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话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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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嘎吱着在贫瘠的土地上划开车辙印，两侧的枯树萎靡，一连十里，都是这般景象。天色渐晚，寒意滋生，余晖将车夫的脸映得殷红，他稳稳驱车徐行，进入一片阴影之中。
“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吗？”萧霞浦将手覆在苏崇手背上，言笑晏晏。
“不是去仙荷草堂吗？具体方位我不了解。”
“嗯，在汤溪村。”
“汤溪……”
“等等！”萧霞浦忽然叫停，直直盯着车窗之外，苏崇有些背后发毛，很快觉察到气氛不对，这时天已全然黑了下来。
“快停车！”他嚷道。
车夫接收到指令，慌忙一拉缰绳，那马受惊前蹄脱离地面扬得老高，再重重扎进黄土里。车夫立定，将一盏灯举过头顶，眯着眼查探前路，什么也看不见，再环视四周，黄土地上沙沙作响，竟是有几头庞然巨物拖着身子爬行！离马车愈近了！
“不好了萧将军！我们遇上灵鼍了！”车夫惊呼。
萧霞浦将拳头砸在膝上，切齿道：“竟然还是碰上了！”
他紧紧握住苏崇的手，她面露惊恐之色，他急忙开口：“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会处理。”他掏出一柄小刀，直到她握住才堪堪放心下车，“拿着防身。”
“佩剑！”
车夫正与一头灵鼍搏斗，一连几招那厮都不见伤害，听萧霞浦如此喊道，便一击将它拍得远些，再将保留着的佩剑丢给他，萧霞浦稳稳接住。
“将军，这东西的磷甲坚硬无比，我剑都磨烂了它还能动！”
萧霞浦守在马车边，言道：“再厉害的妖魔鬼怪都有弱点，你有没有试过攻击它的肚皮？”
“那……也要它肯跳起来让我打啊。”
“……”
苏崇在马车内如坐针毡，她是想帮些忙的，只是贸然冲出去反而会好心办了坏事，她蹙着眉，敛目沉思着。
突然，她抓起那把匕首，向窗口边狠狠刺去，沉沉的月光照在匕首上散着凛冽的锋芒，向下望去，原是一条小黑蛇钻了进来，亏得她眼疾手快刺中要害。
彼时，东边有一头灵鼍难耐，张着巨口就飞快爬了过来，萧霞浦用剑一挡，再聚力一挥，那厮便撞到树上去了。不久，余下的灵鼍便也发起了攻击。
“将军，这东西越打越多了，我们双拳难敌……不对，四拳难敌多手啊！”
萧霞浦按住胸口，粗粗呼吸着：“若不是那次……我也不至于连打这些畜牲都这么费力。护住夫人！绝不能让它们靠近马车！”
夜色中乍现一个矫健的身影，来人风风火火，拽起一头灵鼍的尾巴，用脚结实地往上一踢，那厮便将白花花的肚皮翻了过来，四肢抽搐，那人眼厉地将一把长刀插入再抽出，它就不见动弹了。
来不及思考那人是谁，至少看样子不算敌人，萧霞浦与车夫上前去用了相同的招式将灵鼍杀死。
车内，苏崇听着动静，发觉是多来了一个人，然而萧霞浦在此处并没有别的侍卫留下，她正惊奇，缓缓拨开帘子窥探。
不多久，就不见有下一波灵鼍再涌上来了。四处平静，凉风簌簌，月下残枝，乌鸦哀嚎。
萧霞浦终于得以正视这个神秘人，竟是一名女子，月色之下她的脸没有血色，眉眼间略有几分英气，通身乌黑衣裳，紧紧裹着身躯。他正色道：“多谢女侠相助，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尊名就免了，在下阿甯。”这女子的声音不辨雌雄，“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做停留。”
她说着正欲要走，车夫忙喊住：“慢着女侠！女侠对这周边路况可曾熟悉？我们想是走错路了。”
“何之？”
“汤溪是也。”
“那你们确实走错了，不过往这条路直走还能走得回去。大概走个二三里，就能看到两棵相思树，那有条岔路，往东走。树很好认，根茎相连，系满红绳。”
“多谢！多谢！”
那女侠使个轻功，足底一点，纵身一跃，便轻飘飘地掠走了。
车夫整装待发，萧霞浦忙上了马车询问苏崇的情况，一行人便在夜色中缓缓前行。
苏崇扶着下巴思索良久，半晌才开口道：“那个阿甯，是郡主的人吗？”
“不像，行事作风不是她的习惯。不过，此事阿崇莫要挂在心头，待我们到了仙荷草堂，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嗯，谢萧郎。”
一柱香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见寻常巷陌，见袅袅炊烟，见桃李人家。出了那片浓荫才恍然发觉，此时不过子时而已，方才在树林里简直像是夜半。
车辙滚过田间小路，在一处风景前停了下来。
萧霞浦先下车来，单手去牵欲要下来的苏崇，她见这清雅的景致，喜上眉梢，登时就乐了。
