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吹过狗尾巴草》南冥湫

9、第 9 章

　　肖英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东西，见有学生找过来，赶紧停下笔，不动声色地把东西用手肘遮住。

　　“咳咳......你就是纪昀文?”

　　纪昀文早就瞄见他手底下是什么玩意儿了，这一看就是假期里还没赶完的教案。

　　仔细想着，纪昀文忽然记起来自己的暑假作业也还一笔没动，这样看来，转学也不全是坏事。

　　“嗯。”纪昀文面露乖巧，“肖老师好。”

　　“哎呀，真是一个好小子!”肖英砸吧着嘴，上下打量了纪昀文好一阵，然后伸出手在纪昀文肩膀上使劲拍着，“不愧是城里面来的娃子，学习又好，人长得也标致!”

　　“肖老师，您说得夸张了。”纪昀文礼貌笑笑。

　　纪昀文对自个儿有着清楚的认知，他知道自己模样算不上好看那一档，但也不丑——因为常年躲懒猫出来的偏白肤色，正所谓一白遮百丑。学习方面，稍微努点力到也还马马虎虎，算不上多优秀，但也不会归类到十分之差那一类。

　　毕竟上课考试他也全看自己心情，要是那天有精气神儿，心情还算不错，就会认真听点课，写会儿题。

　　“小纪啊，对你我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但是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嘴。”

　　“嗯，您说。”

　　肖英的性格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一点。他随手拉过一把椅子，让纪昀文坐下先休息一会儿，还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茶叶水，还是凉水?”肖英问道。

　　“凉水就好，谢谢。”纪昀文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宽大的卫衣跟一坨白色茧房一样把他严严实实裹着，看起来就是一特乖，人畜无害的小孩儿。

　　“是这样的，我们这些个乡镇学校和你们大城市里头的学校差别还挺大的，既然你想好了要在这里念书，那你就得去试着接受这里的环境。”

　　小学校的环境确实有些糟糕，但也不算太差，还能忍受。

　　当然，这是前话，等到后面，纪昀文就会意识到这学校破的可不止一星半点了。

　　肖英见纪昀文没什么反应，接着补充道:“还有啊，就是咱班的学生，因为是个尖子班，班里学生倒也还算听话，你和他们好好相处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其他班的学生，你还是得留心，可调皮恶劣着，特别是十五班，出了名的闹腾!”肖英喝了一口茶水，大概是不小心让茶叶卡牙缝里了，挤眉弄眼了好一阵，最后补充了一嘴，“小子，学校里要是被人欺负了，尽管来找我就好，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一上午的糟糕心情总算因为遇到一位还不错的老师——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而舒缓了不少。

　　因为乡镇环境影响，加上学校里大部分人都是农村里头过来的，只有少部分是周边小区里的。所以纪昀文一路上见到的人多偏小麦肤色。

　　走廊上便有几个小麦色皮肤的高个子男生聚堆在一起，你推我一下，我抓你一把，一边动作一边直乐呵。

　　见到纪昀文从办公室出来，他们停下手上动作，用一种好奇且带着奇怪笑意的目光注视着纪昀文。

　　难受。那种具有侵略性的打量目光，对于长久习惯了隐形人状态的纪昀文来说，无异于穿着底裤在路上走着被旁边的人看光。

　　而对走廊上的那些人来说，那样直勾勾毫不遮掩的目光，似乎就是非要把他底裤看穿不可。

　　他很讨厌这样的感觉，身子往墙的里侧挪了挪，让肖英走在外侧，尽量挡开那些目光。

　　不知谁吹了口哨，嬉笑道:“哟，这是来了一个小白脸?”

　　“嘿，怎么跟姑娘似的，还害羞啦?”

　　在以前的学校里，也没少人借此作文章。他长相偏柔和一类，骨架比同龄男生都要小，加之爱躲懒、少言语的闷沉性格，男生们都觉着他好欺负，平日里免不了嘴碎一阵。

　　肖英瞪了一眼走廊处碎嘴子的那群人，手里的书作势就要往他们身上打去:“讨人嫌的一群小子!要我说多少遍尊重同学，尊重同学!回去给我把这几个字抄一百遍，放学之前拿给我。”

　　“你又不是我们班主任，凭什么听你的?”里头个子最高那个男生一脸轻蔑，全然不把肖英的话当回事。

　　他的视线很快又落回纪昀文身上，眼里带有挑衅意味，仿佛在说，你看，连老师都不能拿我怎么样。

　　纪昀文嗤笑一声。

　　“你笑你妈呢？”高个子见纪昀文不为所动，反而还嗤笑了一声，他便恼了起来，立刻就不笑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珠子直瞪着纪昀文。

　　“唉唉唉，怎么骂起脏话来了!”肖英上前一步，隔开两人。

　　不可以笑么？

　　你是螺子还是虾子还是沙子，住海边啊，管我笑不笑。

　　当然，纪昀文并没有吃蘑菇从而性格变异，他还是一怂货，一打不过任何人的软蛋。

　　面对面直接硬刚刚不过，什么都不做他又憋屈得慌，在心里过过瘾至少没那么难受了。

　　嗤笑不过一眨眼功夫，纪昀文在肖英慈爱的目光中又迅速变成了柔弱书生模样。

　　“嘿——欠揍呢，你们。”

　　“夏哥......”高个子男生挤眉弄眼地笑着，屁股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腿，正比着中指的手缩回，迅速地放在屁股蛋上搓着。

　　另外两个小跟班家伙也无一幸免，屁股蛋估摸着也得火辣辣疼一阵。

　　何立夏从对面走了过来，自然也看到了猫在肖英旁边的纪昀文。

　　纪昀文也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人，何立夏的身子摇晃到哪边，他的眼神就跟着移到哪处。

　　“夏哥，你俩原来认识啊?”高个子男看看纪昀文，又瞅瞅何立夏，两人的目光虽然没有直接地碰撞上，仍有焦灼气氛的火花在隐隐闪烁。

　　何立夏一声轻笑，眼神瞟到别处，语气也轻飘着:“人家是城里来的学生，我怎么会认识?”

