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大江流》侠客安

20、第 20 章

　　这年冬天，似乎比往常都冷了许多。
　　暮年的玄烨虽仍是君临天下人人敬畏的帝王，却也多了平常老人家的慈祥。
　　这日，雪下得有些急了。
　　“九功”，御座上的玄烨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九功。
　　“老奴在。”九功赶忙上前，准备听玄烨的吩咐。
　　“外面的雪好像很大呀”，玄烨把目光转向殿外纷纷扬扬的雪，外面白茫茫一片，他不由眯起了眼。
　　“是呀，这雪下了好一阵子了。”九功瞄了眼外面漫天的大雪，对玄烨如是说。
　　玄烨没再言语，只是自己慢悠悠地走到了门口。九功见状，赶紧跟了过去。

　　“也不知百姓们过得好不好。这天儿，太冷了……”玄烨似乎在跟自己言语着什么，九功并未听清，也不敢随便答话。
　　“走，去她那儿。”还没等九功反应过来，玄烨已自己走出了大门。
　　九功赶紧招呼侍从拿伞跟上：“皇上，您这……是要去延禧宫么？”凭着对玄烨多年的了解，九功小心翼翼地问着。
　　“嗯，朕去坐坐。”玄烨径直走去。
　　“皇上，这大雪天的，乘御辇吧。”九功说完就要传御辇，却被玄烨制止了。
　　“朕还能走得动。”虽是淡淡的一句话，语气中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九功再不好说什么，只能把手中的伞牢牢举过玄烨的头顶，生怕皇上沾上一点儿雪花似的。
　　“好了好了，把这伞也拿开吧。”玄烨有些不耐烦。
　　“皇上，这……”九功知道玄烨的脾气，知道凡是他做的决定就没人能拉的回来，于是只好把伞收了起来，又给左右两个小太监使了使眼色，要他们仔细看着玄烨，生怕在这雪天里有个什么闪失。

　　一队人在紫禁城里穿行着，刚拐过一个弯儿，就看到不远处坐在辇上正训一个小丫环的成妃。
　　成妃一眼就瞧见了玄烨，忙慌慌张张地从辇上爬下来，一溜小跑地跪在玄烨面前：“臣妾给皇上请安。”
　　玄烨也没多在意，便随口说了句：“起来吧。”
　　成妃起身，却仍是有些不自在。她生怕玄烨对她刚才的摸样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九功，这雪下得这么大，你也不说给皇上传御辇，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朕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吧！”玄烨在一旁打断她的话。
　　九功一看气氛不对，就忙上前打起了圆场：“娘娘说的是，奴才以后一定注意。”
　　“注意什么！注意娘娘的吩咐，不听朕的话？”
　　成妃本想岔开话题，转移一下刚才皇上看到自己训斥丫环的注意力，却不料事情越搞越糟。九功也没想到一向宽宏大度的玄烨今日却如此不依不饶，一时无奈，只有赶忙跪下：“皇上恕罪，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玄烨脸上似乎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怒气。
　　九功毕竟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脑子一转，赶忙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奴才是说以后凡是对皇上有益的事奴才一定注意。奴才办事不周，说话也不中听，惹皇上生气了。”
　　玄烨也是个明理的人，听九功这么说，面色又恢复了平静：“你起来吧。”
　　“唉，朕老了，脾气也大不如前了。”玄烨轻轻叹了口气。
　　成妃一看玄烨并未责怪自己，就赶紧上前说：“皇上怎么会老呢，皇上是真龙天子，万寿无疆呀!”
　　“九功，咱们走吧。”玄烨没理会成妃，头也不回的朝延禧宫的方向走去。
　　成妃刚想说什么，就被九功一个“噤声”的手势噎了回来。她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玄烨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竟有些酸涩。

　　玄烨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看到“延禧宫”三个字，心里涌出一阵暖意，又渐渐被凄凉取代。
　　玄烨照直走了进去，九功照旧示意左右在门口候着。
　　九功服侍玄烨多年，深知玄烨对宜妃的情意，便每次都知趣地候在门口，久而久之倒也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去别的妃子那儿，都要事先打招呼，待玄烨一去，竟是些满脸堆笑的恭迎和奉承。没有哪个妃子真正让他在意，真正让他有回家的感觉。只有在这延禧宫，他有家的感觉，他知道什么是彼此间心心相印。
　　只有这个叫云萱的女人，才能让他发自内心的笑，让他不必在乎自己是否有帝王的威严。在她这里，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她的男人。

　　“云萱”玄烨一进屋就看到云萱在拿着针线纳着一个鞋底。
　　“啊，皇上来了，快，玲珑看茶。”云萱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对玄烨笑了笑。
　　“玲珑，不用了，我和宜妃说说话。”玄烨坐在了云萱身边，玲珑知趣地退了出去。
　　玄烨从进门就开始盯着云萱看，云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便搡了玄烨一下：“皇上，我脸上又没花儿，你盯着我做什么！”
　　“云萱，你说，朕……朕是不是老了？”
　　云萱一怔，他没想到玄烨会这么问他。
　　“皇上，普天之下，凡是人，必会老的”，云萱扭头看了看窗外，“就像这雪，冬天来了，自然就下了。”
　　玄烨把云萱的手放到了自己手上，两只手紧紧握住云萱的手：“你会一直陪着朕么？”
　　云萱不知玄烨今日为何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但听得出，玄烨的声音里充满了伤感，但此时，又多了些渴望。
　　“会的，会的。云萱会一直陪着皇上，一直。”云萱看着玄烨的眼睛，那眼睛虽不似年轻时有光芒，但仍是锐利无比。
　　玄烨拿起云萱刚纳了一半的鞋底，看着那密密匝匝的针脚：“以后就别做这些了，你眼神不是也不好么，交给下人就行了。再说……”玄烨顿了顿，把云萱揽在自己怀中，“再说，朕……你做这么多鞋，朕怕是这辈子都穿不过来啊。”
　　云萱的脸贴在玄烨的胸膛，听他说出这样的话，一阵心酸难受。
　　她挣开玄烨的怀抱，望着眼前这个华发丛生的男人。这是她爱了一生的人，是跟她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的人，她不希望，她不允许他说出这种话。
　　“皇上，你这是什么话。这么多年，云萱在意什么，难道皇上不明白么！”云萱边说边流出泪来。
　　玄烨不再言语，只是把云萱拥在怀里。他不知道，他还能和她这样多久。他只知道，他要好好活着，要为这个女人好好活着。

　　窗外，雪，越下越大。整个紫禁城，都被淹没在一片雪中。
　　自打那年云萱消失后，紫禁城好像还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
　　玄烨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望着窗户出神。
　　若是云萱留下，他们也能像他想象中那样，做一辈子心灵相通的老夫妻吧，就像现在的雪一样这么平静安稳。
　　可是，她只带走了她的剑，还有玲珑。

　　玄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不肯为自己改了那傲气的性子。
　　他可是皇上呀，是所有人都俯首称臣的君王，却无法征服一个女人。
　　或许，他到死也不会明白吧。

　　雪这么大，一片白茫茫的空洞。
　　玄烨闭上眼睛，云萱的模样，他已经记不清了。
　　人老了，只有雪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