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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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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北往医院狂奔。
面对从抢救室推出来的尸体,觉得熟悉又陌生,那个人面色如纸紧闭双眼,冰冷的像一尊石雕。
她没有哭。
她自己与这周遭一切似乎隔了厚厚的玻璃墙。她看着那个称为母亲的人仰头头张着大嘴,晃晃悠悠跪在地上,朝穿白大褂的人磕头,有人从身后将她拨开,冲向昏厥的人。
她哭不出来,这不是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温柔和蔼,他总是用温暖的眼睛看着她,他的手总是红润又温暖。
那这也不是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高傲绝情,她永远高傲自持,从不在人前显露一丝不堪。
莫念北把自己冰了起来,她拒绝感受。
殡仪馆大厅灯亮的刺眼。她捧着遗像,怔怔看着黑衣的人一个一个排队过来,红肿着眼在自己面前停下,伸出手给向隔壁的人。
队伍里有一个穿黑色丝绒大衣的,那藏在衣领的天鹅颈上圈了珍珠,幽暗的光泽在一身黑的女人身上流转着绮丽的微光。
告别仪式结束。
莫念北亲手将那人推进火化窗,看看熊烈大火将他吞噬。
她蹲在骨灰领取口,看烧的灰,雪一样轻,从天空落在掌心。
她托着热腾腾的骨灰盒,在秋天细雨里将他埋在小小的房子里。
静静悄悄的。
她没有看墓碑上的眼睛,也没有跟他告别。
直到丧礼结束。
莫念北立在卧室门口,看母亲躺在床上,她蜷缩身体背对着自己。
家里还是她上次回来的样子。
宽敞的客厅,两把红木圈椅,白纱窗帘,电视机旁的绿萝,阳台的红杉,连新进弄来的文心兰也好好地活着。
真是个会伺弄花草的人!
莫念北怔怔看着文心兰上新结的花苞发呆。
“呜啊……呜…啊……”
突然传来一阵梦呓,像母兽夜里呼出的浑浊哀鸣。
是母亲!
莫念北奔过去,扑在床边像哄婴儿似的哄着母亲,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她。
很久之后,母亲才重新睡去。
莫念北一直守在床边,窗帘后的天一点点变亮,又一点点变黑。
她知道。
悲伤一定会如细细麻麻的针,从那层她自己铸造的玻璃墙中钻进来,然后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心。
她只是还没有准备好。
她只想在母亲有好转之前,在自己彻底垮台之前,无限期延长它的到来,好像这样她就能免于一场剜心彻骨的疼痛。
七天,寸步不离的七天。
母亲终于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动不动就崩溃大哭,她吃了安眠药躺在枕头上睁着眼默默流泪。
莫念北好疲惫,似乎全部的生气都被消耗殆尽了。
她又撑了几天。
待母亲能自己吃饭,洗澡,安静入睡的时候。
她开始试着走出家门。街口如织的人流,熟悉的商店,鲜活的商贩。回忆立刻寻到了她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的食人鱼潮水一样蜂拥而来,疯狂撕扯。
悲伤举着复仇的巨锤,砸穿她的头骨,砸爆她的血浆,又一寸一寸碾压她的肌肤……
呜……好痛!
好痛!
她忍受着从头发丝到脚底板窒息的疼痛,踏上父亲走过的街道,吃父亲喜欢的糕点铺,站在江边的茶馆,看到街上背影相似的人,跟在他背后,呜呜大哭。
好痛!
好痛!
立冬了。
可是我亲爱的父亲,唯一的父亲,永远留在了二零一五年的秋天。
莫念北把母亲安顿好匆匆回了上海。
偌大的落地窗前。
莫念北坐在老板对面,耐着性子听他讲完一串蹩脚的中文。
“我接受处分,按规定来,通报批评、罚款、降职都可以。”莫念北很平静。
“不光是这个,你为什么不参加项目会议?你知道有多少人来我儿投诉你吗?”威特很恼火,一脸愠色。
“威特,情况特殊,我跟你请过假了,希望你能理解,我母亲她……”一提到母亲,莫念北忍不住心头一酸红了眼睛。
不等她说完,威特就打断了她的话:“现在问题是他们投诉你!你要我怎么办?包庇你吗?”