　　高个儿男收回伸得老长的脖子，干巴地哦了一声，显然他很听何立夏的话。

　　“行了，这马上就要上课了。”肖英咳嗽了几声，插入二人之中，面对何立夏时他的语气显得和很严肃:“那个，立夏，你赶紧把这几个顽皮小子带回去。”

　　“我给你办事儿?”何立夏倚靠在横栏处，扬了一下眉毛，“那你把上次没收了的那包烟还给我呗?”

　　“边去!”肖英瞪着何立夏，“没让你上旗台边检讨都算好的了，还想把烟给拿回来?”

　　谈条件不成，何立夏耸了耸肩膀，带着仨人一路慢吞吞地逛到走廊的尽头，进了教室。
　　“啧，你看看......”肖英无奈叹了一口气，苦恼地看着走廊的尽头。

　　“什么?”

　　相处不过一上午功夫，纪昀文就发现了肖英的一个毛病，说话永远只说半截儿，有头没尾的。他对周边人总抱有一种信任的态度，满脸慈爱地看着你，然后等待着你接住他的话语。

　　很显然纪昀文还不适应肖英这样的性格，他的很多话都没能接住。每每这时，肖英又会尴尬一笑，气定神闲地把话给补充完整。

　　“那几个家伙都是十五班的，他们那些臭脾气你也看见了。”肖英一面领着纪昀文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一面补充道，“都是些毛头小子，臭屁刺猬似的，就算你就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非要滚到你脚边扎你一腿才肯行......还真是令人头疼。”

　　十五班在走廊的右侧尽头，走廊左侧的尽头则是一班。纪昀文和肖英是从走廊中间的办公室走过来的，他发现越往里走，打闹的动静也在渐渐变小。

　　走到一班门口，细细听去，班里边几乎没有谁高声说话，或是在过道处四处蹿动，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是写作业，又或是趴于桌面补觉。

　　这很符合纪昀文对于尖子班的刻板印象。

　　对于纪昀文来说，过于沉闷的班级氛围反而是件好事儿，不闹腾，倒是省了些麻烦。

　　脚才迈进教室不过半寸，纪昀文的身子就僵在了半地，跟冰柱子似的，心底直蹿冷风。

　　地板，应该是水泥地板。只是上面叠起了厚薄不均的黄色泥土，大概是学生的鞋底从外边带进来的。因为长时间没有打扫，来回攒动的脚步，把黄泥巴压得更实乎了些，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

　　肖英招呼了一班的班长过来带纪昀文熟悉班级情况，他自个儿被叫去开会了，所以这节课被安排成了自习课。

　　“你好。我叫李枫，是高二文科（1）班的班长。”男生个子比纪昀文矮了半截，方正的脸上带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说话时会下意识地扶一下本就安稳搭在鼻梁上的黑眼镜。

　　“你好，纪昀文。”

　　“我带你过去吧......”见纪昀文依旧保持着一脚里一脚外的姿势没有动，何枫半眯着的眼里闪着疑惑，“你怎么不进来?”

　　“这地板......”纪昀文话语囫囵。

　　“哦，咱班同学心思全扑在学习上了，这地板嘛，也就没太管。”何枫羞怯一笑，摸了摸直板板竖着的头发，刺猬一样，与他温和的脾气甚是不符，“不过你别担心，大家伙儿平时也不闹腾，地上的灰扬不起来，吹不到人身上的。”

　　思忖一番，纪昀文觉着就这么站在门口，在班里人看来，似有意和班长较劲一样，像个闷葫芦刺头儿。所以为了维护自己的良好形象，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最终踏进这片被压得深沉的土地。

　　“我们高二在二楼，这都还算好。”进入教室，李枫忽然就压低了音量，开始凑近纪昀文的耳朵说话了。

　　“为啥?”

　　纪昀文用着习惯性的音量，在安静的教室里忽然就被放大了，有几缕目光迅速地从桌面扫到他身上。
　　“抱，抱歉。”纪昀文提溜着书包赶紧坐到后排的空座位上，李枫紧跟着也坐到了他的旁边，一副鬼鬼祟祟做派。

　　“那些个高一的娃子才是辛苦。”

　　“此话怎讲?”纪昀文气语询问道。

　　“这要从这栋教学楼的建筑史说起......”

　　很多事情都与纪昀文所料想的有所偏差，例如性格意料之外好的班主任肖英，例如毛刺发型与本人温和性格截然相反且爱八卦是个话唠子的班长......

　　那，何立夏呢？

　　他又是否会与自己所设想的那般有所不同——

　　砰——

　　是重物坠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