仙荷草堂坐落于阡陌交通之上，堂前潺潺流水，四月里桃花潋滟，草长莺飞，不远处星星点点布着几个人家。闻犬吠于桑田，见鸥鹭于青天。这里适合所有失意的人找乐趣。
他见她这般欣喜，也藏不住笑意，只道：“喜欢就好。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
苏崇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里。
历史上萧霞浦就是一个谦谦君子，战功显赫。他是中原人，却对蛮夷没有民族歧视，一心只想要一统天下安定苍生。他带兵打仗北击狄族，大获全胜，却因此落下了病根，他的夫人苏崇追随他至北方，虽然有被好好安顿，也不慎感染了风寒，得了个病体。景旸圣明，特封他为二品护国将军，赐邕州将军府。
后来，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义安郡起义，他并非有意背弃沈素英，只是郡主一切都听命于轸定侯沈空谷，轸定侯要的是天下，他身为护国将军自然不可能让国于小人。如此一来，结局就只能是你死我活了。
二人在屋内安歇下来，像萧霞浦先前安排的那样，赶上了晚膳时候。
“阿崇，明日一早我便要再度启程，有要事实在没法脱身，这一阵子你便在草堂待着吧。”
“是不是起义那事？”
玉著悬在半空，他先是一愣，眼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抬眸正视苏崇，神色庄严，道：“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
“没有，你信我。”
他一笑，往她碗里舀了一勺荠菜煮蛋，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阿崇为何突然提这事？”
“萧郎，让我加入你们吧，我是认真的。”
萧霞浦再也没法说服自己冷静，眉头皱成倒竖，直盯着苏崇：“政治不是儿戏，关你们女儿家什么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成功了便是皆大欢喜，可一旦失败人人都是杀头的罪，还会牵连无辜的百姓。”
苏崇的面庞被蜡烛照得半明半暗，她眼里的火光飘忽不定，可眼神却没有丝毫转移，她浅笑轻颦，随即正色道：“我邕州苏氏四世一束书，贤相佞臣，世家宗族，任是今后想要名留青史的人，都要经由我家族的笔锋。义安郡起义本是为百姓鸣不公，难道你想让以后修史的人给你们空留恶名吗？”
注视着眼前这个女子，萧霞浦忽然有些陌生，却总还算高兴，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妻子也会成为志同道合的盟友。
方才那番话，讲出口前她心里很是没底，苏崇在史书上就是个空白，景旸年间她所认识的苏氏便只有末年的苏小满，赫赫有名的修史官。如今恰逢盛世，这苏小满应是还没出生，但毕竟都姓苏，想来还是有些联系的，所以“四世一束书”应该有算到苏崇。总之，此话不假。
苏崇思索过很多次，这义安郡起义一事她自然是不能够视若无睹，她要只身入局，找出破局的方法，能够成功自然是好事，可如果失败了她是最不希望沈素英因此葬送性命的，至少至少不应该在史书上空余恶名。
今夜月明星稀，萧霞浦与苏崇同榻而眠，二人兴致勃勃，并不打算睡觉，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不少。
“萧郎，你觉得沈素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苏崇几乎是无意识问出了这个问题，发觉后感到自己有些失礼，转头看他的脸色。
萧霞浦还是像之前那样转动着明亮的眼睛，头枕在交合起来的双臂上，单膝曲起：“沈素英……她不是个恶人。她是个悲苦的人，总角之年便没了家人，往后的岁月里遇着难事只靠自己化险为夷。她是个好郡主，义安郡的百姓都这么说。”
所以啊，根本就不像传闻那样。他们二人也不像后来历史上说的那么仇视，甚至可以说是相互欣赏的。
苏崇只有悲叹，感慨，千言万语不尽于曰。
“阿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你一定要平安，不要做危险的事情，我一定会保你的，可是我不能时时看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不要有事。”
他言语中的情感那样真挚，眼里溅起了几分水花，她望着，心头一酸。
“好。”
他们之间有个两尺距离，却比任何时候离得都要近，这是他们两颗心离得最近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话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