莫念北耐心解释:“威特,商务部分客户已经确认过了,上飞机前我也抄送你了。就等着技术那边确认下技术部分,这个会议我必须参加吗?少我一个不行吗?”
上司威特听了耸耸肩,露出一副“当然”的表情。
“在殡仪馆开会吗?!”莫念北压不住怒火,腾地站起来。
她中午刚到殡仪馆,就要求她下午开会。
“不不不,莫,你不能太情绪化了!”威特摇头也站起来,批评的云淡风轻。
情绪化?你现在跟我谈情绪化?死的人是我爸爸!是我爸爸!
莫念北强忍着才没有挥拳过去,她将手抵在桌上攥成拳。
“你这样,我真的很难做,没办法跟公司交待。”威特不肯放过她。
莫念北终于get到了上司的玄外之音:“好!我答应你,月底前拿下碧水城项目。”
“好!这可是你说的。”威特耸耸肩不再啰嗦。
“但我也有条件。”莫念北直视威特的眼睛。
威特先低头,然后露出为难的表情:“好吧,你说说看。”
“项目成了之后我要调到江平去,我母亲状况不好,我要回去照顾她。”莫念北重新坐下来,她不再看威特,扭头望向窗外。
“这我决定不了,要跟HR申请。”威特打官腔。
“项目奖金我不要,一半分给同事,一半留在部门。”部门这两个字咬的很重,莫念北在心里冷哼,转回头看威特虚伪的脸。
“好!”威特答应得干脆利落。
半个月后。
莫念北接到了调令,她从高级销售经理被降为普通销售员,职位连降三级。
公司庆功会上。
威特整个人得意洋洋。光是碧水城项目销售部至少有三十万的分成,这还没算集团年终那笔额外给的奖励。威特这回可是出尽了风头,上台发言后,连平日总跟在莫念北身后小北姐长,小北姐短,见了老板们却唯唯诺诺的销售助理,此刻也围在威特身边擎着酒杯到处敬酒。
自己这厢还没走,那边已经火速升了职。
莫念北看着这一切,真是巨大的讽刺。
想着以往为销售部拼尽全力的日日夜夜,想着自己跟那些老男人在酒桌上拼酒的傻劲儿,真是不值!
她还自以为是的把自己的项目奖金分给旁人,呵……真是……!
聚餐时威特假惺惺张口:“莫,我来给你办欢送宴。”说完威特朝自己新晋下属们看了一眼,众人发出一阵嘲弄的笑。
莫念北捏紧将要泼出去的酒,她硬生生掰正酒杯,冲着威特:“不用了,我不齿与你这种人为伍,以后再见,咱们就是竞争对手!”
莫念北一饮而尽,众目睽睽之下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
从A级转去刚成立不久的C级公司,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这是个不小的挑战,一想到这些莫念北心里有些忐忑,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匆忙收拾行李赶回江平。
进家门的时候,母亲正坐在那把红木圈椅上,望着阳台上一颗发财树。
那是几年前父亲种下的,它已经成功地度过了好几个寒冬,没想到却在这个初冬掉光了叶子。
准备晚饭的时候,保姆张姐把莫念北叫到厨房要求加钱,她说母亲不仅要她读报纸,还要求她必须手洗贴身衣物。她答应了。
她母亲好像不仅仅是失去了爱人,好像同时失去了情人和忠实的仆人。家里的一切如今只能依托保姆才能运转。
莫念北陪着母亲吃饭,散步,然后回家睡觉。
她不提父亲,也不提那场意外。
母亲以前都是靠父亲哄。莫念北不会这一招,那些安慰的,关心的,鼓励的话她已经说腻了,她知道,母亲要靠自己才能走出来。
周一早晨。
莫念北开着车,去江平公司报道。
小城市的街道比上海窄的多,车也少,大城市早高峰的刀山火海在这里都归于平静,慢悠悠的公交车,街边热气腾腾的早餐,朝着青岩寺方向,一路往上就是过江大桥。
车停在班马线前等红灯。
“哐咚!”
车头突然往前窜了一下,后视镜里有一台黑色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