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长生》芙符仙

1、第一章

　　“师尊！不好了！小师弟跑下山了！”

　　青莲剑派，观云匆匆推开望天阁的大门，朝屋内的人焦急报告。

　　“什么时候发现的？”

　　素色屏风后传来声音，沉稳平和，如屋内盘桓不散的沉香。

　　“刚刚发现的！我让师弟去叫小师弟起床，结果屋里没人，他给留了张字条，说下山去了叫我们别担心。山下危机四伏，他这一个人下山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呢？”

　　观云急得来回踱步。按规定，观云应该先向青莲剑派管理内门弟子的程长老报告此事，由程长老负责处理，这样贸然向掌门报告属于越级行为。但小师弟是掌门师尊十六年前亲自从山下带回来的弟子，多年来一直都是掌门一脉内门弟子里最受疼爱的，此时人不见了，自然要先通传师尊。

　　“师尊，需要我立刻带弟子们去找小师弟吗？”

　　见师尊没有回应，观云又开口道，语气有些急迫。

　　“孩子大了，由他去吧。传信通知观荷、观山，如果在山下遇见落儿，好好照顾。”

　　“是，弟子这就去。”

　　与此同时，偷偷溜下山的观叶落正以轻功穿行于通往襄山镇的小道。

　　两个月前，青莲剑派收到了襄山乐府的请帖，请八大门派九月二十日至襄山乐府议事。此事似乎非同小可，师尊直接让大师姐带上几个资深的师兄师姐前往，观叶落也想去，却被拦下了。

　　“你年纪尚小，从未参与过山下历练，此行不简单，还是先暂留门派里吧。”

　　随后几周，用尽了各种譬如撒娇、绝食、威胁等等方法都被师尊拒绝的观叶落心生一计，决定自己悄悄地独自下山。他假意称闭门三日抗议，实际收拾好行囊，算好每日巡逻最薄弱的时间和位置，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成功下山。

　　下山时已是九月十五日，襄山镇与青莲剑派相隔千里，若用御剑飞行不日便可抵达。但观叶落年纪尚小，还未习得此法，刚下山打算买马就被黑心商人骗了大半钱财，好再轻功学得还算扎实，抄近路走，努努力靠自己的双腿还来得及赶上。

　　只是这鞋子损耗可太大了。

　　在磨破第三双鞋子后，观叶落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太阳，抹了把汗，决定进到旁边的小村落找个小店歇歇脚。

　　换了新鞋又完成了补给，观叶落去到小村落唯一一家客栈打算吃点东西。明明是个小小地方，此刻人却不少，大堂熙熙攘攘的，六七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三五结队，看起来都是要去参加襄山乐府的群英会，众人大口喝酒吃肉、喊叫猜码，小二忙得脚底生风，根本顾不上招呼他，叫他自己随便找找看能不能和别人拼拼桌。

　　拼桌？观叶落环顾各个桌子，都是各个壮汉一个挨着一个，愣是挤得连只小猫小狗都塞不进去，更别说他这个大活人了。

　　一路走来，这样的情况他倒是没少遇到，这八大门派即将共同议事的消息传遍天下，自然有很多心向往之的追捧者前来围观，导致周边临近各地吃住都是爆满的状态，每晚观叶落都是爬到树上对付过去的。

　　算了，继续在路上啃干粮吧。如此想着，观叶落准备离开，袖子却被人拉住了。一低头，视线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对标准的丹凤眼，眼中盈满笑意，眉宇间带有几分英气。这名淑女戴着面纱，发辫挽起，上别一朵粉白簪花，身着淡绿裙装，膝上放一用绿宝石装点成蜻蜓样式的挎包，与周遭五大三粗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似是某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少侠，我这桌还有空位，若不介意可以和我们拼桌。”

　　绿衣淑女开口，是温和悦耳的女声，观叶落这才注意到她是一个人坐在这里，桌子靠近门边，刚刚一时间灯下黑就没注意到。桌上摆了两副餐具，应是有人同来，只是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谢谢姐姐。”观叶落也不客气，坐到了未放餐具的一边。他不知道如何称呼对方，瞧着绿衣女子应该比自己大点儿，便跟在山上一样喊人家姐姐。

　　“没事。”绿衣淑女说着，递给他手边的菜单。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是要去襄山乐府吗？”点好菜，观叶落闲不下来，笑嘻嘻的就和绿衣淑女搭话。

　　“那少侠又叫什么，从何处来，可也是要去襄山乐府？为何他人都是成群结队，你却只有一个人？”绿衣淑女不答反问。

　　“我叫观叶落，从青莲剑派来的！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师傅不让我下山，所以就只有我自己一人。”观叶落大大方方交代。

　　“青莲剑派…啊，那观荷是你师姐吗？”绿衣淑女稍加思索道。

　　“对！姐姐难道认识我大师姐？”观叶落有些惊讶。

　　“略有耳闻。”绿衣淑女笑笑，“观荷女侠才貌双全，勇猛干练，在江湖中颇有美名。”

　　“哈哈，你说的这些等我回去了告诉大师姐，她肯定会高兴！”观叶落大笑。

　　说话间，小二端了托盘来上菜。观叶落看着一盘接一盘摆到桌上的酱牛肉、酱鸭、清蒸鱼等佳肴咽了咽口水，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青菜瘦肉面，心里暗骂偷钱的家伙一百遍。

　　“我点的菜多，观少侠若不嫌弃就一起吃吧。”绿衣淑女看穿他的心思，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以吗！”一听这话，观叶落眼睛瞬间亮了。

　　“当然可以。”绿衣淑女夹了一筷子酱牛肉放到他碗中，“快吃吧，你正是要多吃肉长身体的年纪。”

