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辞旧雪》抵达安宁吧

3、旧时光

　　周六白天的课程结束，宋时晏收拾起书包，温幼安奇怪，“宋时晏，你今天不上晚自习吗？”

　　“怎么了，小温同学舍不得我啦？”宋时晏睁着圆润的眼睛问道，眼睛亮晶晶的。

　　温幼安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会，没搭腔，鼻尖微不可查地染上一点粉色。

　　“我今天要去琴行练琴。”宋时晏解释道。

　　宋时晏从小学习手风琴，因为他很喜欢，上了初中学习任务繁重也不曾放弃，考完十级之后专门找了师范大学的手风琴教授来给他上小课，每周一次。

　　温幼安想象了一下少年拉手风琴的样子，他应该在万众瞩目的音乐厅里，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少年动作行云流水，有几分潇洒自然的帅气。

　　“哇，好厉害啊，加油。”温幼安认真为他打气。

　　“拜拜啦，明天见，温小鱼。”宋时晏温声说道。温小鱼三个字带着少年明亮的嗓音，温幼安心里泛起小小的涟漪，像小石头被投进水里。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温幼安背起书包缓缓走出校门。

　　她低头注视这昏黄灯光下自己的影子，一边想着今天回家的学习任务。

　　“温大小姐。”一道骄矜的女声响起，温幼安很熟悉这个声音，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对上岳栀意不怀好意的笑容，温幼安心头狠狠一颤。

　　以岳栀意为首的几个女生围上来，岳栀意装作亲昵地挽起温幼安的手臂，“好久不见了，温大小姐，我们好好聊聊。”

　　“温大小姐给个面子吧，我们今天都是特意从初中来找你的。”岳栀意冲着温幼安露出一个微笑。身后几人簇拥，温幼安无法逃脱，只能跟着几人走了。

　　几人来到了小区里安静的小公园，夜深人静，没有人烟，四下寂静，只有公园中央的喷泉发出清凌凌的水声，北方的初春，水面上结着薄薄的一层冰。

　　“温大小姐有没有想我们啊，你突然一走，我们真是很不习惯呢。”

　　不习惯。

　　不习惯没有霸凌的对象了。

　　温幼安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们，眼里装满倔强。

　　岳栀意非常讨厌温幼安这副神情，像倔强的小白花。“温幼安你别以为提前考上高中一切就结束了，你这种烂人注定在烂泥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温幼安平静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没有波澜。

　　一下秒，一只手推向她的肩膀，温幼安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她的心猛地一跳，整个栽进了公园的喷泉水池，她甚至听到了浮冰裂开的细碎声响，随后身后传来刺骨的寒冷，她感受到冰冷的池水涌入她鼻腔，手臂在池壁上狠狠剐蹭，传来钻心的疼痛。

　　温幼安努力挣扎保持平衡，狼狈挣扎，奋力从喷泉池里站了起来。冬日的冷风吹过，浑身湿透的她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温幼安想从喷泉池里出来，却看到她的初中同学将池子围住，她朝向哪个方向移动，岳栀意便挡在她的身前。

　　岳栀意轻蔑一笑，伸出手狠狠推向温幼安，温幼安跌坐在水池里。

　　温幼安只愣了片刻，心里没有一丝慌乱，神情亦没有惧怕，直直看向岳栀意的眼睛。

　　她的手泡在水里，触到池底一块坚硬，方方正正的，是一块砖头。

　　温幼安没有犹豫，用尽浑身力气拼命站起，揪住岳栀意的领子，板砖狠狠砸向岳栀意的脑袋。

　　旁边众人没料到突发变故，都愣住了，温幼安盯准这个时机，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两个女生，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奔逃，走过公园弯弯绕绕的漆黑小巷，她感觉四周的血液都在奔涌。

　　不知过了多久，温幼安意识有点模糊了。

　　救命，原来血光之灾在这等着她呢。

　　温幼安跌坐在地上，感觉全身都酸胀疼痛，再没有一丝力气。

　　温幼安感觉到一阵急遽的脚步声响起，以为是岳栀意一伙人追上了，忙反身准备奔逃。

　　宋时晏抱起跌坐在地上的温幼安。“小鱼，我是宋时晏。”

　　宋时晏喃喃道：“血光之灾。”

　　温幼安在他怀里，面色苍白，被打湿的头发散在白净的脸上，眼睛里有些迷茫。

　　宋时晏用手背摸摸她的额头，温度滚烫。他心猛地一跳。

　　岳栀意一伙人也赶到了。“哟，温幼安新勾搭的男人啊。”

