要替她,完成她无法完成的事。那将是小满要付出的代价。

      江满月有时总会问自己,青岚姑娘对他而言,到底算什么?江白凤对他而言,又到底算什么?

      那些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如一座大山压在他背上,数十年如一日,苦熬他的心血。
      最后他忍无可忍,横剑在师长的颈上。江白凤却笑了,“性子这么凉薄,果然是他的种。”

      江白凤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天,我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你呢?你继承了我的一切,明白我要的是什么罢,你做好准备了吗。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一定要去做的事。你一定要去杀了他!你一定要去杀了他!我要你亲手杀了他!”她越说越激动,引吭大叫,又哭又笑。
      又兀地收起了情绪,几欲请求,“喜欢我的剑吗,杀了我,它就是你的了。”她难得这么平静的看他,目光甚至很慈爱。

      江满月当然会杀了她,他太想摆脱她的桎梏了,年少时无能,他做不到独当一面,长大了可以选的话,他想活的轻松些,不必再看见她的歇斯底里,如痴如狂,不必日复一日在自己的身上影射出某个人的样子,将她所受的刺心之痛,切骨之恨,全都套在了他的身上。

      枫叶红满坡的季节,师长的血染红了他的剑刃,他既然走出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

      他一定会杀了詹玉安。自己的半世风雨,半世飘零,全拜他所赐。

      可当江满月站到他面前,戴着青岚姑娘的金簪,提着江白凤的剑。宛如故人重逢,站到他面前。

      詹玉安偏偏没认出来。好像被误了一生的两个姑娘,在他眼中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过客,而支撑她们苟活的恨意,绵绵如春雨,漫漫如长夜,横亘了无边的岁月的恨,却在此时显得那么可笑。

      詹玉安的年纪已不轻了,不敌后生晚辈的剑,三两下败下阵来,倒在地上不解的问,“我与你无冤无仇。”

      江满月将剑往前递了递,“多少还是有些渊源的,你好好想。”

      詹玉安苦苦思索,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脱口而出的全是毫不相干的名字。

      江满月摇了摇头,“不对,再想。”

      剑光寒影,照在那支飞燕赤金簪上,栩栩如生,金灿灿的。詹玉安的目光一闪。
      江满月问:“想起什么了吗?”

      詹玉安摇了摇头,“江满月,我与你无冤无仇。”

      江满月啧了一声,替她们不值,“为了这一刻,她们足足等了二十年。”

      詹玉安问:“她们是谁?”

      回答他的只有剑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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