　　“谢谢姐姐！”

　　出来几日，观叶落每天不是吃素面就是干粮配水，现在看到这些东西都想吐。以往青莲剑派的食堂，虽清淡，可好歹也是顿顿有肉，偶尔师姐师兄们还会带上他去打点野兔野鸡过过嘴瘾，哪受过这种苦。此刻香喷喷的肉入口，鲜香味美，他感动得险些要落下幸福的泪水。

　　“姐姐心肠可真好，这一路上我净遇到坏人了，还是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好人！你放心，这些恩情我观叶落都记在心里了，日后若有机会定是要报答你！”

　　“举手之劳，你吃好了就行。”

　　绿衣淑女轻笑，给他递了碗冰粉解解暑，正欲揭开面纱同食，便听得后头传来一声叫喊。

　　“你丫的，别给脸不要脸！”

　　分明是喧闹嘈杂的大厅，这一喊却盖过了所有人聊天猜码的声音准确无误传入二人耳中。观叶落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边什么状况，就见一黑影“咻”的朝他脸上飞来。

　　“嘭！”

　　未待他反应过来，边上的绿衣淑女已抢先扔去一旁抓来的小板凳击落黑影。

　　好快的反应！观叶落在心里暗暗称赞，朝旁边挪了挪，低头去寻那偷袭他的黑影，原也是个小板凳，二者相撞后，都变成七零八落的残骸躺在地上。

　　“几位客官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砸东西啊！”

　　顺着店小二的声音，观叶落抬头，这回可算是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观叶落身后的餐桌，六七个身着深蓝系衣服的男子围站在桌边，其中有叉腰的，有腿踩在椅子上的，有手拍桌的，姿势都略显豪放，眼神不约而同汇聚于这张桌子唯一坐着吃饭的人身上。此人是位身着素色布袍的少侠，他端正坐着，面前摆了和观叶落同样的瘦肉青菜面，饶是在当下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仍神色淡定的吃面，全然不在乎围在他身边虎视眈眈的几人。店小二从旁边挤了过去，夹在他们之间劝架。

　　“店家你来得正好！你说说，我们不过是想拼桌吃个饭，这小哥不答应也就算了，还砸东西！店家你给评评理，这叫什么事啊！”

　　六七人中一身形最魁梧的男子高声喊道。听得他的声音，大厅安静了不少，本着八卦的心思，大家都多多少少都把注意力放到这边想听个究竟。观叶落也迅速夹了几块肉到碗里，把身体转过去抱着碗边吃边看。

　　“少侠，这咱们有事情得好好商量，不好动手动脚的。”

　　店小二撮着手向素袍少侠讪讪道。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件事究竟谁对谁错，只希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几个人牛高马大的看起来也不好说话，他惹不起，只希望这位素袍少侠好说话，能吃点亏退让退让，让大家都好做。

　　“他胡说。”

　　素袍少侠并未看出店小二心中所想。他把嘴里这口面吃好，将筷子搭好在碗边，对着店小二开始认真解释。

　　“我来的时候，这桌客人走了，轮到我坐。面上来了，我正在吃，他们从大门进来，左右看了看之后，就往这里走。”

　　说完，不等店小二回应，素袍少侠突然起身，站到魁梧男子的位置上。众人摸不着头脑，都仔细盯着看他要做什么。只见素袍少侠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刚刚坐的位置声情并茂开口道：

　　“喂！小子！我们哥儿几个要坐这，麻烦你给让让！”

　　接着，他不紧不慢坐会刚才的位置，恢复面无表情，用自己真实的声音说：“这是我先来的。”

　　然后，他又走回魁梧男子的位置，边抬下巴边拍旁边另一戴金发冠的男子说：“嘿！你看好了啊，这是我们红鸣堂的六少堂主，你能给他让位子是你的荣幸！”

　　语毕，又走回自己的位置，神色淡淡地说：“哦。”

　　“你丫的，别给脸不要脸！”

　　最后，他又站回魁梧男子的位置，边喊边丢出一个小板凳，小板凳又再次落到了和刚刚相同的位置。

　　“事情就是这样。”

　　结束这一切后，素袍少侠继续坐回自己的位置，拿筷子吃起面来。旁的几个人皆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无言以对，连大厅都有些沉寂，显然大家都在消化刚刚看到的一幕。

　　“姐姐，你们山下，都是…要这样解释的吗？”

　　观叶落微张着嘴，难以置信的向绿衣淑女伏耳过去。

　　“啊…啊？”

　　“要是、要是还原不好的话，他们是不是会不相信我？糟了，之前没听说过这茬儿，看来从现在开始得加紧练练了。”

　　观叶落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完全没注意到绿衣淑女对他投来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丫的，你们看什么呢、看什么呢！这小子耍咱们呢！”

　　片刻，金冠男子率先反应过来，挨个拍了身边俩人的脑袋。几人这才如梦初醒，魁梧男子晃了晃脑袋，伸手就抓过素袍少侠的衣服，力气大到像要将他拎起来：“丫的！你敢耍我们！”

　　“我只是实话实说。”素袍少侠认真的看着他。

　　“客官别冲动啊！别冲动！”

　　“给我打！”

　　随着金冠男子一声令下，魁梧男子一拳就挥向素袍少侠，却被对方一个后仰灵巧躲过。拳头落空，魁梧男子重心不稳，一下栽倒撞上桌子，那还剩半碗的面，就在年久失修的桌子上左摇右晃，最终倒在桌上。

　　“我的面…”

　　“呀！”

　　素袍少侠定定看着打泼了的面，抬手一掌，将冲向他的人拍倒在地。

　　“既如此，还请各位赔我的面。”

　　素袍少侠抬眸，盯着金冠男子说。