　　“帅哥我奉劝你一句，温幼安可是连老师都敢勾引的人，劝你早日远离吧。”

　　意识模糊的温幼安听到了这句话，她感觉心在滴血，“不是的。”她轻轻说道。

　　宋时晏转身抱着温幼安离开，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人民医院。”

　　怀里的人温度滚烫，温幼安喃喃说，“不是的，不是的。”

　　宋时晏摸摸她的头发，“小鱼，我相信你。”温声开口。

　　迷迷糊糊听到这句我相信你，温幼安感觉心中有一道弦绷断了，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流出。

　　宋时晏看到这滴泪，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没事了，小鱼，我们去医院。”他温声道。

　　眼前闪着柔光的街景匆匆闪过，宋时晏感觉心脏一阵钝痛。

　　出租车停在了第一人民医院，宋时晏抱着温幼安一阵狂奔，到急诊门口，对工作人员匆匆说道，“她掉进水池里了，好像发烧了。”

　　几个工作人员手忙脚乱上来把温幼安扶到病房，量起体温。

　　三十九度，高烧。

　　护士看两人穿着高中的校服，应该还是孩子，“小姑娘，你的家人呢，要不要给他们打电话。”

　　温幼安拼命摇摇头，“不要。”她艰涩地开口。“他们不在。”

　　宋时晏看到手机里父母询问他怎么还没到家，宋时晏匆匆发了条信息。

　　“我同桌温幼安发高烧，我送她来第一人民医院，她家人都不在。”

　　“那你可千万要好好照顾人家。”宋父带着关切说道。

　　温幼安吃下退烧药，护士拿着碘伏棉签涂着她白皙手腕上的红痕，温幼安裹在被子里，看起来脆弱又破碎。

　　她想起宋时晏抱着她离开时，岳栀意说出的那句话，“她可是连老师都敢勾引的人。”

　　仿佛陈年的肮脏被暴露在日光下，为什么，她都已经努力离开初中了。

　　旧时光，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宋时晏又会怎么看她呢。宋时晏看着她涣散的眼神，想了很久措辞，温声开口，“小鱼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在我心里是暖色的。”

　　宋时晏缓缓开口，“小鱼，我明白，你已经在很努力捂住耳朵向前跑了。”

　　温幼安微微怔住，看向宋时晏，少年的目光带着关切与温柔。温幼安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被子里，眼泪像断了线的风筝泉涌而出，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

　　温幼安很少觉得委屈，她总觉得生活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从不抱怨什么，可此时此刻，她像一个孩子一样，手臂很痛，发烧很难受。她小声呜咽着。

　　“小晏！”宋时晏抬头望去，是他的爸爸妈妈。

　　温幼安也抬起头，脸上带着泪痕，微微发愣。

　　“幼安啊，小晏说你父母都不在，叔叔阿姨担心，一起来看看你。”宋妈妈秦宁温声开口。

　　秦宁伸手拿起两张抽纸，温温柔柔擦去温幼安脸上的泪痕，“发烧很难受吧，没关系的，幼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宋爸爸拎着保温桶在一旁开口，“这是家里阿姨炖的汤，幼安可以补充一下营养。”

　　温幼安怔怔地看着叔叔阿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甜甜地说：“谢谢叔叔阿姨，大晚上麻烦你们了，等我病好了一定登门道谢。”

　　温幼安心底泛起一阵温暖。十五年未曾感受到的温暖。

　　温幼安打开保温桶，喝了几口鱼汤，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叔叔阿姨，“好喝！谢谢叔叔阿姨！”

　　宋磊和秦宁温柔地注视着她。温幼安感觉心底泛起一丝温暖。在这温暖里，她沉沉睡去了。

　　一夜安眠。

　　宋时晏想起了他远远望见的那个场景，少女目光倔强而清冷，将砖头狠狠毫不犹豫砸向面前的女生。

　　温幼安，不是我救了你，你是你自己的救世主。

　　第二天温幼安睁眼从病床上醒来，初春的阳光洒满大地，被子里仍有昨夜的余温，温幼安发烧时晕晕乎乎的感觉也消失了，整个人无比舒爽。

　　她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宋时晏的信息。宋时晏：好好休息，早饭在桌子上的保温桶里，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照顾好自己。

　　温幼安看着那个柯基背影的可爱头像，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温幼安核对好了医院的费用，拿起手机，转账给宋时晏，让他务必收下。

　　温幼安穿好校服，慢吞吞吃着桌上的早饭，她想起昨晚的事情，脑海中记忆是刺骨的寒意，还有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她眨眨眼，微不可查叹了口气。

　　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就这么暴露在宋时晏这一个相处不久的人面前。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感觉很狼狈。狼狈之余，那一点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温柔又让她无比动容，她感觉心里最柔软的深处被什么东西悄悄填满。

　　她走出医院，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泉城实验中学。”她温声说道。

　　车子很快在泉城实验门口停下，温幼安缓缓走进校园，找到班级，正处在第三节下课的时间，温幼安直接推门进去。

　　夏思泉注意到了她，“温温，你生病了吗，怎么样了。”夏思泉脸上带着关切问道。

　　温幼安冲她轻轻微笑，“昨晚发烧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温幼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对宋时晏轻轻开口，“昨天晚上谢谢你啦。”

　　宋时晏其实有些后怕，昨晚碰巧是他上完手风琴课，恰好经过那个小公园，如果他没有经过，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感觉心口泛起一阵酸涩。

　　“没关系的，守护同桌的安全是小宋老师应该做的！”他扬起笑容温声说道。

　　温幼安非常感谢他，“放学我请你喝奶茶吧，学校北门的古茗，就当是感谢你了。”

　　宋时晏看了她一眼，“好啊。”他回答。

　　今天温幼安缺了三节课，两节数学课和一节物理课。宋时晏将自己整理好的笔记往旁边桌上一推。

　　“这是今天课上的笔记，如果我有写的不清楚的地方，你直接来问我就好，小宋同学无条件答疑解惑。”

　　一天的课程很快结束，晚自习温幼安照例拿起几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笔尖摩擦草稿纸，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在任务本上给今天的任务都打上对勾，下课铃响起，她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

　　宋时晏看着她，觉得她像一只午睡起床的慵懒小猫咪，忍不住嘴角一弯。两人并肩而行，穿过学校的梧桐树大道，初春的梧桐树还没长出新的枝丫，显得有几分萧瑟。

　　古茗奶茶店在夜里闪着柔和的暖光，两人一起走进奶茶店。“你看看想喝什么。”温幼安对宋时晏说道。

　　“我要一杯云岭茉莉白。”身旁的少年缓缓开口。

　　“一杯云岭茉莉白，一杯布丁西米露。”温幼安仰头对店员说道。

　　两杯奶茶很快做好，两人喝着奶茶，向学校东门对面的小区缓缓走去。

　　宋时晏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半晌，他低声问道，“昨天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温幼安抬头与他对视，少年的眼里满是担忧。

　　“嗯，初中是这样的，不过我已经提前来到高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温幼安故作轻松说道。

　　宋时晏半晌开口道，“以后我们一起放学吧。”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一前一后也可以，我怕你不安全。”温幼安一愣。

　　她想起曾经无数个夜晚，她孤身一人走进暗巷，手指紧紧抓住口袋里的水果刀，想起夜晚在小巷中的奔逃，撞上岳栀意一伙人的无助，她连连后退，发现无处可退，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半晌，她涩声道，“好，谢谢你，宋时晏。”

　　“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吧，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宋时晏温声开口。

　　“好。”温幼安看了看通讯录，里面只有两个号码有备注，爸爸，和宋时晏。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突然有种莫名的安定。

　　两人并肩行走，来到温幼安楼下，温幼安笑着与他再见。

　　“小鱼，继续捂住耳朵向前跑吧。”宋时晏温声开口。

　　温幼安听到这句话，猛地回头，看着宋时晏的脸。

　　“别回头，往前走。”宋时晏笑着说。

　　一语双关。

　　温幼安回到家，耳边回荡着他那一句“别回头往前走。”温幼安站在楼道里，楼道的声控灯已经灭掉。

　　她从二楼的窗户里，注视着宋时晏离开的背景，手里的奶茶依旧温热，她喝了一口，温热的甜牛奶夹杂着西米，舌尖的甜味泛上心头她注视着少年离开的高大俊朗的背影，耳边响起那句捂住耳朵向前跑。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这句话。

　　这么多年，她一直努力捂住耳朵向前跑着，跑的速度够快，她就听不到铺天盖地的谣言，听不到带着恶意的嘲弄，即使她孤身一人，也永远含着一腔孤勇。

　　如今有一个人，温温柔柔地接住了她，那些过往岁月被她忽视的疲惫，突然涌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